杰西哼着小曲走近临时搭建的帐篷,用掀开布帘,大大咧咧地钻了进去。
这应该是地平线临时搭建的休息处,通常会提供给在行进受伤或患病的虚弱人士。
此次地平线走了安全路线,没有成员受伤,这帐篷应该是为那几个学生准备的。
只可惜学生们坚定地赖在风滚草那边不挪窝,眼下帐篷空空荡荡,只有一个看守的战士和正在低头读书的艾德里安·克洛斯。
前任骑士长倒没有被绑紧或铐起,一个拘束法阵在他脚下若隐若现。
旁边的地平线战士并未因此轻敌,大块头男人浑身紧绷,血管在肌肉表面凸出,整个人活像根被捶进泥土的长木钉。
我回来啦,艾德。
杰西冲椅子的艾德里安飞了个吻,发出响亮的啧声。
前任骑士长抬起头,脸上平静无波:哦。
那几个学生都没事,地平线已经确认了这一点,你可以安心了。
唉,团长估计只把你当剑术导师看,你何苦还挂念着顾问的活儿呢?风滚草早就没什么名声啦,你不用老实地留在这里当人质,维护我们不存在的信誉。
诚恳的态度还是很重要的。
艾德里安合上书本。
你的学生正在和戈德温·洛佩兹打着呢,不去看看热闹?艾德里安思考了一阵,从简单的木制椅子上站起。
地平线的战士浑身一抖,金属铠甲摩擦出几声钝响,他举起的剑。
十分抱歉,克洛斯先生。
团长的命令还没有下来……学生们很安全,我们的人也没跑。
我留在这里不再有任何意义。
艾德里安·克洛斯轻声叹息,我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确认,希望您能理解……失礼了。
战士用眼角瞥向杰西,似乎在估计他冲上来攻击救人的可能性。
可金发青年只是抱起双臂,口吻温和而挑逗。
要我救你吗,艾德?艾德里安不为所动,他将合上的书本端正地摆在椅子上,随后挪动脚尖——准确地碾坏了法阵的处关键回路。
闪烁微光的拘束法阵骤然熄灭,小小的爆炸扬起低矮的飞尘。
战士刚想动身进攻,那个方才还安静得如同死物的黑色身影瞬间消失,随即而来的是后颈的钝痛。
没有魔法波动,对方没有发动任何形式的魔法,然而……他的视野刹那间黑了下去。
艾德里安沉默地扛住倒下的战士,将他小心地放倒在地,确定晕过去的战士不会因为磕碰而受伤。
做完这一切后,他掸了掸黑色修士服上的浮土,安静地向帐篷口走去。
你可真是一点儿都不客气。
杰西吹了声口哨,我还以为你会乖乖等戈德温放人呢。
我需要时刻确认拉蒙先生的品性,战斗和厮杀是非常好的观察渠道。
哎呀……可刚才你攻击的动作毫不迟疑,你骨子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坏的。
艾德里安少见地发出一声哼笑,其没有多少讥讽,无奈的情绪占了绝大部分。
杰西像只大号蜜蜂那样有意无意地绕着对方兜圈,看起来情绪异常高昂。
只可惜他们只赶上了战斗的尾声。
石台基本已经被破坏殆尽,残火之剑不知所踪,他们的团长正很没出息地向石台边缘跑去。
戈德温从腰包里掏出一页羊皮纸,利落地用魔法引燃。
治愈法术的柔和光辉扫过他的整个身体。
朦胧的光辉消散后,地平线的团长的精神看起来好了不少。
戈德温·洛佩兹原地犹豫了一阵,看样子在挣扎要不要再次拔剑——最终圣剑破晓还是乖顺地躺在剑鞘里。
他没有摆出战斗姿势,相对放松地跟上了奥利弗。
奥利弗看上去就没有那么平静了。
他用某种庄重而不失礼节的风格……逃跑着,一路越过安,跑回尼莫身边。
我们得完全统一口径,一点岔子都不能出。
停下脚步后,奥利弗小声说道。
尼莫还攥着灰鹦鹉,整个人沉浸在杰西小故事的震撼。
他茫然地看向奥利弗,嘴里无意义地呃了几声。
一定要坚持住恶魔信徒的说法,毕竟凋零城堡的事情闹得那么大,戈德温可不好糊弄。
现在我的行为还能用紧张解释。
奥利弗语速飞快。
嗯……那就用这家伙变强了作为借口。
尼莫摇了摇还在瑟瑟发抖的灰鹦鹉。
外、外加那根法杖,应该能行。
它变强了?奥利弗狐疑地打量了几秒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的巴格尔摩鲁,唔,好像是有点,之前我没有注意到。
灰鹦鹉发出委屈的小声悲鸣。
您不需要跑那么快,拉蒙先生。
我没有干涉您感情生活的资格。
戈德温走近,语调十分平静。
背对戈德温的奥利弗干笑两声,他转过身,紧紧抓住尼莫那只没有攥着鹦鹉的。
怎么说呢,你刚刚有一瞬间看起来特别像我老爸。
毕竟尼莫的身份,呃,有点特殊,但他绝对不是那种伤害他人为乐的人——尼莫则配合地保持沉默,乖乖站在原地,只是目光依然有点飘忽。
您在说什么?戈德温挑起眉毛。
奥利弗瞬间闭上嘴,警惕地盯着戈德温的嘴巴。
我知道他是恶魔信徒。
说实话,我不认可您的选择。
先不说这个,我方才吃惊是因为……听狄伦先生的说法,您是喜欢男性的吗,拉蒙先生?根本没想过对方的第一注意点是这个,奥利弗的目光变得和尼莫一样茫然:大概是。
并且您是认真的。
戈德温的目光扫过那两只交握的,语气里没什么疑问的意思,但还是有几分惊疑不定的味道。
是。
奥利弗的语气瞬间坚定起来,尼莫也安静地点点头。
婚姻程度的……认真?尼莫下意识将视线转向奥利弗。
浓烈的未知正挤压着他的心脏,他浑身僵硬,无法给出一个关于未来的肯定答案。
我们恋爱的时间还不长。
奥利弗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走到最后,但我肯定是要往那个方向努力的。
果然,尼莫在心底叹息。
奥利弗绝对也考虑到了他的身份问题,是啊,或许等他们发觉真相——我是说……两个人要一起生活的话,习惯必须要磨合。
尼莫或许还没来得及发现我让他无法忍受的缺点。
奥利弗的攥得更紧了,谁都没法保证会没有摩擦,对吧?但至少现在,我找不到任何不喜欢他的地方,我希望他也一样。
……即使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即使在他们经历过这么多后,他坚信自己已经摸透了对方的为人。
奥利弗·拉蒙永远都会让他吃惊,并且没有一次,哪怕一次,让他失望过。
浓烈的未知没有因此散去,心脏那种被挤压的痛苦却不复存在。
尼莫松开的鹦鹉,直接扳过奥利弗的脸,给了对方一个足以窒息的深吻。
我也一样。
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后,他低声说道。
一向如此。
戈德温的脸有点发青,他还不是特别习惯看长相与自己相似的人和另一个男人激吻。
地平线的团长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硬是打断了两人黏糊糊的对视。
按照拉德教的教义,谮尼不会唾弃你们,但也不会祝福你们。
不过您的选择就是您的选择,拉蒙先生,我无权多说什么。
戈德温干巴巴地说道。
戈德温总不至于追上来就为了聊这些,令人汗毛直立的喜悦过后,奥利弗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飞速跳动。
果然,下一句重头戏就来了。
按照习惯,我本应和莱特先生战斗一场,探探他的底细。
根据他的履历,我只能确定他还不是上级恶魔。
他的行动完全不符合上级恶魔的特征。
戈德温锐利地盯住尼莫银灰色的眼睛。
是的,我是恶魔信徒。
尼莫表情僵硬下来,方才的气势半点不剩。
他捡起瘫在地上的灰鹦鹉,将它提到戈德温面前,语调平板地嘟囔道。
这是我的使魔。
巴格尔摩鲁一双小眼睛看向面前的地平线团长,目光从圣剑上溜了一圈,声音和它的主人一样平板。
我是鹦鹉。
它说。
尼莫、奥利弗和几步外的安同时看向它。
不,我是级恶魔。
灰鹦鹉瑟缩了下。
走……走神啦,不好意思。
见对方毫无紧张感,戈德温忍不住也有点泄气。
面前这只鸟形恶魔完全没有强者特有的魄力,反而更像一只冻傻的鹧鸪。
我不会攻击莱特先生,但我需要您的誓言,拉蒙先生。
奥利弗咽了口唾沫。
如果您愿意立下誓言,保证莱特先生绝对不是恶魔术士,保证他不会伤及无辜。
那么我可以……不再追究他的具体情况。
戈德温决定信任自己,将这份责任递了过来。
奥利弗认为自己应当感动,可他此时却哭笑不得——他的堂哥刚打算对他伸出友好的,他就要当面钻空子了。
严格来说,尼莫的确不是恶魔术士。
不过另一方面,他也的确会确保尼莫不会伤及无辜。
我发誓。
奥利弗做了个深呼吸,我以我所拥有的一切发誓。
很好,那么现在我们该商议下武力分配,我们需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戈德温面无表情,有点脱力地点点头。
按照上次的经验,我们最好提前划分好至少五支小分队,循环作战。
我不知道您对这个空间的了解有多……关于尼莫的事情,谢谢你,戈德温……不,哥哥。
奥利弗突然低头行了个礼,打断了戈德温的话。
对方似乎被这个称呼冲击到了,一时间看起来有些茫然。
安,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但我猜我们不能用你的路线出去。
不然你早就来提议了,不是吗?奥利弗望向数步之外看上去明显心事重重的女战士。
嗯。
安扫了眼戈德温,简单地点点头。
人太多,绝对会被立即发现,而且那条路很容易被控制住。
刚刚和戈德……哥哥作战时,我探查了一下这里的空间结构——这里是由数个立方空间堆积而成的大立方,而那个球是这片空间的心,应该是这样没错。
可能是因为最近迷宫在重构,某部分空间特别薄弱。
奥利弗清清嗓子,用比划了一番。
我想试试看,或许我有办法。
这家伙不要紧?安向戈德温的方向扬扬下巴,戈德温有点状况外地眯起眼。
我现在不想瞒他。
奥利弗轻叹一口气,他刚刚向戈德温许下一个誓言,一个和对艾德里安·克洛斯的承诺相近的誓言。
或许他将来需要向更多人保证这件事。
以及用实力来证明这个保证绝非虚言。
奥利弗抽出一直挂在腰间的安息之剑,沉默了十数秒,然后向某个方向用力挥去——灰雾随着剑气激射而去,众人面前的空间发出冰块被咬碎似的喀嚓声,歪歪斜斜地裂开一道口子。
安轻飘飘地看了那通道一眼,神色如常。
远处的学生们大多已经坐在地上,只剩伦纳德一人坚挺地站着,颇有点蹦起来鼓掌的意思。
和尼莫做出的空间裂缝不同,奥利弗似乎没有讲两片空间直接黏在一起的能力。
他更像是轰出了一条贯穿各个空间,直接通向外界的隧道。
崭新隧道悬在半空,周边是湍急得要命的气流。
奥利弗凑近,伸出按了按那隧道的内壁。
可以走路。
他喜悦地宣布,成了,我们可以从这里出去。
哥,你可以把你的队伍带来啦。
如果你不放心,我们可以先走。
戈德温脸色苍白,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的堂弟。
奥利弗·拉蒙就这么用暴力破解了地表最难解的谜题,但那喜悦看上去却更接近用铁签成功串起了几块肉。
扫了眼站在一边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的尼莫·莱特,地平线的团长有点窒息,各种意义上的。
现在伊萨梅尔大迷宫还在进行空间重组,它就算暂时是稳定的,也可能会被接下来的空间挪动拗断。
戈德温揉着太阳穴,决定从最实际的角度出发。
噢,我想您不用担心这个。
杰西从远处走近,漂亮的脸上露出个有点牙痛的表情。
它的空间结构已经不会再变化了。
您怎么能确定——杰西表情复杂地指指那个巨大的龙息石球。
雪白的石球上出现无数密布的细碎裂纹——而后猛地崩碎,落下的石屑犹如雪片。
他们脚下的土地微微震了震,那是巨物落地特有的震感。
……对不起。
奥利弗喃喃道。
尼莫沉痛地看向自己的恋人。
现在看来。
奥利弗虚弱地咧咧嘴,向学生们的方向看了眼。
这下那个赌注能把奖池都赢空啦,埃尔默该请我吃顿饭。
……不,这或许不是重点。
但戈德温的脑子已经懒得转动了。
你真的在灾厄轮盘下注了。
尼莫的关注点则和风滚草的团长高度一致。
是啊,反正我们肯定没法回头领钱。
我投了点钱,随便那么一写,然后签的埃尔默的名字。
你赌了什么?任务等级,无确定任务,自由活动。
地点,克莱门皇家军事学院。
影响……极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