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安是被南烛找到的。
听闻凌昭要见他, 他忙整理衣冠,跟着南烛去见探花郎。
南烛却走得慢。
张安道:小哥,我们走快些?南烛道:不急,翰林现在在和山长那些人说话呢, 得等一会。
提起山长, 张安便缩了缩脖子。
因他那日来报道, 接待的先生便直接领着他去见了山长了。
山长上来就考教他, 把他问得一脑门子汗。
山长显然也不太满意他,眉头拧得很紧。
最后确定他的确就是这个水平,问了问以前在哪里读书,又问他是怎么得的探花郎的推荐。
张安避重就轻, 不说林嘉是曾家干亲, 只说:内人与四夫人有些沾亲带故。
山长听了,无奈叹了一句:小四家的。
果然四夫人是个不靠谱的。
只小九郎都肯过来讲学, 这个面子不能不给他,张安便这么有惊无险地入学了。
南烛带着张安往凌昭那边去, 半路上信芳却等在那里。
南烛问了一句公子呢, 信芳道还没完。
南烛就站着不走了,跟信芳说话,信芳也跟张安说话。
张安耐着性子与他说话。
直到一个更小的小孩跑过来。
张安见过南烛信芳, 还是第一次见飞蓬。
飞蓬跑过来说:张小郎呢?公子找张小郎呢。
信芳南烛两个人仿佛才想起来这回事, 忙对张安道:小郎快去。
走一段路, 转了个弯, 张安便由飞蓬领到了凌昭的面前。
凌昭在车旁负手而立, 宛若青松。
张安忙整整衣襟过去见礼:翰林。
凌昭转身, 问:张少东, 可还习惯?张安道:实是比我原来上的书塾好太多了, 多谢翰林。
凌氏族学的教学质量是毋庸置疑的,只一天天地课业太繁重。
同学们个个用功,张安连懒都不敢偷,哪还敢像从前那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只能刻苦起来。
凌昭又问了两句课业,张安打叠精神作答了。
最后,凌昭勉励了他两句,上了车。
张安连连行礼送他。
直到凌昭的车子走远了,他转身要回去,走了几步,看见前头路的另一侧停着一辆车。
车窗帘子挑开,露出女子的半张脸。
五官秀丽,就是皮肤略黑些。
那眼神可真是火辣,直直地盯着他。
张安生得好,懂事起就对男女间那点波动十分敏感。
他刚刚被探花郎接见了一回,心情正好。
见那女子眼神大胆火辣,显然是对他有意思,左右看看没什么人,就冲她飞了个眼,笑了笑,才走了。
凌五大乐,心想,回来中原这么久,终于才见着个像样点的男人了。
这之前见到的,要么眼睛往天上看,要么眼睛往地上看,要么非要一本正经隔着帘子隔着屏风说话,无趣极了。
她十分怀念边陲之地,男女间有情都不必遮掩,或以情歌挑逗,或送礼物相邀月下。
多么直接。
张安走了,凌五让人把车子赶到刚才凌昭的车子所在的位置,等了一会,凌三从祖父那里出来,看见她就头痛:你怎么还在,不是让你先回去嘛?凌五把头探出来,开心道:快回家!我有话跟你说!待到了家,她迫不及待地扯着凌三的袖子进了屋,宣告:我看中了一个男人!你去替我提亲去!凌三傻眼:我就离开一会儿。
他跟凌昭说了会儿话,然后凌昭说他在等人,凌三也有事要跟祖父说,就让凌五先回去,他自己先进院子去了。
怎么这么短时间,凌五就相中了个人?她不是最挑的嘛!凌五道:就是小九郎在等的那个人,姓张。
他生得可好看了!我回来这么久看到的人里,除了小九郎就属他生得最好看。
你快去给我打听打听他到底是谁,赶紧去提亲!凌五的婚事,他们父亲不敢交给祖父,怕小女儿叫亲爹给沉了塘,全交给儿子了。
在给自己父亲的信里,他也明言了,一切顺凌五的心意,只要她看中的人,就叫凌三去操办婚事。
至于凌昭的十二叔公,只要站出来当个长辈走个过场就行了。
直把十二叔公气得翻白眼。
然子女的婚姻之事,终究还是父母命最大。
尤其凌五的父亲,十二叔公诸子中只有他一个是进士,更不要说他在云南挣了多少家业,又往家里送了多少银子回来。
如今在十二叔公的诸子中说话十分有分量。
便凌五行事多有不合礼法之处,家中诸房别的人,多少也得宽宥着她点。
凌三只得尽起兄长的责任,真去打听去了。
只第二日便是初九,族学的学子们在学里用过午饭,下午再上一堂课,该散学回家去了。
大部分人都是凌氏族中人,家就在这里,每日里散学腿着回去就行。
另一些则是住在金陵城里的,旬日里须得返城。
许多人是自家有车接的,也有骑马的。
因族学这旬日休假的固定安排,也衍生出本地的车送的生意。
有排车,即比平板车多了护栏的,里面再放两张条凳,能做八个人十个人。
就是慢,但价格实惠。
冬日或者雨水日子里还会扎上棚子。
张安午饭时候还琢磨下午怎么回去,就碰上了凌延。
凌延问:张小郎下午怎么回去。
张安道:正发愁,第一次,还不知道怎么样方便些。
凌延主动邀请:我有车,你和我一起回去吧。
张安大喜,一是舒服了,二是能和凌延这位尚书府公子亲近,正求之不得。
二人便一起坐了凌延的车回城。
十三郎来喊凌延,又扑了个空,嘟哝了几句,去带弟弟们了。
凌延带了张安回城,一路将他送回到巷子口。
张安力邀凌延到他家里去坐。
凌延心中有算计,怕见到林嘉,林嘉对他生戒心,遂拒绝了。
放下了张安,没有直接回府,去找了凌明辉,道:你办法想出来没有?凌明辉根本没去替凌延想什么办法,人家都嫁了,还想什么想。
他拿着几次从凌延那里弄来的银钱,给自己媳妇打了对银镯子,给母亲打了支银钗,很是让媳妇和老娘高兴了一回。
想想以前也是傻,居然想让凌延娶茹表姐,给秦家女提鞋都够不着,要搁着是他他也不乐意。
平白地闹生分了,差点丢了这个钱袋子。
他还想糊弄凌延:在想了,我正想着怎么先接近他。
不意凌延道:这不用你,我已经与他认识了。
然后告诉了他那个张生如今竟去了凌氏族学念书去了,道:你只快帮我想办法,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把妻子让给我?凌明辉心想,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这说的是旁人的妻子。
他没办法,只好道:你再等等。
因也不能直说他没办法,那样还怎么从凌延这里弄钱。
又开口跟凌延要钱,但凌延也没那么傻,这次不给了:你什么时候想出办法,什么时候再给。
直把凌明辉气得想骂娘。
又一想,不能骂,因他两个是同一个娘生的。
张安一回家,小宁儿就窜了。
张氏也头一回这么多天没见着儿子,忙拉着左看右看,直说:瘦了!其实也没有,因学里的饭食还挺好的。
又问:可辛苦?张安抱怨道:好累,功课特别多。
张氏听着心疼,尤其一去就一旬,太久不见,想得慌。
张口就想说,要不然不去了,换回原来的?林嘉问:比原来书塾讲得如何?张安必须得承认:那是讲得好得多了。
林嘉道:我听说凌氏族学的书馆里,藏书量是极大的?张安叹道:是,我一辈子没见过那么多的书。
林嘉道:凌氏族学几代了,不好进的,多少人托了关系都不够,进不去。
张安承认:是。
他道:旁的附学的人还追问我是怎么进来的。
林嘉一惊,问:你怎么答的?张安道:我又不傻,我只说是和尚书府沾亲带故的。
没提凌昭,林嘉松了一口气,夸他:就这样。
她道:我姨母只是个侧室,叫这些读书人知道了,可能会瞧不起你,能不提就不提了。
张安点头:嗯嗯,我晓得。
其实张安不提凌昭的真实原因,是从一开始入学就想到自己可能水平不如旁人,若说是探花郎荐过来的,反而可能引人耻笑了,遂干脆隐去了凌昭,只宣称和尚书府沾亲带故。
只在十六郎那想攀亲戚,吃个瘪。
幸而遇到凌家十二郎不介意。
他也打听了一下,原来十二郎是嗣子。
怎么运气这么好呢?听说还娶了秦家女,十里红妆的嫁妆。
叫人艳羡。
唉,他若是有这样的岳父就好了。
小宁儿已经端了汤水进来:姑爷喝汤了。
姑爷辛苦了,多补补身子。
张氏也道:多喝点,你媳妇叫从下午就开始给你熬了。
林嘉也温柔道:相公读书辛苦,补一补。
小宁儿在一旁,亲眼看着张安笑着一口一口将那汤喝下去了。
张安一边喝汤一边问:我不在,家里可有什么事吗?他如今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了,理论上来讲,他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张氏道:让嘉娘说。
林嘉便一件件将事情与张安说了。
霉坏的库存都折价处理了。
库房的屋顶修葺了。
凌府四房那笔单子衣襟结算了现银。
家里的银子和这次结算的,都偿了以前赊欠的货款。
已经与货主说好了,还可以继续赊。
拿给凌府那边眼看的花样子都过关了,已经在办货,这几天就送过去。
待这一笔再结算,家里就能周转过来。
生意慢慢可以回到正轨上。
张安的嘴巴都张开了。
张氏道:嘉娘能干。
林嘉道:我年轻,都得靠娘看着指点着才不出岔子。
张安一桩桩一件件听来,竟隐隐找到些从前父亲还在时候的感觉。
什么事都有人管有人做,不需操心的那种感觉。
他只感动得泪盈眶,握着林嘉的手道:辛苦你了。
林嘉抿唇一笑,柔声道:相公以后就好好读书,家里的事,不用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