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召集令

2025-03-22 07:26:06

隔绝戴拉莱涅恩的思维网络后,尼莫和奥利弗一起退到墙角。

这次倒不是因为对深渊贤者本人的反感, 只是他们面前的景象太过诡异。

衰老、因饥饿而死、尸体风干已久, 无论哪个因素都会大幅提高取得临终记忆的难度。

毕竟没人能让死人开口, 这事情的复杂和繁琐程度堪比从一堆烧尽的纸灰中复原书本内容。

戴拉莱涅恩很是小心。

他当着他们的面从体内的恶魔眼球上弄下一点血肉, 作为法阵的材料。

处理好紫红的肉块, 那恶魔掏出把龙息石匕首,毫不犹豫地插进手臂。

为了防止伤口过快愈合, 戴拉莱涅恩甚至没有把它拔.出来的意思。

带有隐隐红意的黑色鲜血从伤口中不住涌出,滴落在地。

深渊贤者对此毫不在意。

他小心地用自己的血肉涂抹法阵, 腐朽的地板、家具及墙壁很快变得血迹斑斑, 被画满古怪的符号。

无头干尸被放置到走廊, 满是眼睛的枯朽头颅则被摆在大阵正中央。

上级恶魔不知疲倦地工作, 大量失血使他的皮肤变得石灰般灰白。

与之相对的,随着大阵变得完整, 戴拉莱涅恩脸上的笑容愈发满足。

整个场景病态至极, 再添几根蜡烛, 这就是个完美的邪教祭典现场。

尼莫使劲把自己又往墙角里挤了挤, 深渊教会的献祭都没能让他如此不适。

奥利弗则非常干脆地闭上眼,决定在神经绷断前拯救一下自己的精神健康。

太阳还未升起,凌晨的天空越来越明亮。

鸟鸣逐渐清晰,戴拉莱涅恩终于完成了他的准备。

恶魔非常礼貌地冲阵中头颅深深鞠了一躬,而后法阵从四周开始亮起, 鲜血涂抹的线条上浮出朦胧黯淡的红光。

朦胧的光辉向那颗畸形的头颅聚集, 随即将它包裹。

让人不舒服的光晕中, 头颅开始变形,热蜡般融化。

融化下来的古怪液体融入法阵线条,如同下一秒便要散去。

可在那颗头颅彻底融化的下一秒,法阵猛然收缩。

血肉构成的线条和符号活像是有了生命,快速向房间中央聚集。

它们缩成一团,爆出黑红的烟气,慢慢构成一个看不清面貌的枯瘦老者。

血雾拢成的模糊人影向一边的戴拉莱涅恩飘去,恶魔温柔地张开双臂,像是在欢迎一个多年未见的友人。

血雾人影穿过深渊贤者的身体,并在这一回真正地消失殆尽。

清晨的微光映亮满是霉斑的窗框,房间空旷而寂寥,半点血痕都不剩。

戴拉莱涅恩站在房间另一侧的阴影之中,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的头垂得很低,尼莫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这份安静完全不符合戴拉莱涅恩的风格。

他警惕地伸出双手,黑影在他十指间蓄势待发。

奥利弗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双眼,风滚草团长握紧安息之剑的剑柄,面色严肃。

朝阳即将升起,屋内的景象越来越清楚。

深渊贤者终于抬起头。

最初的几秒内,他看上去苍老、痛苦而迷茫。

除此之外,那张年轻俊美的脸色还带着些古怪的情绪,尼莫一时间分不太清。

戴拉莱涅恩动了,他以某种奇异的蹒跚步伐踏过尸堆,在紧靠窗边的储物橱前停住。

随后恶魔拉开柜门,双手取出里面的东西——尼莫屏住呼吸,黑影的跃动幅度霎时变大。

然而那只是一顶女式黑纱帽。

尼莫记得这个款式,他曾在黑根·英格拉姆的头上看到过一顶款式非常类似的。

但戴拉莱涅恩手中的这一顶更加精美,也更加陈旧。

微微发黄褪色、布满灰尘的纱帽上,装饰了一朵被精细风干,并用魔法固定了形态的暗红玫瑰。

黑根,和我不同,你肯定还是那样年轻。

戴拉莱涅恩用古怪的口音说道,摩挲着那顶陈旧的纱帽。

我看到了我的真理,你追逐到你的神了吗?临终记忆。

人在死前的一瞬,爆发出的遗憾、痛苦和解脱,以及留恋。

尼莫没有放松警惕。

老者并没有凭借戴拉莱涅恩的肉体复生,他们面前的是死者最后的思念和感情,一个悲戚的回声。

若深渊贤者只是个心志正常的普通人,眼下他的精神绝对会被冲垮,很可能就此陷入错乱。

戴拉莱涅恩作为唯一一个能同时操控多个躯体的恶魔,应该还有快速恢复理性的希望。

但这一切,都是以老人的发现平平无奇为前提。

目睹过神的那双眼睛,如果遗留下了什么——黑色纱帽上突然腾起苍白的火焰。

火舌卷过精心加工过的鲜艳玫瑰,以及破旧的布料。

纱帽很快便被烧得一点不剩。

戴拉莱涅恩拍拍双手上的灰尘,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没有看向尼莫或者奥利弗,脸上的表情一片空白。

深渊贤者走回那扇狭小的窗户跟前,再次望向窗外。

戴拉莱涅恩……尼莫搞不懂这算不算异常,只得出声询问。

嘘。

恶魔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尼莫啪地闭上嘴巴,又安静地等待了十分钟。

可那上级恶魔在窗前纹丝不动,任由清晨的阳光覆上自己的脸。

戴拉莱涅恩。

这回是奥利弗开了口。

我明白得很,从理论上来说,就算我能够长久地活下去,也学不尽这世上的一切。

恶魔终于转过头,脸上是让人惊骇的平静。

……可这是我第一次如此鲜明地意识到这点。

你知道了?尼莫抽了口冷气,我是说,他最后的记忆里,难道有他看到的……有。

戴拉莱涅恩再次看向窗外,虽然只有一瞬,但足够让我理解。

能不能告诉我……不能。

毛骨悚然的平静后,笑意终于又慢慢回到了恶魔的脸上。

可尼莫能感受到那之中的微妙差别。

深渊贤者热情依旧,可那热情中多了些许沉重的情感。

半是叹息,半是绝望。

我能够猜到这位先生不愿它流传出去的原因。

别误会,我不打算像他一样体贴,担忧世间学者知晓真相的后果——我……唔,只能以此对他致以敬意,这是我如今唯一能做的事情。

尽管有点欣赏戴拉莱涅恩的这个决定,此刻尼莫心中更多的却是焦躁。

这意味着绕了一大圈,他们两人几乎一无所获。

像是看出了他的焦虑,深渊贤者终于离开了那扇窗户。

他走到两人面前,表情十分认真。

我必须承认,我得到了一个足以让我惊叹的研究主题。

而这些是拜你们所赐,说实话,拉蒙先生,莱特先生。

在几天前,我确实对两位身上的力量非常感兴趣……但现在,它们不再是我的优先关注谜题啦。

戴拉莱涅恩右手放在胸前,向风滚草的两位成员行了个庄重的礼。

作为交换,公平起见,我也不希望让两位空手而归。

我会给你们一个情报,一个将会非常有用的情报。

红发青年抬起头,脸上换回了恶魔式的招牌笑容。

可那笑容后的刺被收起,看起来不再让人那么反感。

戴拉莱涅恩不愿说,自己也不能硬是把他按住拷打逼问。

尼莫使劲抹了把脸,看向奥利弗——而后者捏紧他的手,微微点头。

请讲。

不要试图窥视深渊。

深渊贤者的语调变得郑重。

这一代的魔王危险至极,和以往的完全不能混为一谈。

尼莫差点没绷住表情,他竭力稳住情绪,好让自己的反应看上去不会太过异常。

魔王先生的恋人看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奥利弗的应变能力显然要强得多,他甚至来得及挤出一个问句——为什么这么说?然而深渊贤者的答案将有点尴尬的气氛瞬间变得冷若冰窟。

前不久,在接近深渊之底的地方,我和我的同伴亲眼看见了魔王。

遥远的奥尔本首都,萨维奇女士的精神状态同样不太好。

黛丽,告诉我,我看起来还是人形吗?安严肃地指指自己的脸。

她拒绝了蕾丝过量,让人脖子不适的睡衣,穿着简单的麻布睡衣和睡裤,甚至还高高翘着二郎腿。

身着简单长裙的小公主同样严肃地点点头。

我看起来很蠢吗?这回黛丽娅坚定地用力摇头,差点把发饰上的猫胡子甩掉。

是啊,你看,我还是一个正常的人类——怎么那群混球就这么急着替我考虑情人问题呢?我还以为我被分到了哪个农场的养殖区。

安看起来很想要啐一口,可她的视线在华丽柔软的地毯上溜了圈,悻悻憋了回去。

简直要命,那群小白脸我一个指头就能戳倒。

我要真喜欢这个类型……就连风滚草里那几个傻乎乎的小子都要顺眼得多。

说到这个,黛丽,我知道你和戈德温·洛佩兹的婚约被解除了,你喜欢那家伙吗?我们交集不多。

黛丽娅思忖片刻,礼貌而谨慎地答道。

我想我们对彼此都没有兴趣。

也好,算是我的一个偏见。

某种意义上来说,洛佩兹家的男人都有点危险。

安又拿起一个信封。

浓重的香水味让她皱着脸连打几个喷嚏,于是她看都不看就把它扔进一边的垃圾桶。

狗屁爱情。

估计连我有几个鼻子都不清楚,就敢让家里小辈写情诗。

女战士吼道,光是记那些无聊的条条框框就够要命啦,那群黏黏糊糊的老东西能不能让我省省心——这些天里唯一正常的信件是野狗先生的战报,唯一正常的!元帅漂亮地击败了威拉德那边的入侵军队。

黛丽娅小心地说道,或许您可以适当奖赏他一下。

嗯哼,估计还给敌人留下了心理阴影。

安耸耸肩膀,明明击败亲王的过程还算顺利,不知道他到底哪里不满。

那战报,啧,就跟他受到了怎样的精神虐待似的。

黛丽娅望向穿着睡裤坐在桌上,一边撕咬鸡腿,一边用油乎乎的手扔情书的准女王,决定明智地保持沉默。

然而安刚扔满一个垃圾桶,又一封信从桌上的金信盒里钻了出来。

女战士做了个愤怒的深呼吸,刚打算继续扔——咦?她停住动作,皱皱鼻子。

这回的信封上没有昂贵刺鼻的香水味道,取而代之的是高雅柔和的熏香气息,还混了点煮牛奶的甜香。

安扬起眉毛,将信翻了过来,然后差点把手里啃了一半的鸡腿掉到地板上。

黛丽娅瞄了眼信封样式,同样屏住呼吸。

随即她规矩地垂下头,用指腹轻轻摩挲爬到手上的猫胡子。

不再抬头看那信封。

别在意,想看就看吧。

安的声音沉了下来,是拉德教的教皇,奎因先生。

他只是来打个招呼。

招呼?‘我得把您的同伴暂时借走,尊敬的萨维奇小姐。

’即将被借走的几位收到的招呼可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和上次不同,这回是真的惊喜。

杰西·狄伦拍着胸脯,堵住了旅店房间门口的骑士长。

艾德里安扫过杰西的打扮,表情有点抽搐——金发青年正穿着样式夸张的围裙,他将金发利落地束在脑后,脸上堆满自信的笑容,嘴角还沾着一点奶油。

嗯。

骑士长无奈地应道。

我做了蛋糕,虽然这里没有烤箱,但我对我的魔法控制力有自信。

杰西比划着手势,相信我,我可能是这世上最棒的厨师。

上次你似乎挺喜欢,这回至少我们不需要吃到碎的——他的话音还未落,客房附带的小厨房中便传来嘭的一声巨响,随后是稀里哗啦的厨具落地声。

……赶到厨房后,艾德里安微微挑起眉毛,还真是惊喜。

杰西面色铁青。

正常情况下,人们通常不会想要预测一个蛋糕的命运。

他嘴里嘟囔着,把那只面色严肃,满身是奶油的金鹰从被撞得稀碎的蛋糕中拔.出来。

金鹰抖抖翅膀,扔下一个信封。

……我觉得我有必要改改这个习惯了,有点被害妄想有时候也挺好的。

拉德教的信封样式。

艾德里安冷静地指出,是召集令。

感谢提醒,蛋糕这笔账我记下啦。

杰西冷着脸将信封拍到桌上。

前任审判骑士长下意识去拿那封信,不过他的手伸到一半,转了个方向——艾德里安伸手擦过杰西的嘴角,抹掉黏在他脸上的那块奶油,然后皱着眉尝了尝。

我去倒点茶。

他平静地点点头,我们或许可以边吃边看。

噢。

杰西摸摸自己的嘴角,眉毛扬得高高的。

他瞄了眼从窗户破洞飞出窗外的奶油金鹰,再次拍了拍桌子上的那封信。

干得漂亮,亲爱的奎恩先生。

果然这笔账还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