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抱着半空的瓷瓶和空食盒,开心了一路。
她做的点心原来竟然是给凌九郎的,凌九郎还很喜欢吃。
她是做梦都想不到凌九郎是这么可亲的一个人。
她以为文曲星必定是高高在上不接人气呢,万万想不到凌家九公子竟然这么地接地气。
回到小院的时候,婆子在门口嗑瓜子,杜姨娘带着小丫头开着窗子在榻几上描花样子。
见到她回来,杜姨娘隔着窗棂奇怪地问: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三夫人留你了?林嘉张嘴想说她今天跟凌九郎说话了,还给凌九郎煮茶了,凌九郎还喜欢吃她做的点心,还叫她说话大点声。
话到了舌尖上打了个转,变成:南烛小哥闹肚子,我等他来着,耽误了时间,就没去三夫人那里。
杜姨娘不许林嘉跟凌府的年轻公子们有瓜葛,刚回到府里不久的凌九郎自然也在杜姨娘不许的名单上。
林嘉没法跟杜姨娘解释,其实凌九郎和其他那些年轻公子们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
如十二郎和其他的年轻小公子,可以说他们是和林嘉年纪相当的少年。
但九公子,他……他是一个及冠了的大人啊,根本是不一样的。
但林嘉内心里试图组织语言,却发现这种感觉没法跟别人说得清。
在杜姨娘的眼里,凌九郎和其他公子一样是个年轻、未婚的男子,是要重点回避的对象。
林嘉更不敢让杜姨娘知道,原来她收的是凌九郎的钱,做的点心是入了凌九郎的腹。
若杜姨娘知道了,必会感到烦恼——无论是继续跟凌九郎打交道还是结束这笔交易,都叫人好生烦恼。
还是不要让她烦恼吧。
林嘉和杜姨娘相依为命,还是第一次对杜姨娘有所隐瞒,心脏怦怦直跳,只怕被她发现了。
幸好杜姨娘的注意力都在花样子上,隔着窗说:那就明天再去,正好明天多做些点心,也给三夫人一并送去。
这两天暑气盛,三夫人一定没胃口吃饭……你过来看看这个花样子,这是个新样子,我们描下来,你给三夫人绣一副鞋面。
三夫人虽守寡却也是嫡子媳妇,她过的是精致日子,用的都是好东西。
林嘉和杜姨娘没有足够好的大块料子孝敬她,给她做的绣活都是鞋面、帕子、荷包、袜子这些小件。
见瞒过去了,林嘉松一口气,忙应道:哎!进屋一起描花样子去了。
凌昭回到书斋,继续昨天未完成的画作。
涂抹几笔,忽然顿了顿。
看了看窗外,一个大晴天。
再看看昨日动笔的画,原是想画一副烟雨湖景的。
凝目了片刻,凌昭又落下笔,在景的上方添了一弯月亮。
若隐若现地藏在云彩后。
笔尖向下移动,落在湖对面的林中,微动……片刻后,林间便有了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对月跪拜。
寥寥几笔,烟雨湖景便成了月下湖光,而那藏在林中的纤细身影,若不把鼻尖贴近了,或者不拿着海运贩来的外藩的水晶放大镜,根本看不到。
凌昭欣赏片刻,满意地一笑。
杜姨娘掐着日子,觉得该给三夫人做一回点心了。
孰料阴了一天没下来雨,晴了一天阳光灿烂,等杜姨娘想早起亲自给三夫人做点心的这天早晨,竟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
杜姨娘便道:算了,明天给她做。
又问林嘉:桃子姑娘那边还要做吗?这还是桃子给了钱之后第一次遇上下雨天。
当时也是疏忽了,没有对这个做出约定。
林嘉道:我来做,你接着睡。
杜姨娘道:当时该多问一嘴的,我没想到这一茬。
我觉得倒也不必,当时那小哥跟我说,顺带手捎到梅林就可以,这下雨想来九公子也不会去梅林了,也就没有捎带手了。
要不然别做了,大不了明天做双份。
但林嘉非常清楚这点心其实是给凌昭的。
她道:答应了人家的,不太好。
杜姨娘问:那你还要冒雨给她送过去?林嘉不答,只一笑。
杜姨娘嗔道:唉,行吧,反正也是收了人家的钱的。
林嘉道:明天又是旬日了。
三夫人的那份我也一并做了,待会给她送去。
杜姨娘:噢,对。
林嘉催她:你快去睡。
阴雨天气,被窝有种说不出的诱惑。
杜姨娘打个哈欠,又睡回笼觉去了。
丫头婆子也都懒着,连个影子都不见。
林嘉一个人在小灶房里鼓捣。
食材前一天晚上就弄好了,还有原本给三夫人准备的,量还多了。
林嘉麻利地生火、烧水、上锅,蒸了一锅凉糕出来。
虽是凉糕,刚蒸出锅自然是热腾腾的,林嘉自己剜了一块,趁热吃了。
才散了热气装了食盒,正取伞,院子口有人叫门。
院子就这么小,听得清清楚楚,林嘉忙去开门,果然是南烛。
小哥怎么过来了。
林嘉忙请他进来。
南烛收了伞,站在院门檐脚底下跟林嘉说话:姑娘今日可做了点心吗?当然。
林嘉与他心照不宣,正想给桃子姐姐送过去呢,小哥来得正好。
南烛眼睛笑弯,觉得林嘉十分地上道。
昨日他回来,飞蓬说他赶到的时候是林嘉在给公子煮茶,公子在吃点心,还和她说话。
想来林嘉都知道了,公子其实也不想声张,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茹素胃口不好,又不喜欢吃老太太喜欢的卢旺娘子做的点心,还另找了人做。
她这样知趣最好。
待接了食盒,南烛还向林嘉道谢:昨日多亏了姑娘。
林嘉想起他昨天的窘态,忍笑:后来可挨骂了?倒没有。
南烛嘻嘻一笑,我们公子平时严厉,若做错了事会挨罚。
但生病闹肚子的事不会。
林嘉诧异:九公子很严厉吗?林嘉真的没觉得。
最开始只觉得有些冷,可毕竟刚经父丧,便是冷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便是这样,还一次两次地对她宽和包容。
她长在凌府里,涉世不深,可也见过下人间的人情冷暖。
在她心里,凌昭就是个很和善心很好的人。
南烛眨巴眨巴眼。
昨日里,飞蓬说,林姑娘沏茶的手艺真不怎么样,上好的老君眉都给烫老了,公子竟然也不嫌弃。
他想给公子重新弄过,公子竟然说不用了。
可公子是一个对身边人要求多么高的人啊。
嗐。
南烛笑道,严不严地,我们做下人的,都得尽心尽力才是。
不但回避了这个话题,还眼睛一扫,视线扫过空空的院子:林姑娘这院子里……没人吗?这个人自然不是指杜姨娘。
林嘉也不尴尬,她反正本就不是正经主子,只笑道:都还在睡。
南烛笑了句:真是的,下雨天就是想睡觉。
林嘉笑:可不是。
送他走了。
转回来自己再取了伞,给三夫人也送点心去了。
南烛打着伞,提着食盒回到了书斋。
便是这样令人困顿的阴雨天,凌昭也不曾晚起。
他的作息还是一如既往地规律。
既不能在外晨练,便在书房里打了两趟拳,舒活筋骨。
待收势,桃子已经煮好了茶,南烛回来的正是时候。
两趟拳还不足以出汗,桃子还是殷殷递上手巾,凌昭也接过来抹抹额头,习惯使然罢了。
见南烛拎着食盒进来,他把手巾扔还给桃子,问:今天是什么。
是凉糕。
南烛手脚麻利地打开食盒,林姑娘特别嘱咐了,今天阴雨,她便没敢把热气全散透了,温热着吃其实最好,应今个的天气。
公子若是不喜欢,就再放放,凉吃有凉吃的爽口。
凌昭只招招手。
南烛换好碟子端过去了。
普通的米糕,用一种米、两种米的都有。
凌昭打眼一看,林嘉这米糕,用了四种米。
浇的汁、杂的馅料又不同,显然是分了咸甜口。
下面垫的荷叶却不是干荷叶,竟是碧绿的新鲜荷叶。
一看就知道是昨天至少下午以后采的,要保持这种鲜绿的色泽,就得用沁凉的井水澎一个晚上。
小姑娘真的是很用心。
还可能,知道是给他的之后,更用心了。
想起那个蹲在地上拿着火钳仰头看他的女孩,凌昭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其实只要没那么多心思,女孩子还是很可爱的。
家中的妹妹们就都挺可爱的。
只要,没那么多心思。
凌昭生就一副利眼,又官场磨炼七年,最腻歪那些一眼就看破,当事人还要遮遮掩掩的小心思。
想来,对林嘉的好感很大程度就是来自她的简单吧。
那女孩子生了一副好眼,纵脸上绷着,一双眼睛也仿佛会说话。
惊吓、惶急、担忧、惊喜、感激、欢悦……统统都写在了眼睛里似的。
银匙剜下一块填进嘴巴里,味道是林嘉一贯的清淡风格,十分地合凌昭的脾胃。
舌尖细细品着,却听桃子道:我还担心她今日不做了呢。
也是我疏漏了,当时并没有跟她说好刮风下雨的日子怎么处置。
南烛道:姐姐真是多虑了,我去的时候林姑娘已经起早做好了,我瞧着她有自己送过来的意思。
他道:我还以为得有人给她搭把手呢,哪知道都是她自己动手。
丫头婆子,俱都还没起呢。
银匙刚刚又插入凉糕中,凌昭撩起眼皮:府里的下人,这么懈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