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2025-03-22 07:45:17

二十九, 该回家了。

十三郎去找十二郎,却发现十二郎已经走了?旁的人笑道:他早早就走了。

他如今是成了亲的人了,哪还能和以前一样?你以后找别人一起玩吧。

十三郎啧了一声:真是的, 一成亲一个个都那样了。

十一哥也是。

旁人取笑:下一个就是你。

十三郎的婚事也定下来了,的确下一个就该是他了。

他啐了一声, 郁闷地去找弟弟们去了。

如今十一郎十四郎不必住学里,十二郎溜了。

他成了最大的孩子王, 得带弟弟们回家去。

十二郎的确一散了课就走了,早早地回到了城里,和在城里与人帮工的凌明辉碰了个头。

凌明辉道:打听清楚了, 她嫁的那家在聚宝门双桥街上开着一间布庄, 是个商户子, 还是童生, 除了长得好看没别的什么。

是一户姓曾的人家给保的媒,这家说是以前府里的仆人, 后来放出来了。

他家不得了, 儿子考上了举人,做官去了。

姓林的女子还和他家认作了干亲。

原来三夫人不搭理她, 她自己搭上了旁的人。

一想到那样的美色竟被旁人睡了去, 凌延恨得扼腕。

至于曾家是哪一房的人,凌延也不清楚。

府里世仆间关系盘根错节, 十一娘十二娘这样的嫡女都吃了不少暗亏,他一个嗣子就从来没搞清楚过。

府里的事他又插不了手, 他只管着念书, 然后安安稳稳地接手三房的产业就是了。

三房又独树一帜, 用的全是三夫人从秦家带过来的人, 与府里别的各房之间隐隐有壁。

凌延问:你看我能不能把她买过来?凌明辉嘲笑:她如今嫁人做了正妻, 人家家里可是有个布庄的。

你打算出多少钱?这可不是十两八两的事了。

怎么可能把妻子卖给你,又不是家里过不下去要砸锅卖铁典当老婆。

凌延更扼腕,气道:你若动作快些,当初咱们就先一步把她从府里弄出来了。

凌明辉:怪我啊?每个人的眼界都受自身的经历局限。

凌昭一接触张安,便判定张安是一个能对权势低头,能用金钱解决的人。

他所困者,是要婉转行事,不使林嘉未来怨恨他。

还要掩人耳目,不使此事为旁人所知。

凌延和凌明辉却没有这种认知,是因为他们二人就从来没有掌握过多到足以去解决别人的金钱或者权力。

在凌明辉眼里,张家还有个布庄,那就是令他羡慕的殷实之家了。

他如今可都还在给亲戚打工,挣辛苦钱呢。

而凌延,是一个标准的大家族未出仕也不打理庶务的子弟——他自己没有独立的进项,每个月靠着公中发的月钱。

这样的子弟通常能支配的金钱还没有妻子们多,因妻子们或多或少都会有嫁妆,可以全权支配自己的嫁妆钱。

似凌延这样的子弟,在家能不能比别的兄弟过得舒服,取决于妻子的嫁妆比嫂子、弟妹们多还是少。

在分家获得独立的资产之前,体面都要靠妻子的嫁妆撑起来。

这一点恰是秦佩莹一心想要嫁给他的原因。

与其嫁给别的什么人家的庶子,苦熬几十年,熬死太婆婆,再熬死公婆,等到兄弟分家,先是嫡长子占去大部分家业,然后其他的兄弟们不分嫡庶地再平分剩下的肉汤。

与其这样,远不如凌延虽是过继,却可独自继承三房全部资产的好。

多么实惠的一桩婚姻!只未来可以拥有三房全部产业的凌延,现在手里可以支配的钱也就只有那么些。

在他原本的计划中,找个帮闲做个局把林嘉弄出凌府,再加上赁个房子,买个婆子看着人别跑了,全部的花销加起来也超不出一百两。

而且前期他已经花出去快有十两了,都是凌明辉花的,说是又要找人,又要请人吃酒吃肉,又要先期预付。

还有凌明辉车前马后的辛苦的茶水钱。

虽是亲兄弟,可若没有这点劳苦费,凌明辉也不能为凌延跑断了腿。

只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

凌延恨得跺脚:就没别的法子吗?凌明辉道:我再想想,先看几日。

凌延道:赶快想,我旬日才回城,就待一天。

住学的条件实在很大地限制了他的行动,十分不方便。

看看日头:我得赶紧回去了。

凌明辉道:再给些钱。

凌延道:不是刚给了?凌明辉道:已经用完了。

请人帮忙想办法,不得给些好处?这些能做事的人哪个是好相与的?都是要喝酒吃肉才肯吐口的。

你当我乐意与他们厮混,还不都是为了你。

凌延无法,只得掏荷包,然后匆匆回府去。

林嘉这两日忙着给张安置办去住学的行装,晚上进屋看见屋里点着灯,张安在桌旁咬着笔头吭哧吭哧。

还以为他在温书,可走过去一看:这是什么?张安道:账本,月底了,盘账。

他盘账盘得头秃。

林嘉没有走开,凝目看了一会儿,伸手指住一处:这里不对。

张安:咦?哪里?怎么不对?林嘉坐下,重新算了给他看:这才对。

张安吃惊:你数术这么好?他大喜:娘子快救我!我算得脑袋都要裂开了。

他数术一科极烂,便是他上的那间书塾的先生自己,都不擅长数术,就更不可能把他教明白了。

没想到娶个媳妇还精于数术,意外之喜!张安便把账册往林嘉眼前一推。

林嘉也不推辞,真个接过来认真翻起来。

帐并不难盘,起码对于林嘉来说是这样。

数术好的人做起这些东西,都不难。

张安看着林嘉一笔字,心情复杂:你的字竟这样好?林嘉顿了顿,继续写着,低眸道:这算什么好。

我见过更好的字。

力透纸背,架构里带着风骨,字如其人。

林嘉一直都明白,那些制作颜料的详细方子都不是现成的,都是为了她才新整理的。

都是幌子。

中间的过程偶有错漏,桃子都能指出来,可知桃子有多么熟悉这些流程。

探花郎一院子可使唤的人,哪还需要去外面找什么人来做这个事。

她就是那个外面。

一切都是为了她。

她掩着藏着,还是没藏住,叫他发现了她有多爱琴。

为着这一点,堂堂探花郎,迂回曲折地来帮她实现梦想。

林嘉的嘴角,忍不住漾起淡淡笑意,可很快又因摆在眼前的现实散去。

她盘完,给张安:这个月的帐基本能对上。

但我想看看总账。

张安道:看那作甚。

林嘉问:家里如今赊着多少货款?库里有多少存货?多少是卖不出去的老花样?凌家下一季的货量大了,还能赊出来吗?若不能,娘手里有多少银子可以拿出来用?张安张了张嘴,答不上来。

林嘉也是吃惊:你都不知道?张安道:我就是每月盘盘帐,年底才会汇总一下。

但林嘉可以想象,以张安盘月账的困难程度,年底的所谓汇总估计也是一塌糊涂。

林嘉问:掌柜没跟你说过,这些货款都欠了多久?什么时候必须还上?人家难道不催?催,怎么不催,都烦死了。

张安愁眉苦脸,每次被催了,就先拿些钱还上。

林嘉再问:母亲手里到底还有多少钱?张安想了想,大概说了个数。

单听着,若只是过日子,手里有这些钱也还算殷实。

但账本上还有那么多亏空呢。

两相一抵,就不行了。

林嘉的眉头皱了起来。

张安有点心虚。

父亲去世这三年,家里年景一年不如一年,其实是没有外面看着光鲜的,不过是维持着一个体面而已。

他咳了一声道:你别担心,这不是才接了大单,库存清了不少呢。

所谓大单,不就是凌九郎打着四房的名义的那一宗吗。

林嘉抬眸,道:今天晚了,明天你走之前,跟母亲对一下,钱和帐,合一下。

张安道:没必要吧。

林嘉道:要看看家里到底还有多少钱。

货款欠得太多了,凌家下一季要的料子量太大,人家若不肯再赊怎么办?府里做四季衣裳,都有固定日子的。

掌家的六夫人十分好强严厉,若耽误了她的事,便是小凌管事也要跟着吃挂落。

四房怜我,予我嫁妆,替我办了婚事。

但我已经离开了凌家,些微旧情,离得远自然就淡了,还能维持多久?小凌管事若被我们所累,你看他下次还肯不肯给咱家铺子生意做?便是嬷嬷和曾伯那边知道了,也会嫌我们不晓事。

不过是夫人授意认的干亲罢了,夫人日后将我抛在脑后,干亲又能维持多久?以后谁会帮我们?张安讷讷道:那你,你,多回凌府看看……林嘉深吸一口气,压住了内心的情绪,道:尚书府的门若那么好进,曾嬷嬷曾妈妈头一个便住进去不出来了。

你看她们可能?我又是谁?我能越过曾家去?张安颓然:唉。

他垂头丧气道:好吧,明天,跟娘对一下帐。

张安想着,对一下帐和手里的现银,应该问题不大,谁知道第二天这一对,真就对出问题来了。

怎会少了这么多?张安大吃一惊,这快二十两了!二十两是多么大的一笔钱!家里一年的开销才多少!张氏讪讪道:那个,你二舅舅,不是给你表哥说亲,就先借去了……张安道:表哥说的哪门亲?他不是说了三回都没成?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那银子还回来了吗?若还回来,哪还会有今日这一问。

张氏更加讪讪:那什么,后来,你舅舅说,说不成都是因为家里情况不好,人家看不上。

他就想着拿这钱做本钱,做些生意……张安眼前一黑。

自己舅舅什么样的人岂能不了解,他能做什么生意,大概率是打了水漂。

张氏还指天赌誓:你舅舅一定会还的!张安信才有鬼,跺脚:爹若在,活活让你气死。

张氏被儿子说得无地自容,还是当着新媳妇的面,脸上更挂不住,一扭脖,嘤嘤哭起来:你爹不在了,我容易嘛我,你舅舅一直帮衬咱家……张安嘿道:他帮衬什么了,三不五时地就去铺子里拿块料子走,掌柜拦都拦不住。

我都懒得说了。

张氏噎住,随即哭声更大。

林嘉过去扶住婆母,对张安道:相公别说了,亲戚互相扶持,原也是正理。

就是。

张氏抽抽搭搭地说,你听听媳妇说的才是人话。

林嘉道:当务之急,让掌柜把总账拿出来,看看家里到底有多大的窟窿。

张氏问:什么窟窿?林嘉现在已经大致明白了,家里这两个人,一个只知道看看日常的帐,一个只知道看着手里的钱箱子。

两个人没有一个会看大事的。

铺子里的事都丢给掌柜,但从账本来看,那掌柜显然也不是多靠得住的人。

也是稀里糊涂混日子的。

林嘉把昨晚盘的帐,自己录下的汇总拿给张氏看,给她讲她手里攥着的这点钱,不等于就是家里的资产。

因账册上还有许多赊账拿货的欠款。

张氏道:都是这样的,便你爹还在的时候,也都是赊账拿货。

林嘉道:但相公说,爹在的时候生意好,想来能及时收回银钱,偿还货款。

现在还能吗?张氏便说不出话来了。

尤其是,那纸上写满了字,还算了许多数,竟是媳妇写的。

张氏虽不识字,也觉得这字……竟比儿子的字更好看?她看了一眼林嘉。

这媳妇从进门就十分温柔可亲,孝顺听话,以至于她渐觉得她跟旁人家的媳妇也没什么区别了。

此时忽然意识到,她这媳妇是在贵人宅院里长大的,如今看,竟还是个读书识字的。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张氏望着林嘉神情淡淡的眉眼和那一笔好字,忽然对这媳妇生出了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