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2025-03-22 07:45:17

张安根本不知道凌家赫赫有名的那位探花郎就在内院里。

因许多人都想接近探花郎, 而凌昭还在守孝,闭门谢客,曾荣是办事办老了的人,十分识趣没有提及他的存在。

出嫁女儿回门是要在娘家吃过午饭才走的。

曾荣也不认为凌昭会留下吃午饭, 他家还没这个荣幸。

曾荣是主家, 季白是陪客。

能有这样的陪客, 而且是他十分需要去维护关系、巴结的人, 张安非常高兴。

尤其凌季白十分会说话,就不会让三个人冷场。

只谁都想不到, 门口忽然出现一个小孩, 通禀道:曾伯,我们公子来看嬷嬷啦。

曾荣讶异, 但反应很快,笑着往门口迎:翰林来啦。

明明早上把凌昭迎进内院的,也是他。

季白站起来, 人都僵了。

张安为确认还急切地小声追问了一句:是哪位?季白强笑道:我们家翰林。

张安惊喜交加:凌探花?季白道:正是。

季白看着平静,内心里其实惊涛骇浪。

凌昭怎么可以现身?在涉及林嘉的事情里, 他怎么能现身?他就该隐身着, 一直隐身着,深深地藏在幕后才对!他想要干嘛?季白不敢猜。

张安激动跟上两步, 期待地向门口望去。

小厮通禀完, 就垂手侧身让开了门口。

黑色的鞋子迈过门槛,踩在青石板地砖上。

那人施施然跨进来,抬起了眸子。

清风或者白云。

晨松或者晚林。

山巅上皑皑的雪, 水中央皎皎的月。

抬起眸子刹那间, 又凛凛然, 寒风似刀。

张安一向自恃容貌好。

他习惯了街上的婶子大娘往他袖子里塞干果点心, 大姑娘小媳妇看着他眉目传情,买东西常得优惠,有事找人帮忙,大多数他开了口对方不太会拒绝。

他习惯了因容貌带来的许多便利,甚至偶尔因林嘉会想到曾家,因曾家会想到凌季白,因凌季白联想到凌家那位探花郎的时候,还会暗暗觉得,自己该不输探花郎。

可直到此时见到传说中的探花郎,立刻分了高下。

张安只看到那双眸子蕴着精光,锐利地射过来。

随之而来的是难以抗拒的压迫感。

张安顺着这感觉便低下头去,躬身行礼:晚生张安,见过翰林大人。

凌昭却看向曾荣:曾伯?曾荣从南烛进门说凌昭来看嬷嬷就明白凌昭不想让张安知道他是来看林嘉的。

其实凌昭受母命来探看一下四夫人关照的孤女,明面上是说过的过去的。

曾荣不曾生疑,只以为凌昭是不愿意让张安借机攀附。

攀附到四房凌季白这里可以,攀附到凌九郎那里,凌九郎似乎不乐意。

曾荣便机灵地介绍:这便是我那干侄女的夫婿,聚宝门双桥街上张记布庄的少东家。

凌昭的目光这才投到张安身上。

锐利如刀,扫过张安的面孔、喉结、腰肢,还有手。

原来是张少东。

他缓声道:不必多礼。

张安忙道:久闻翰林大名,今日有幸得见,不胜欣喜。

凌昭道:都不是外人,坐吧。

这一句不是外人实是让张安心花怒放,觉得这门亲结得超乎预期地好。

待坐下,凌昭问了两句嬷嬷的身体,曾荣也似模似样地答了。

凌昭道:母亲寂寞,嬷嬷和妈妈有空时,还请多去看看她。

曾荣笑着应了。

张安心想,曾家果然与凌家四房关系亲密。

若关系不够亲密,四房又怎么会扶持他家儿子做官。

倘若自己也能被这样扶持就好了。

只遗憾自己终究不是凌家的亲戚,只是曾家的干亲。

张安心底暗暗打算,以后曾家这门亲一定要维护好。

唉,嘉嘉怎只是个姨娘的亲戚,要是四夫人的亲戚就好了。

张安心中暗暗扼腕。

与曾荣问候完,凌昭将话题转移到张安身上:张少东也是读书人?可过了院试没有?张安道:惭愧,才只过了府试,今年还想再战。

凌昭问他在哪里读书。

张安只是在城里一间普通的书塾念书。

凌昭便与他问对。

几句便知他水平,微微摇了摇头。

张安被他问得汗涔涔的,压力好大。

凌昭却道:既是嬷嬷的孙女婿,不是外人,可愿去城外凌氏族学念书?凌氏族学在金陵也是有名的,有好几位致仕的进士坐镇讲学,有历年从县试直到殿试的真题汇总,有丰富的考试经验和理论,还有许许多多看得见和看不见的资源。

张安怎料与林嘉回个门,便有贵人从天降,直被天上掉的馅饼砸得头发晕。

他喜得俊脸发红,连连行礼道谢。

不必外道。

凌昭起身,对曾荣道,嬷嬷既然忙,我先回去。

请嬷嬷多去府里。

曾荣起身送他。

凌昭到门口便让他们止步,几人道别。

凌昭对季白道:你陪张少东用完饭再回去。

季白比张安更汗涔涔,什么也不敢说,只应是。

凌昭转身,大步离开,直到绕过影壁,走出大门,才深深地吸一口气。

那房里多一刻都不能待了。

和张安在一个房间里呼吸都困难。

总觉得他身上,都是林嘉的气味。

这混沌纠缠的气味简直让人发疯,明知道不能去想,偏林嘉眉间的艳色总是在眼前闪过。

再待下去就真的疯了。

待回到府里,唤了他的另一个亲信长随信芳过来:拿我的名帖去拜访族里的十二太叔公,跟他说我荐个人往族学里读书。

再跟他说,我赋闲在家,正有余暇,可与族中子弟们讲讲学,答答疑。

这事十二太叔公早想了,只当时凌昭一年的孝都还未出,没有心情,婉拒了。

信芳领命去了。

凌昭在自己的地方,才终于觉得呼吸畅快了些。

回到了水榭里,站在露台上凝望对面林岸许久。

如何解决张安,他在曾家已经飞速地思考过了。

张安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小民。

不是坏人,也未必是多么好的人。

就是普普通通尘世中人。

为着生活有奔波,有劳碌,也有算计。

想从这样的人手里获取什么,其实最最简单的路子就是直接的交易。

甚至可能不需要用什么资源,用银子就能达成目的。

只要谈一个合适的价格。

须知这世上,有人写一篇文章,润笔要八百两起步,有人却愿为五两八两就替人行凶。

张家说亲先问嫁妆,张安其人无甚风骨,极乐于攀附。

凌昭与他稍作接触,就知道他其实是用银子就能解决的人。

只用银子能解决得了张安,又如何解决林嘉?真正难住凌昭的根本就不是张安和张家,是林嘉。

想到林嘉那双充满感激和温柔的眼睛,凌昭便呼吸滞涩,知道此路不通。

她如今抛去过往,全心全意接受新的生活。

她感激她为她打造的这一切,倘若让她眼睁睁看着他亲手粉碎她才拥有的归宿,不能想象彼时她会是什么心境。

他是决不能让那双眼睛里对他有怨恨的。

一丝都不能有!想要转移林嘉的怨,当然也有别的方法。

可以祸水东引,让作恶的是旁人不是他就行。

这等事操作起来也再简单不过,寻一二纨绔,引着张安登青楼、入赌坊,纸迷金醉。

赌与色人间至毒,沾之销骨。

少年人能有多大的定力抗拒?只要沉溺,再难自拔。

待欠下巨额赌债,到时候别说典卖妻子,便是老母亲都可卖得。

那种时候再去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绝境,得到的便会只有她的感激涕零,绝不会有怨恨。

只这样,别说张安,只怕张家都要家破人亡。

张生何辜?张家何辜?凌昭必须得承认,纵张安不是多么上得了台面的人,在这件事情里,他的确是无辜无过错的一方。

凌昭做事有些手段,也不忌狠辣,但终究有一条底线。

那就只剩最后一条路可以走了。

天道尚且一损一补。

既下了决心要将林嘉从张安身边夺走,便凭己之力,给张安他想要的提携,再给他一段他会满意的姻缘。

如此,欠他的补偿了。

他与张安,可以两清。

但凌昭在露台边缘蹲下,俯身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怎么看都陌生。

因他心中明白,无论是哪一种方法,粗暴的也好,卑劣的也好,高明的也好,无论哪一种,都势必会深深地伤害林嘉。

在今日之前,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去亲手伤害林嘉。

水中的影子变成了林嘉的模样,那样绚烂地对他笑,温柔又感激。

嘉嘉……凌昭低声呢喃,伸出手去。

指尖碰到水面,林嘉破碎了。

要是那个月夜他伸出手去就好了。

那个月夜她哭泣着说害怕,他要是伸出手去将她拥在怀里再不放开就好了。

难受的感觉从发丝到指尖。

凌昭一生骄傲,学业、仕途无往不利,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在情之一字上,悔恨至此。

南烛踏上露台,禀报:裴师伯来了。

凌昭抬起头:请他书房坐。

南烛去了,凌昭再去看水面。

破碎不成影,一时是他自己,一时又是林嘉。

凌昭凝视许久。

嘉嘉。

原谅我。

裴师伯见到他便从袖子里掏出个大瓷瓶来:睡不着是不是,先用着这个吧,无毒的,包你睡好。

凌昭的确是需要这个东西的,便接了,握在手中。

但这不是他找裴师伯来的目的。

师伯。

他道,我需要一种药。

无色无臭,服之不觉,不伤根本。

比起医术,裴师伯更爱琢磨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他到了凌昭身边后,受凌昭资助,实是鼓捣了出了不少成果。

听着像是到了他显本事的时候了。

他捋着胡子问:作什么用的?凌昭抬起幽邃眸子。

林嘉出嫁才第三日,还得来及。

但愿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