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2025-03-22 07:45:18

凌尚书扫视了厅中众人。

众人都垂下了头, 没有人提出异议。

好。

他拍板,就这样。

所有的人目光都移动,聚到了秦佩莹的身上。

秦佩莹深深垂着头, 沉默着。

三夫人看了秦佩莹一眼, 忽然跪下:父亲、母亲!有心想为秦佩莹求情, 却不知道该怎么求。

只急得眼泪流出来了。

只苦了十二弟妹。

凌昭道, 十二弟妹若愿和离,凌家再补一些嫁妆与她。

日后,再择佳婿。

大周朝并不禁寡妇改嫁,当然,若守节,会受到褒赞。

但秦佩莹太年轻了,她比林嘉都大不了太多。

若说她和凌延有多深的感情,凌昭不信。

若要她守,未免残忍。

且太年轻,万一守不住做什么丑事,又是麻烦。

凌昭对秦佩莹也作出了安排的建议。

但他终究年轻, 有些事还没顾虑到。

但凌尚书当然能想到,他便看了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会意, 问:七娘,你可有子嗣信?秦佩莹握了拳, 道:尚未。

她才来过一回癸水, 确信未曾有身孕。

老夫人叹气:你自己选吧。

总之凌家不会亏待你。

秦佩莹脑子里信息纷乱,正在激烈地比较着自己可走的道路的优劣。

作为庶女,若和离回家二嫁能嫁个什么样的?先不说丈夫, 若是赶上一个成日里让媳妇站着立规矩的婆婆, 就先受不了。

且她嫁妆这样厚的一个主要原因便是因为她嫁的是凌家, 丈夫虽嗣但嫡。

若嫁去别家,未必不被娘家克扣了嫁妆。

秦佩莹一咬牙,跪了下去:七娘不和离,生是三房的媳妇,死是三房的媳妇。

她磕下头去:七娘未曾为三房延续香火,实大不孝。

十二郎人品恶劣,也不配为凌家三房延续香火。

听闻长房、二房的兄长们都有儿子,愿过继一庶子,为我公爹承继三房产业,延续三房香火。

除族这种事,具体怎么除,除一个人,还是连坐妻儿,甚至连坐父母兄弟,其实没有死规定。

全看族中耆老们的决定。

尤其女人若已经有了孩子,也有只除其父族籍,不除母子的,即令孩子取代其父继承他这一房。

具体落到秦佩莹身上,这个事说白了,全看凌尚书的意思。

所以秦佩莹要跟凌尚书来谈交易。

过继长房或二房凌昭堂兄们的庶子到三房,这样,不仅凌三爷的产业留给了真正的凌家人,秦家两代女人的嫁妆,也留给了这个凌家真正的亲生血脉。

以此,换取她未来的自在生活。

没有男人管束,和同是秦家人的婆婆在家风清正的凌家相依过日子。

自在又富足。

这笔买卖划算。

远胜过二嫁庶女,嫁什么老鳏夫给人做后娘的。

凌尚书和凌昭都看了她一眼。

这个女人头脑清醒,该比三夫人会管教孩子。

不至于再养出凌延这样弑兄的畜生。

凌尚书点点头:秦、凌两姓世代交好,不该为他一个坏了姻亲关系。

以后你和你母亲踏实过日子,待我与大郎、二郎商议了,给你挑个孩子。

三夫人欢喜落泪,直摇秦佩莹的手臂。

秦佩莹伏下身去磕头:多谢祖父。

这个事就这么决定了。

下午族长来了,应天府尹和负责刑名的推官也来了。

众人碰了一下头,就把这个事最终敲定了。

这时候,外面却有喧哗声。

众人都往门口望去。

凌尚书问:何人喧哗?仆人进来禀报:是和族长同来的东楼十七奶奶。

那女人哭闹着要尚书府赔她的儿子。

这等妇人最麻烦。

她是亲族,又是寡妇,对她连重话都不好说。

凌六爷打理庶务,最不喜欢与族中妇人打交道,麻烦死了。

若任她哭闹,又太难看。

凌六爷正皱眉,凌昭对仆人说:去告诉她,她若坚持,尚书府也不徇私,定叫杀人者给她的儿子偿命。

这话带出去,外面的喧哗声戛然而止了。

府尹和推官都瞄了一眼凌家探花郎,神情微妙,俱都心想:真损。

府尹咳了一声道:那就这么定了,判绞,贵府出银收赎,减等为流。

那咱们就往云南发?凌尚书点点头:正好,我有个族弟在那边做知府。

便有族人照顾,云南也是出了名的瘴疠之地。

罪犯常发配到那里,充实人口。

又有百夷部落,常有争斗流血,实不是什么美妙之地。

凌府也够狠的,竟不肯再捞这十二郎。

但换位想想,若是他家,嗣子杀亲兄,他也肯定不会再捞。

谁愿意跟这样的人一起生活。

凌家的人先送走了应天府尹和推官,再和族长商议族内之事。

凌延和凌明辉除族,并保下了秦佩莹。

族长并无异议,甚至还很怜悯秦佩莹这晚辈,只觉得她运气太坏了。

毕竟在男人眼里看来,一个女人若没有丈夫,那就是太糟糕了,要同情她一下。

把族长也送走了,凌尚书捶起了老腰。

凌六爷忙过去搀扶。

凌尚书道:待判决下来了,你去打点一下押送的公人……凌六爷道:好,让十二路上少吃点苦。

唉……凌尚书看了他一眼。

凌六爷不解其意。

凌昭道:六叔,祖父的意思,打点好公人,叫凌延此生不必回来了。

怎么才不必回?凌六爷终于明白了。

路上死了就不用回来了。

回去的路上,十一郎闷不吭声,六爷也不吭声。

直到快到岔路口,十一郎终于开口:爹,他们怎么能这么……这么平静地说出让十二郎去死。

不止是祖父,连九哥也是。

可能,官场上见得多了吧……六爷呢喃道。

一个大家之中打理庶务的通常都是没有能力走举业的那个儿子。

虽有挺多油水,但辛勤忙碌,在家里的地位和说话分量却远不如那些出仕的子弟。

不免心中不忿。

十二郎这样的,确实不能再要了。

凌六爷叹道,然后问儿子,如果你明白这一点,让你去拍板,你能做到九郎那样吗?十一郎想了想,脸上现出踌躇之色。

凌六爷便知道他做不到。

就如他自己也做不到一样。

还有三夫人也是。

其实都知道十二郎这个人不能留了,但做不到自己站出来顶这个锅,去对人命作出抉择。

凌六爷对钱粮庶务颇为擅长,但真到了决定人命,决定家族大事的时候,才觉出来自己不行。

下不了那个狠心。

明明心里也厌十二郎,就是下不了那个狠心砍去这根坏枝条。

凌六爷叹息一声。

突然明白那些出仕的人和自己面对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他面对仆人和商人,居高临下。

兄长侄子们,却是要迎风而上。

不管风浪多大,走在前面的人必须顶住。

面不改色地决定别人的生死,沉稳冷静地指引家族的方向。

别学我。

凌六爷道,学学你九哥。

他又道:幸好没让十四郎来旁听,他还小。

还是专心读书吧。

因为处理这些事,凌昭出门的时候接近傍晚,阳光斜斜已经带了金色。

来到那宅院里,信芳去叫门,开门的是季白。

季白现在的差事就是守着林嘉。

这院子是个小巧的三进院子。

前院有倒座房和车轿厅,中间一进是主院,后面有后罩房。

跨院是个精致小巧的花园。

凌昭去的时候,林嘉和桃子坐在花园的亭子里一起打络子,马姑姑在旁边磨她的剑。

桃子的女红不算差,凌昭很多贴身的里衣都是她缝的。

只她打络子实在不行,缠成了一团,懊恼地揪扯。

林嘉便在夕阳的金光里笑了。

仿佛岁月静好,以至于凌昭一时不舍得过去破坏画面。

但林嘉抬眼看见了他。

她的笑容就淡去了,一下子似乎回到了现实里。

桃子察觉异样,回头看到凌昭,忙站起:公子。

马姑姑虽也起身了,但她没有桃子那么有眼力劲。

被桃子揪着走了。

小花园里只剩下凌昭和林嘉。

凌昭撩起衣摆在石鼓凳上坐下。

林嘉低垂着头打络子,不说话。

凌昭先开口:今天事情多,一直脱不开身。

林嘉嗯了一声。

凌昭便也不说话,安静地看她打络子。

以前看手札里,父亲有时候会看着母亲做无聊的事,一看看好久。

凌昭不能理解这种浪费生命的事情。

可林嘉的手指纤细白皙又灵巧。

那些彩线在她的手里特别乖巧听话,任她摆弄。

凌昭觉得他可以看一天也看不腻。

许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她的手捏着未完成的络子,停了下来。

她却还一直垂着头。

许久,她轻声说:我昨天糊涂了,冒犯了你,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凌昭道:我未曾觉得是冒犯。

你守孝呢。

林嘉道,所以是冒犯。

是我的错。

昨天确实没有想起这一点,昨天满心里都是惶然不安,只想抓住什么。

她没了丈夫,没了家,没了嫁妆,甚至连身份都没了。

她都不知道她现在算是个什么身份。

只知道张安把她抵了赌债了。

她现在还算是自由身吗?卖妻的契约是否成立有效?都不知道自己算是个什么人了。

唯一能抓住的就只有凌熙臣。

林嘉才想着这个,凌昭看出她双眼失了神,伸手入怀取出了一叠纸放在了石桌上。

林嘉终于抬起眼睛。

她放下络子,拿起那叠纸一张张看,越看脸色越苍白。

从五两八两,到十几两、几十两,突增至几百两也就是几日之内的事。

先押的是铺子,然后一样一样地,都押进去了。

最后没得押了,欠了庞大的赌债,只能拿人来抵债。

林嘉闭上眼睛:他把他自己都抵债了。

张安,无可救药了。

这时候不知道张氏还会不会说那句他还小。

这是有人做了局。

凌昭解释道,那些人惯会做这种局,诱人入彀,让人倾家荡产,卖妻卖子。

林嘉怔怔道:为什么会这么坏?凌昭道:就是这么坏,没有为什么。

世上就是有许多人,行的是坑蒙拐骗盗抢强之事。

他说着,从林嘉手里拿回那叠纸,当着她的面撕碎了。

那些把林嘉当作货品交易的契约,都不存在了。

似你这样的,需要有人保护。

他道,嘉嘉,是我给你选错了人,以后,我来保护你。

但林嘉依然很迷茫。

我不懂。

她说,那我现在算什么?我还是张安的妻子吗?张安,他现在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