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三很快给了凌五一个回复:那人不行, 他娶妻了。
凌五气道:怎地已经娶了!又问:他是个什么人家?娶得什么妻子?凌三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他是个商户子,自己只是童生, 还没功名。
能娶什么妻, 门当户对呗。
既这样,凌五道, 问问他妻子,要多少银子,肯和离?凌三差点让一口茶给呛着:别胡闹。
我怎地胡闹。
凌五不服气, 我这是遵守规矩做事, 我还没说叫她出来跟我打一架呢。
百夷之地民风十分彪悍, 女人穿着光着小腿的裙子,腰上别着弯刀和匕首。
抢男人,可以通过打架的方式解决。
若是两个女土司抢男人, 哦豁,更好看了, 两个部落打仗。
凌知府还要满嘴是泡着急上火地去调停。
凌三瞪眼睛:打什么架, 这里是姑娘家能打架的地方嘛!凌五顶嘴道:你都能打, 我为什么不能打!咳咳咳咳咳咳!凌三被当面揭短,呛了口水, 恼火道,我是男的!不是,便是我, 也不敢在金陵做这等事。
叫祖父知道了, 藤鞭抽不死我!换你, 就得沉塘!你忘记出门前爹是怎么嘱咐的了!凌五一屁股坐下:那我就不嫁!凌三恼道:若能不嫁就好了!我多省心!这便是凌五和家里的矛盾关键点——凌五其实根本就不想嫁人。
凌知府一家在百夷之地待了十几年, 实际上全家人都受影响很深。
只不过男人们读圣贤书, 以后还要走仕途,心里还有根底线。
到底不可能在云南待一辈子。
凌氏嫡女也不可能不嫁。
那边若嫁给同僚之子,一是凌五的名声不太好人家不爱要,一是大家都是流官,以后天各一方的或许一辈子不见了。
若嫁给当地土司家族,将来凌大人捞够了,升迁调任走,又恐凌五一个人在那里无依无靠。
夷人民风彪悍,讲究拳头。
凌大人离开了那里,不算是现管,凌五就没了拳头。
别闹了。
过不去祖父那一关的。
凌三头痛道。
张安若未婚,他持着父命也可将妹妹嫁了。
可张安已娶了,本就是商户子,再来个已婚,祖父那里怎么都没法说,肯定不行。
凌五嘴角一勾;那就慢慢找呗,反正我也不着急。
拖一天是一天。
做什么硬要给她头上安个男人,冠个夫姓来拘着她。
只那张小郎可惜了。
才是个商户,多好拿捏,她若是嫁了,家里也不好管她了。
将个商户子拿捏在手心里,傍着丰厚嫁妆,就自由自在了。
这么一想,咦,似乎竟比在家受父兄管制,天天在这里装一副淑女样子还更好?凌五在金陵族人聚居之地待得一点也不开心。
男人们个个假正经。
稍微见着个头脸整齐相貌俊俏点点 ,她稍微眼神动动,对方就一副嫌弃表情,好像她做了什么要遭天谴的事似的。
啐!倒是那张小郎,知情识趣的。
凌五想起张安一双桃花眼含情带笑,飞那一个眼过来,带着挑逗的回应,竟是她回来后接触到最有情趣之人。
凌五抿口茶,帕子沾沾嘴角。
心想,改日再去看看,嫁不嫁得成另说,这么好看的一个后生,白错过了多可惜,做不成夫妻也可以一朝露水。
却说凌明辉这一次没能从凌延手里诓出银子来,不免骂骂咧咧。
可也知道若是再不给凌延想出办法来,以后也就没什么机会从他手里抠银子了。
凌明辉没办法,打了几角烧酒并一只烧鹅、半斤猪头肉,拎着去找他认识的那个帮闲。
去到那里,院子里几个人正吆五喝六地在喝酒。
见他拎着东西来,大喜:正好添菜!且他是个穿长衫的体面人,众人便挪出位子给他坐。
几杯酒下肚,就开始称兄道弟。
凌明辉便开始诉苦:……正头的新婚妻子,又美貌,还带着嫁妆,怎个会让出来?愁煞我。
好好的殷实人家,又不是要家破人亡要砸锅卖铁典妻儿的破落户。
酒桌上一人脸上有道刀疤,人唤刀疤三的泼皮,问了始末,大笑:那有何难。
那就让他家破人亡,砸锅卖铁。
他打包票,别说典卖妻儿,便是老娘都让他典卖了也不是个事。
刀疤三斜着眼睛看着他:只要你有胆,我带你发这一注财。
凌明辉端着酒杯,凝住。
七月十五,凌明辉休一日假,出了城先不回家里,先去了族学找凌延。
对他道:你叫我想法子,法子我是想出来了,只看你敢不敢。
附耳过来,我讲与你听。
凌延凑过去,听他讲了,脸色也变了。
凌明辉道:你若不敢,便罢了。
凌延脸色变了数变,咬牙道:这是绝户计!凌明辉讥笑:怎么,你以为夺人妻子,是做善事哪?张安其实是个脑子不慢的人,的确以前的书塾和先生都差了些,耽搁了。
因他是凌昭荐过来的,山长考察过他水平欠佳 ,还特意嘱咐了先生多注意一下他。
先生适当地调整了一下他的课业,避免他一下子跟不上,折了信心。
张安再回到族学,也开始逐渐适应了。
他虽性子轻浮些,也知道自个读书是家里的大事。
且媳妇还盯着,还反复嘱咐。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个让人看了走不动道的美娇娘,莫名好像被他爹附体了似的,叫人生畏。
唉。
族学里学业虽重,也有令人开心的事。
他和尚书府的十二郎算是朋友了。
因已经七月中旬了,十二郎今年要试水乡试,顺带想起来问他明年考院试有没有信心。
十二郎道:待这次回家,我找找以前的笔记给你。
张安大喜。
因他才转到这边来,若能得以前的笔记,实在是有助益的。
凌府里,季白也问了凌昭一句:张安那人,到底水平怎样,明年能考中秀才吗?凌昭垂着眼道:靠他自己,考不上。
明年吧。
他笔尖在砚池里舔舔墨,道,待我寻机会,压着他学,把他送过院试。
助力他拿到秀才的功名,也算是凌昭对张安的补偿之一。
张家,张氏也问林嘉:你读过书,你说,他真的能考中秀才吗?林嘉道:他以前的书塾不好,我觉得不太行。
这种事急不得。
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五年。
娘,反正家里的事有我,不用他操心的。
院试三年两次,隔年一考。
张氏唉道:好吧。
巷子里还有四十多岁的老童生呢,也还是做着秀才梦,年复一年地在坚持考。
林嘉端来点心:娘,你尝尝这个。
张氏嗔道:又做点心啊。
林嘉道:没放糖的,这个是咸口的,就做了这么多,给娘吃。
张氏拿了一个:你也吃。
嗯?好吃!她这媳妇,做点心还真是拿手。
她道:等你相公回来,记得做给他吃。
林嘉笑弯了眼。
这媳妇可温柔可严肃,能干又会体贴人,张氏发现自己没法不喜欢她。
林嘉却报了个数字,问张氏:娘,你看要是卖这个价格,若是你的话,你愿意出钱买吗?张氏道:这贵了,不买。
林嘉:唉。
她道:我反复算过了,若再低,就赚不到钱。
咋?张氏惊奇道,你想做点心生意?其实是我姨母想做。
她小时候的梦想就是想将来开个点心铺子。
林嘉道,以前我们在府里,她都不知道跟我念过多少遍啦。
连铺子里的桌椅怎么摆放都想好了。
唏——张氏道,不是我说,你姨怎么这么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她在那尚书府里吃香喝辣的不好啊?成日想着出来干辛苦活?她当开个铺子容易?我老头子,你公爹,当年那是起早贪黑吃了多少苦,才挣下来这么一间铺子。
公爹这么能吃苦耐劳的性子,却没有传给张安半分。
林嘉暗暗遗憾。
但这不重要,张安只要不逛窑子下赌场做个败家子,就没关系。
男人只要不太差,就没关系。
他怎么样不重要,自己怎么样,自己想要什么,又能做什么才重要。
张安生得这样好,已经算是意外之喜。
得感谢凌九郎。
我公爹不容易。
林嘉道,只我听我姨念叨得多了,这个事竟好像在我脑子里扎根了似的。
我姨做点心的手艺我全学会了,我这心里就一直想着,将来想开一间点心铺子,像陈记那样的。
只我做了这几回,反复算过,都不行。
价订得低了,没利润,订得高了,又恐卖不出去。
张氏问:那咋回事?林嘉道:前日里我不是去了趟铺子里吗,我请教了掌柜才知道。
人家陈记那么多的店,光是咱金陵就有四家,石平门、聚宝门、三山门、太平门四片,他家全有。
更不要说人家都把铺子开到京城去了。
人家走的量咱不能比,人家自己有甘蔗田,有糖坊。
人家的米面都是自己的田里出的。
咱的,都是米粮铺子里买的,耗费岂能一样。
张氏咋舌:那是大户,咱不能比。
张氏问:那你怎么打算,还开吗?先不想了。
林嘉道,我算了一通,投入太大,暂时先不想了。
先好好把咱家的布庄弄好,踏踏实实地再说。
一步一个脚印吧,慢慢来。
张氏道:是得这样,稳妥。
她又道:铺子的事虽然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咱家的香火。
唉,你公爹就是单传独子,到我儿这里,又是单传。
我生了五个,就他一个立住了,不容易。
你啊,赶紧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她压低声音问林嘉:这都一个月了,可有信儿了?林嘉没想到好好地念生意经呢,话题在中老年妇人这里说转就转了,脸上晕了朝霞:没呢。
她低头道:娘,我们还年轻呢。
张氏笑眯眯,把点心碟子往她跟前推:好好,你多吃点,太瘦了可不行。
林嘉脸上更红。
小宁儿正端着新洗的水果进来,闻言只垂下眼睫。
随着时间推进,大家都在等着今年的考试。
今年是秋闱之年,明年春会有一届春闱。
凌延知道自己今年只是试水,他本也没有几年之内就能考上举人的念头。
生长在凌家这种书香世家,对自己几斤几两还是也很清楚的。
只考试还是得好好考,家里妻子、母亲都盯着呢。
他想着,林嘉的事等秋闱过去之后再说。
谁知道,大家都在等着考试,如十四郎这般的,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好了的时候,国丧突至。
京城的信使向各个方向传递消息。
太后殡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