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十二月, 宋南津准备回趟美国。
他的签证要到期了,他回去,是去办事情, 顺便迁户籍,他决定了一些事, 那年十月,宋南津决定恢复中国国籍, 以后都留在国内, 和文徵好好在一起。
再一个,他想等以后他和文徵的孩子出生, 那个孩子会随母姓, 他也想入文徵的族宗, 跟文徵一起。
他的一切,他们的一切,全部都要是属于文徵的。
他不想再做风, 往返于国家之间,没有定所。
他想做文徵的山。
让她能依靠,和她好好的。
要做这些手续很繁琐, 大概,整算下来要花起码24个月时间。
剩下要做的就是等待。
再一个,他爸在港的公司出现一些问题, 宋南津要过去一趟。
文徵问他大概要去多久。
他说一年。
做这个决定时文徵很不舍。
抱着他念叨了好久。
她说:那哥哥去了那边不能忘了我,哪怕异地也要每周和我打电话, 每个月回来看我。
你知道你的徵徵没有安全感, 她害怕你在外面受了什么诱惑, 或者回来不爱她了, 还有哦, 追你老婆的人很多,你也要时刻上心一点,小心她跟别人走。
说这话时的文徵立马被宋南津捞进怀里,好好亲了好一会儿。
他说:我什么时候对你不上心了?什么时候你不是我的第一选择。
跟谁走,说个我听听?文徵怕痒,每次被他弄怀里总笑得不停。
一年多的时间,正好她考完试读书,他去忙事业,赚钱,之后要暂时定居香港,每月抽空看她。
文徵想考的学校在北京,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她的发展都会在那,而宋南津觉得无所谓,文徵去哪都行,反正他也没有要求,她哪怕想在那长居,他也可以去找人弄那儿的房子,让文徵住着,他俩移居首都都成。
冬天的风很冷,送文徵去北京时,雾霾,天冷得紧。
下车的一瞬间,风席卷了她。
北方的空气好像干燥得人都要呼吸不进去。
宋南津去酒店帮她办好入住,又带着她行李去房间,顶层的套房,文徵一个人其实住不来,可宋南津就要给她办这样的,还说:住处暂时没选好合适的,就挑了个酒店,将就住住。
俯瞰城市的星级酒店,落地窗和浴缸映衬。
文徵说:就这还叫将就啊。
宋南津碰了碰冰桶里的香槟盖:那不然呢。
我觉得很好了。
头一回让我老婆住酒店呢。
文徵从后面抱他,手环着他腰:那咱们还都没开过房呢。
宋南津眼皮抬了抬,盯了会儿眼前的酒,扭头,转身笑着去抱她。
两人闹,推着躺到酒店床上。
宋南津捉着她胳膊摁床上:这时候了敢撩我,不怕我。
文徵被他挠到了笑穴,一直笑:我不行了,你别碰我腰,跟你闹着玩。
宋南津低声亲了会她,说:知道你考试不能影响你,不准备动你,最好别招我。
好了。
文徵看俯她身上的男人,搭起胳膊到他肩上。
那我们那么久见不到,你一定要想我。
嗯。
文徵认真地说:是要特别特别想的那种,就是见不到我抓耳挠腮,见不到我,心里像有东西在发毛。
那你这形容够有意思的。
怎么有意思。
文徵说:人家谈恋爱还没跟男朋友分开那么久呢。
宋南津撩起眼睨她:男朋友?文徵意识到自己有话说得不对,又改口:老公。
宋南津不跟她闹,帮她理好围巾,说:反正到了考场别紧张,就当原来那样发挥,笔试挺简单的,别有心理压力,到时候复试还有坎呢。
知道了。
文徵靠他肩上笑:你对我那么有信心啊,复试,在你心里我已经过了是吗?嗯,那不是知道你厉害吗。
好,保证不给你这位学霸丢面。
宋南津笑笑,又把她从床上带起来:跟我出去一趟,走之前,送你个礼物。
宋南津做什么都是搞出神秘感。
临走前还拉文徵出去,非说找朋友特别空运,给她准备了个比较惊喜的礼物。
他自称是惊喜。
文徵不知道什么,路上一直问他也不说,最后文徵索性也不问了,想想空运什么的,别是什么国外快递。
到了知名赛车场。
宋南津到场时已经有朋友拿着触控板在位置等他,文徵下去老远看见静置在那的一辆白色超跑。
她不认识的标。
反正单看着文徵眼皮就突突跳了两下,让宋南津牵着过去,面对他朋友还有点不习惯地打两声招呼,对方客气着喊一声嫂子,接着说:宋哥,你要的车到了,早上刚到的,这钥匙都没拆呢。
宋南津走过去手指碰了碰后视镜,看这辆流畅车身。
中置引擎超级跑车,哪怕在洲际公路上飙驰几百公里也没问题的马达和发动机。
别人帮他们二人介绍:这是玛莎拉蒂MC12,国内投放市场暂时全部售空,是专门托了关系从加州空运过来。
整个车身是碳纤维制造,可在7500rpm时爆发出465kW的动力,最高车速超过330km/h,而且白色耐看,嫂子是女孩子肯定很喜欢。
目前这款改良后市场售价是285万。
宋南津没理,扭头看她:喜欢吗?对方也识趣地不说话了,收起介绍板跟着看文徵。
文徵望着这辆车,震惊着,话都说不出来。
今天这儿来了辆新车,大家都等着,知道是有钱人送来哄人的。
宋南津会玩车,选车前挑了好多款,怎么挑也挑不到心仪的。
文徵说她路恐,还没考驾照,他之前说过要整辆车来给她学,自己上手试试就知道,但又不想送她的第一辆车太垮,思来想去还是衡量着挑了个女孩子会喜欢的。
这是他第一次送车给女孩子,就想要她喜欢。
文徵慢慢摇头。
宋南津:不喜欢?文徵说:太贵了。
三百万,还没说别的费用,她不敢想。
宋南津笑了笑:没事,不贵,这不算什么,你就当是你人生中第一辆车,到时候考完了试出门学习工作总不能老搭公交坐地铁吧,告诉你,等你做了上班族,你会发现有辆车才是最方便的。
我不想你去和人挤,不想你过那种生活,到时候如果我不在呢,我送不了你的时候,你好歹也能有自己的选择。
文徵被周围人看着。
或羡慕,或惊艳。
连帮宋南津弄车过来的那朋友都有点慕了,附和着说:嫂子,你就接了吧,咱哥从没送过女孩子东西,这是独一个呢。
文徵也说不出自己那一刻的心情。
感动吗,肯定的,哪个女孩子收到自己爱人送的这种礼物会不高兴。
惊喜吗,她真的太惊了,惊到,这么贵重的礼物,她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承担。
她说:我只是想问一个问题。
宋南津说:什么?文徵望向他:我值得吗?宋南津敛眸,想了想: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文徵,我愿意给你这些,你不用觉得愧疚或是别的,也不要再怀疑我们的感情,我告诉你,这就是我想做的,能把我的一切给你,我高兴。
文徵不知道是北京的空气太干涩,还是十二月的天太冷。
反正她望着宋南津,第一次那样说不出话。
胳膊都被那种阵阵的麻意震到失语。
她抱住了宋南津,在人群视线下,那辆车前面。
她抱着宋南津,在他耳边说:谢谢你,哥。
宋南津望着眼前天,手掌轻贴她背,笑了:说什么谢呢。
你知道我不喜欢你说这话。
可文徵只是收紧胳膊抱着他,也不讲话。
宋南津感受了一会儿,掂了掂她:好了,快去拿车钥匙,告诉你,不要多想什么别的,好好考试。
等你公考上岸以后,哪天在台上能发表演讲的时候,我一定要坐在台下,看着你。
文徵眼眶都红了,从所未有过的信心:一定。
-那两天在考场,文徵偶尔抬眼望窗,看外面的天,有一瞬想到宋南津。
她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他。
连写字落笔动作都迟缓很多。
宋南津是那个月走的,走之前送了文徵一辆以她命名的车。
飞机从天际划过。
文徵不知道哪个航班是他,但感觉目光所及之处,处处是他。
考研复试和初试间隔三个月左右,考完初试,文徵先回了滨城。
宋南津不在,她事也忙完了大半,那两天时间宽裕不少,和朋友聚会,吃饭,大家给提前说什么给她接风洗尘。
文徵只说:八字还没一撇。
孙滢揽着她肩嘻了两声:那你什么时候把你那超跑借姐妹开两下,买回来就放车库,别放生灰了哦。
汪邱说:咱徵徵都不会开车啊,没考驾照呐。
孙滢:那赶紧考一个啊,考了带姐妹兜风。
宋南津给文徵提一辆新车这事,她姐妹几个都羡慕疯了,可车提回来,文徵一下也没舍得碰,放回家里车库,就那样摆着,宋南津走了,她想他了就去车库看看,摸摸车门,看到车就好像想到那天宋南津在风中抱着她说的话。
他说舍不得徵徵以后工作挤公交,所以要给她安排辆车。
朋友都调侃:怎么不上直升机呢,徵徵要是真这样说一句,宋南津指不定真要给她整一辆飞机出来呢。
还有人说:那哪能,徵徵要是想要星星,宋南津估计都得给她摘下来。
文徵只不好意思地笑:没有的事。
可她知道,她要真去说一句,指不定宋南津真做得出来呢。
那是宋南津走的第三个月,三个月,文徵年都过了一趟,可和宋南津也就见了几面,大部分还是视频。
那天晚上聚会完文徵去孙滢那儿睡的,两姐妹躺床上望天花板。
文徵枕着胳膊,忽然哭了,孙滢吓得够呛,问她为什么哭。
文徵说:我想他。
有些感情就是抽丝剥茧。
每天在身边的时候不觉得情深。
可对方不在了,那些回忆和经历像抽丝一样,在人的生活、碎片、细微神经上抽动,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那些属于宋南津的。
那些,令她难以忘怀的。
文徵说:你知道吗,他真的为我做了很多,工作、生活、感情,一直都是他在试着把我从里面拯救出来。
我对生活失去希望,是他告诉我人有什么理想就要去做,我感情不顺,他说世界还有很多男人,我不想工作了,他说他养我,不要我做什么,哪怕只是在他身边,他也愿意无条件支持我。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知道他为我付出很多,是我自己不好,我老不愿意去承认他,去承认我们之间的一些感情。
可想想,也许我就是从以前开始清楚了呢,我清楚他喜欢我,他忘不了我,我自己本身就是一个有点矛盾、有点自我的人,我知道自己只有他了,所以我仗着他的喜欢,去兴风作浪,去为所欲为。
我对不起他。
他才是我的全世界,他才是。
文徵边说边哭,像醉了酒,却又清醒万分,也像压抑已久最后的倾诉。
孙滢心疼得不行,拼命安慰她:没事的徵徵,你别说这种话,你家宋先生不是最不喜欢你讲这种话了吗,他听见又要生气了,你怎么不配,你值得的。
文徵抱住她,抽泣着摇头。
不,你不懂的。
-没人知道那个冬天发生了什么。
宋南津走后。
文徵考完初试从考场出来,本来和华老联系好了接她,老师也来了北京,两人约好去吃一顿羊肉火锅。
可天寒地冻时。
出了考场,一个看见的人意外地不是老师,而是一辆停在路边的宾利,连车门也没开,车上坐着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眉眼沉着而老练,给人的第一眼感觉就是很严苛的那种。
文徵拎着包的手都顿了下,预料到什么,止了步。
宋南津他爸,文徵在华老的旧照片里看过。
其实小时候也见过。
那时候还没什么印象呢,他爸那时也经常回国,每次回来只会落家一次,和家人疏离又客气地打招呼,紧接着又出国,别人都说人家父亲是企业家,特别特别大的那种,大到什么程度呢,那时候的文徵都没有概念,只知道去学校去任何地方,都是人恭迎的。
她想,宋南津的父亲肯定很不好相处。
可这么突然见到,文徵倒连措手不及都没时间。
他父亲叫宋意致,文质彬彬的名字。
看到文徵客气问一句她要去哪,文徵如实答了,和老师去吃羊肉火锅。
他下车,说:那儿就有一家,我跟你去吃。
那种见多识广特有地位的人,往往见到他第一眼感觉不是趾高气昂或是目中无人。
而是难以摸索的温润,意料之外的好相处,以及,你完全看不透的客气疏离。
宋南津他父亲正是如此。
文徵见到他的第一眼心里就想:完了,这以后肯定是成为不了一家人的。
她想,她的考验还是来了。
躲也躲不过。
坐在热气腾腾的火锅店时,这位企业家很客气,没点菜,而是有话直说:南津是我支走的,我就是故意要他去香港待半年,他不会不去,所以,我是故意想要你身边有一段时间没他。
文徵意外,抬眼看他。
可这位老先生意外地好说话,有什么都直讲:他跟他姑母闹脾气,花了好多钱去整他姑母,钱那些的,没关系,我家不缺,但他姑母肯定不会坐牢,她是我们家里人,我肯定要保她,这你放心,你也不用管,我不是来找你麻烦,只是心平气和讲给你听。
我知道南津喜欢你,为了你,做了很多事。
其实他一贯是这样的,我跟他妈管不来,也不想管,所以随便他,哪怕他要转国籍,要回来,或者怎么玩的,都没事。
我是特意找时间回来一趟的,为的就是见你,和你说完一些话,我也会走,没别的。
文徵说:嗯,您说。
宋意致抬起眼,才看向她。
像是叙述到现在,才算是把目光重点移她身上。
看坐自己对面这位有点年轻,眉眼清冷的女孩子。
对方念她名字:文徵,是吗?文徵说:是,叔叔好。
宋意致才算是去拿笔:名字还可以,知道叫叔叔,说明还是很清醒。
文徵手搁腿上,一直没怎么动,说:您都这样找我了,我总不能喊一声别的。
和南津什么时候开始的?您的开始是指在一起,还是认识。
结婚。
去年,九十月的样子。
你谈过男友?一任。
在一起多久。
一年多,分了。
宋意致拿着铅笔在菜单上勾勾写写,又突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喝点什么吗。
您选就好,我都行。
菜单选好了,递给服务员,他又继续说:你跟着他姑母也有十多年了,我记得你,只是原来确实没怎么在意过,不说我都忘了,我妹她还资助了一个学生。
其实她对你,恩情不说重如山,也还算可以了是吧。
文徵手指紧了紧,无波无澜嗯一声。
还恨她吗?文徵说:原来是挺有意见的,后来就淡了。
毕竟人也在成长么,而且,宋南津做了这么大的事,我在您面前,恐怕也没什么说的。
对方笑笑:你倒是清楚。
他坐直身,又道:事实上,我每天要忙的事很多,见的人也是。
要见你,是实在觉得南津看上的人该见见,其实知道他和他姑母的那些事时,我就调查你了。
文徵抬眼,看对方。
能考研究生,很厉害,但说句实话,这学历在当下社会的高阶人群里,也就普通,只是你人生第一步,你未来还有很长一段要走,你应该清楚自己的认知定位。
文徵说:嗯,我知道。
你知道,还敢在我面前这么说话啊。
那我要说些什么呢。
如果我是来告诉你,你和南津不合适呢?您有权利这样说的。
宋意致问:那你会离开吗。
她说:我看宋南津的。
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就是,我不会离开。
你很了解他,知道他不会放弃你。
我不是因为这个才说这些。
我知道我比不过什么,没有他这样优厚的资本的条件,也没什么特别优秀的学历,很多问题,您想过,但其实我也想过。
我有时候自己晚上也会想,如果哪天宋南津的爸妈要见我,我该怎么办,说实话还真挺害怕的,我没见过家长,也不知道见到了您会如何,想着肯定看不上,可如果真要说,我只能告诉您,我确实不会松手的,如果您不支持,可以和他说,宋南津要不同意,我也就不同意,他说分,我就分,不会回头。
宋意致看了看她,却笑了。
他招呼来服务生,问了一些菜单的问题,文徵一直等着他讲话,可他始终没再说那些沉重的,而是问:还吃什么?文徵意外:嗯?宋意致说:问你吃什么,今天咱们不是来吃羊肉火锅吗,我特意把你老师支开,专程带你出来。
我晚上还有航班,不常回来,估计这几年也不会再回,吃完这一餐,也就走了。
这把文徵整不会了,她以为对方是来放狠话,劝她离开,或者是,支持她和宋南津的,但想想也不可能。
文徵问:您,支持我和宋南津在一起?他父亲低头点餐,理也没理:这个问题我现在不回答你,我给了你老师一些从美国带回来的东西,你回去看了就知道。
那场羊肉火锅,全程吃得还是有点尴尬。
毕竟是不熟的人,文徵心里有事,没吃两口,聚完,他父亲出去和她叮嘱两句路上小心也就走了。
也不知是该说客气还是暖心。
风挺冷了,文徵收拾东西回了滨城,临了和老师打了电话,知道宋南津他父亲说的东西被邮到了华鞍老教授的家中,教授把家钥匙给她去拿。
给钥匙时华老还说:我女儿在美国过得不错,还是托了你的福,后来才知道,其实你家那位帮了不少忙。
文徵微微惊讶,说:是吗。
华老笑说:是啊,她给我打电话说了,住所什么的是有人帮,反正她现在在那边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很不错了,上周才打电话给我说下个月回来一趟看看我老头子。
文徵有些宽慰地笑了:那就好。
华老说:那位人物说有东西要给你,我拿给你。
文徵不知道是什么,站那儿等了会儿。
之后看着教授拿了个盒子出来。
文徵惊讶。
是他父亲送的礼物。
里面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只躺着一枚玉镯,还有一道横联:赠儿媳。
那一刻文徵心中震栗。
片刻,她懂了。
她知道,东西不贵重。
但这三个字,比什么都重。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行李箱,那就是宋南津他父亲要给她的东西。
华老说在家中,要文徵自己去拿。
她收好了这些东西,去华老的家中抱着那个箱子,回到了他们的家里。
曾经只有温馨温情的家,少了一个宋南津,变得有点寂静冷清。
文徵打开那个行李箱前,以为会是什么潘多拉的魔盒,打开前幻想是什么可怕的,新奇的,她永远想不到的。
没想到一打开,只是像弹簧一样,掉出来好多信。
发黄的,褶皱的,老旧的,崭新的。
一封封。
像尘封许久的木屑终见天光,压抑不下。
她打开了其中一封。
她立马认了出来,那是宋南津的字迹。
2012年,1月23。
[徵徵,这是我在芝加哥的第167天,天好冷,你呢,在家还好吗,生活还顺利吗。
]不知道为什么。
从看到徵徵两个字开始。
她心骤然绷紧了一下。
下意识抽紧。
无可避免的。
不能阻止的。
她好像猜到了那是些什么。
像是对什么有预感,哪怕望着眼前这剩下的所有信件,那种颤栗感也只多不减。
她把那些信件一封封拆开了。
拆成纸张,铺开,像考试放卷面一样,一张张摆出来,在眼前。
那是宋南津写给她的信。
从那年冬开始,十一月,一封封,一直写到去年四月。
文徵一个个数。
一共853封。
她数了出来。
从慰问。
到安慰。
到祝福。
她看到了好多好多封。
从2012年的1月23开始。
到2014年的3月23结束。
历经,整整两年。
2012年1月23。
[徵徵,新年快乐。
现在是芝加哥时间,十二点,祝你新年快乐。
]2012年3月4。
[你呢,你在国内怎么样呢,天气怎么样,还好吗。
我想,我还是要告诉你我的一些近况。
][我在芝加哥挺好的,除了有点烦的狗,还有冬天冷的雪,也没什么别的不好。
]2013年5月27。
[对了,我隔壁住的是个黑人阿姨,总问我有没有女朋友,她说她女儿长得很漂亮要介绍给我,我笑了,我不喜欢跨国恋。
][我说的跨国恋是指,我不爱和别的国籍的人恋爱。
我只爱和长得漂亮的女人谈恋爱,对,就是你想的那种,那种特别不知好歹的,还有点没眼光的。
][说不定呢,什么时候你和他结婚了,但我也找了新女朋友,嗯,我已经有那个想法了,我可以走得出去了。
]2013年10月2。
[文徵,你今天朋友圈又更新了新博文。
你晒你们的吃饭日记,这是你今年难得发的一篇朋友圈,我觉得好久违。
不知道谁拍的你,是张寄吗,那他拍照技术也太烂了,如果换别人肯定不一样。
][我是说,换别人一定能把你拍得更好看。
][嗯,那个别人不是指我。
]2013年10月24。
[你知道吗,隔壁那个黑人阿姨又找我了,太搞笑,这已经是她这个月第三次找我了,再这样我要考虑换房子了。
][去纽约,或者回波士顿。
][其实我更想回国,回滨城,住你大学旁边好不好。
][嗯,别当真,我说着玩的。
][知道你不爱见我,我不会自讨没趣的。
]2013年12月5。
[徵徵,今天你是不是找到新工作了。
][姑母说你很高兴,吃了很多饭,还和她说话了。
你什么时候也会给我打一个电话呢,也把你的高兴分享分享给我。
][可以试试的。
][你怎么就不试一下呢。
]2014年1月6。
[徵徵,今天你男朋友出事撞了车,听姑母说了,你很着急,还去找了姑母。
][你怎么不来找我呢,其实我都知道,你帮他做了哪些事,你们未来又是什么规划,我都清楚。
你来找我,我会帮你的。
]2014年2月14。
[你又在朋友圈官宣了。
感觉你是真的挺喜欢他的,是吗。
]2014年3月6。
[我又梦到你了,梦到你结婚,你跟他结婚,真漂亮。
]2014年3月20。
[文徵,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你讨厌我吗?]2014年3月23。
[文徵,我想你,真的好想你。
]一封又一封,全部都是她。
从12年开始,一直写到14年,字迹从一开始的洒脱了然,到靠近现在时间越近,笔迹越乱,去年三月,他一连写了上百封。
直到最后一封,截止那些短信件的最后一封。
文徵起初还能忍耐。
直到最后手指开始颤抖。
她捂唇。
眼泪开始没有预兆的,不能控制地往下掉。
[文徵:你好。
我是宋南津。
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应该在公司了吧,在上班,或者是做什么,我不知道,但你应该已经和张寄结婚了,你的生活很好,走上了正轨,你的身边应该有他陪着。
我现在在芝加哥,在我的住所,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我屋外面很吵,但也没关系了,我马上要走了。
走之前,我想写下这封信,尘封在这栋公寓,让它永远埋藏。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年我十五,你十岁,当时还真没怎么注意到你呢,一个小姑娘,又不爱讲话,我确实不想搭理你的,可后来就变了,我长大了,那个叫文徵的小姑娘也长大了。
我印象里的文徵,她是个有点朴实,有点倔强的姑娘。
她内敛,总不爱讲话,每次我回家,她都会把自己关进房间,一面也不见我,其实我都知道。
文徵呢,她是个有点孤单的人,她心事很多,不爱讲话,还有点落寞,属于她心房的那扇门,她从来也没对别人展现过。
她有点自己性格,还有倔强,别人和她说什么,她总是不听。
可其实我知道,那只是她对自己的保护色。
高敏感人群,不是我们攻击她的理由,随意伤害她的人才是。
她以前受过太多伤,她害怕受伤害,所以她只能像刺猬一样,把自己包裹起来,向别人展现她尖锐的一面,让亲密的人不要喜欢她。
那不是她想的。
其实她的内心很柔软,她很好,她很可爱,她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子。
她的世界太孤寂了,一片荒芜,没有人对她好,如果我再不努力一点,那么她的世界就再没谁了。
你知道吗,我从没有那样喜欢过一个人。
后来望着你,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后半生。
我想,我可能真是无可救药了。
我爱上了一个人,就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她,可能她不需要,也可能她有喜欢的人,没关系,我想这样做的。
那你呢,你有没有哪一刻,也是被我打动过的。
你和张寄现在一定很好吧,你们会结婚,会有自己的生活,会有自己的孩子,我有时候总幻想你们在一起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的,肯定很圆满,很幸福。
文徵,我希望你幸福。
我希望你也可以像别的女孩一样,轻轻松松就得到自己想要的,属于你最平凡普通的快乐。
我希望我的女孩在她人生未来十几年的路程里,一帆风顺,平安喜乐。
黑暗照不到你。
我爱你。
宋南津。
2014年,3月26。
]三年前,宋南津出国。
他们分手,他知道她不喜欢他,不想见到他,在国外那两年,哪怕再想她,也从未想过回国。
一年前,张寄出事,宋南津知道了过去的所有事,动身回国,预谋了一切。
分开那天他让她走,他说他们再也不要回头。
她从他的车上下去,真的一次头也没回过。
可她不知道,他一直望着后视镜里她的背影。
他说他喜欢文徵。
那一刻他知道,他是真的喜欢。
而很久以后的夜晚,文徵望着那封信件,泪流满面。
正文完那一年的六月, 又是春。
文徵还没等到她心仪院校的研究生录取通知书。
但朋友们氛围组都已经打了起来。
约饭的约饭,聚会的聚会。
大家那个愚人节去孙滢家里过的。
汪邱点了好多比萨,大家把桌子拼在一起玩剧本杀, 看电视,闹成一片。
文徵偶尔看手机。
孙滢说:怎么了徵徵, 吃东西啊。
文徵看了眼,摇头:你们吃吧, 我暂时吃不下。
孙滢笑了:怎么了, 要回学校百年庆典,第一次参加大型活动, 人傻了。
文徵笑:没呢。
那天南都大学传出消息, 老校长做邀约, 邀请他们过往优秀校友回校参观,给他们那一届学生打样。
文徵算是这几届里边比较知名的学生,也被邀约回去参加了。
她和宋南津发消息说了, 宋南津只说尽量赶回来陪她。
那天晚上他俩通了好长时间的视频电话,跨国的呢,有时差, 宋南津平时白天忙,晚上了还是撑着陪文徵聊天,一聊就是几小时。
文徵说:哥, 你说咱俩这样会不会腻啊。
他说:腻什么?宋南津坐沙发里,也不知道在哪, 反正光线很亮, 镜头里就露了那么张脸, 他平常那张脸很柔和, 很没有攻击性。
文徵很爱看他的脸, 长得很帅,是介于成熟和温柔里那种。
他的眼很潋滟。
不说话时有点压迫力,笑的时候又像深情眼。
他真的挺好看的。
文徵抱着枕头说:我去美国找你吧,或者香港。
现在,好不好?不是都要参加学校庆典了吗,还有到时候学校的事,忙得过来吗。
没事,你想不想我吗,你想的话,我就可以立马去见你。
宋南津要平常肯定都是笑着跟她侃了。
可那边不知道怎么的。
也没接她话,没开玩笑似的说一句:来美国,不怕我吃了你。
他盯着手机里文徵的脸,微微弯唇:想啊,不过哥哥好忙,你先睡觉,睡好了,说不定都一觉醒来看见我了,行吗?文徵窝床上:这么好啊。
对啊。
她握着手机翻个身:晚安,那我睡了,你也要早点休息。
嗯,知道了,亲一下。
文徵盯了会他手机里的脸,有点害羞,但还是凑过去,轻轻亲了一下屏幕。
宋南津在视频里笑了。
文徵不好意思,赶紧把电话挂断。
挂了电话,坐于香港国际机场的宋南津抬头望去,别人递来一些证件。
宋先生,您这边护照和签证相关的都办好了,还有行李托运,等到了滨城,会有专人接你。
宋南津把东西接过,道:谢谢。
您这次办的是长期签证,您以后……都不准备回美了吗?宋南津淡笑:差不多吧,我太太在那儿,我要和她在一起。
您对太太真好。
宋南津礼貌微笑,淡漫收起视线。
之后,打开手机。
手机上,属于文徵的照片在主屏幕背景板。
面对镜头的她,一身蓝白机车皮衣,胳膊搭他那辆迈阿密蓝的驾驶座车窗上,对镜头比耶。
她模样很柔和,可背景是辽阔的天,晚风吹起她长发,细碎,却又唯美。
那是她当初在他那辆超跑下无意由一位路人拍下的。
后来被人Po到了网络,不少人点赞。
宋南津看到了,特意让人去买下独家所有权,后来那张照片就躺在了他手机里,成为唯一珍藏。
宋南津给那张照片命了个名——Love this life。
此生挚爱。
这半年,他一直在国外忙,回来也就几趟,文徵忙考试,奔波,两人聚少离多,但今天开始,往后的日子,他都会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身旁,再不离开。
-典礼那天,朋友们还特别陪她了。
又是给文徵准备衣服,又是梳妆打扮的,文徵不常化妆,她素颜就很好看,那天还是让孙滢给打了个底妆。
可坐在演讲台旁的那一刻,文徵扭头看到外面的太难,还是恍惚。
她的身旁一直留了一个空位。
是她朋友几个专程跟校长申请来的,说是文徵的丈夫,他本来也要来的,只是临时有事,到不了场,可他曾经给过文徵一个承诺,他说了等文徵考完试,能站上台时,他一定要在台下亲眼看着她。
虽然最终结果还没完全下来。
文徵也还没去到新学校。
但仅仅是回母校,她也觉得是个人历程的巅峰了。
她希望宋南津能看到这一幕,她希望有一天她也能站在人前,告诉别人,她成功了。
虽然这一天还没彻底到来。
但她想,她人生的每一步骤,都不想他错过。
当到达文徵作为校友学姐到台上去演讲时,对着演讲词,文徵望着台下的上几百人,却第一次失了语。
她握着话筒,盯着眼前的阶梯教室,顶上的灯光,说出一个我字,然后,止语。
接着,接收到台下朋友鼓励的视线。
她微吸一口气,鼓起了勇气。
在来这里之前,我要先感谢一个人。
他现在可能不在这,他在香港,在别的地方,在做对他来说有意义的事。
但我知道,他此刻一定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某个位置,一直看着我。
我们这一年经历了特别特别多的事,我原本是一位记者,一个奔波在最底层,最前线的普通人。
我经历过迷茫,经历过跌倒,也感受过,来自一些生活的不公。
我原本没想考试的,我觉得人没有回头,做了一些什么事就要负责,没有重来机会,是他教会了我怎么面对自我,怎么追求理想,怎么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文徵说着,呼吸微微沉敛,又继续。
说起来直到现在还有点惭愧呢,我怎么敢想能站在这里,站在我的母校,和一些我尊重的前辈们、老师们讲我自己的心得,其实只要是没去新学校的一天,没拿到录取通知书的一天,我都不确定我的明天在哪,但我相信,不管未来如何,我们的道路肯定是明亮的。
我希望我们每个女孩都可以保持自信,可以自尊,自爱,守护自己想要保护的那一整个角落。
哪怕眼前道路位置,但有没有想过,其实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的心、你的想法、你这个人,就借那个人和我说过的一句话,哪怕明天天要塌下来呢?那就去他的。
说最后这句时她语气还微微有点幽默,惹得台下有几个人笑了两声。
文徵也跟着轻笑,可望着镜头,眼眶渐渐泛红。
她的视线越过台下老师,看到了属于自己身旁那个空荡荡的座位。
她想到了那天她看到的那些信。
她想到了那天所有人都不支持她的时候,他站在所有人面前告诉别人,她是他的骄傲。
他说的话都不是假的,都是真的。
他对她的爱,是真的会付诸行动,让岁月见证。
你在时间长河中经历的努力,肯定会在未来某一天尽数在你身上实现。
而让你们值得用生命去热爱的人,希望你见他的时候,一定要是用跑的。
不要内敛,不要藏着,要把你所有的热情和真诚都展现给他看。
相信自己吧,只要努力过,那些来之不易的一定在路上。
说完那句,台下掌声四起,文徵对她朋友几个笑,准备把话筒递给老师。
可旁边突然有人说:文小姐,有位叫宋南津的先生,他让我来告诉您,他一直都在。
文徵愣了下,顺着人群抬眼看去,阶梯教室最高层的大门旁。
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乌泱泱的一群人。
她一眼看到其中最众星拱月的那个。
身型直立,恍若带风,还是印象里的形象,印象中的样子。
宋南津就站那儿,单是叫人望着,视线也不自觉往他身上去。
他靠门边,看着她,轻轻扯唇。
那一幕,文徵脑海里好像有一根什么弦绷断了。
无声的,骤然的。
她只是浅浅停了那么一下,然后什么也顾不上,如她所言,用跑的,用此生最热烈的,真诚的态度。
丢下话筒,在人群中奔向他。
顺台阶而上。
宋南津下意识张臂,接了她一个满怀。
文徵没那样抱过宋南津,好像多年未见,好像再也见不到他,自从上次看了那些信,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对他的爱意那么浓烈过,那么不想失去一个人。
她甚至是体温碰到他的那一刻就落了泪,泣不成声。
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她哭得惨烈,像小孩一样。
宋南津抱着她,也不知道是笑还是怎么样,下边那么多人看着,他却也只顾得上她,说:我这不是在吗,想给你个惊喜,没告诉你。
怎么这么抱我,就不怕刚刚冲一下咱俩都摔了,那可又丢脸了啊。
文徵什么也听不进去了:我不管,我不想管那些。
宋南津低头帮她擦眼泪,说:这么好的日子哭什么,妆别哭花了,哭花了我们就不好看了,嗯?她摇头:我考完试了,我查过了成绩,我觉得我可以。
宋南津,你看见没有,我成功了。
宋南津笑,指腹还是帮她擦眼睑,动作特轻,特珍惜的那种。
不是觉得可以,是你一定可以。
知道啊,我都看见了,咱俩不是每天都通电话吗。
你那么想我啊,才几个月的,好像我要死了一样。
文徵盯着他,突然就开始说:我在几年前弄丢了一个人,一个叫宋南津的人。
宋南津面上笑意慢慢褪去,静静望着她。
可文徵还在继续:我把他弄丢在那年的芝加哥了,他一个人真的很苦,他喜欢一个叫文徵的女孩子,他为她几乎付出了一切,他一个人过生活,一个人坐在雪里,一个人写信,他用各种方式,告诉她自己对她的思念。
宋南津,你帮我找找他好不好,我真的很想找他,然后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他有文徵,他不会再孤独了。
光影下。
宋南津看着她,神色半天未动,可片刻,轻笑。
他说:谁给你看的那些,我爸吗,我知道他去年突然回国了一次。
可文徵还在说:我不知道他那两年是怎么过来的,他真的为文徵做了好多,我从没见过一个人能那么爱令一个人,我还有机会吗,我能挽回他吗。
宋南津直起了身,抬手,细细帮她擦眼泪。
他说:徵徵,我看着你呢,你今天在台上,我都看见了。
我没走,我不是说过吗,不管你在哪,我说过要陪你上岸的,你看,我没撒谎。
这辈子,不管你把我丢多少次,宋南津,都绝不可能丢了文徵。
她抱住他的腰,埋首到他肩上,泣不成声。
对不起,我来得太迟了,我找你找得太迟了,对不起。
没事的,都过了,在意那些做什么。
文徵说:不,有事,宋南津,我要罚你,罚你这辈子都只能在文徵身边,永远不能离开她。
宋南津笑了:好啊,求之不得。
他越这样,她哭得越凶。
狠狠抱着他,汲取他的体温,仿佛要把自己嵌进他身体,两个人都要融合到一起。
她抬手捧他脸,亲他的唇。
也不顾周围还有人,重重地亲吻。
就在人前,在光线明亮的位置。
-那一年,文徵接到了校区招生办的询问电话。
她站在报亭。
身后冷风浸透。
她听着电话里工作人员说的具体指示。
在风中回头。
路边空无一人,可她仿佛瞬间看见宋南津坐在路边车内等她,低头点烟的样子。
温润斯文,遗世独立。
文徵心脏抽息。
也是那一刻她知道。
往后不管她在哪。
总有一个人,爱她如生命。
宋南津×文徵/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