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2025-03-22 07:45:17

肖晴娘一路失魂落魄地往回逃。

直到都看到一排院子的院墙了, 才停下来。

只觉得呼吸还不畅,心脏还在疯跳。

她找了棵大树后躲着,倒了半天气儿, 待喘匀了才敢从树后出来,回了院子。

肖氏看到她东西拿出去又原样带了回来, 意外道:怎么拿回来了?没见到那位桃子姑娘吗?见到了。

肖晴娘强行镇定,道, 桃子姐怎么也不肯收。

肖氏脸色凝重起来:为何?人情这种东西欠了就很麻烦, 要给了足够的谢礼, 对方收了,才算带过去。

对方不收, 这人情债就还得背着。

肖晴娘用了桃子的说辞:桃子姐说, 帮着传话回禀本就是丫头的分内事,当不得谢的。

我怎么说她都不肯收,直说不用。

肖氏松了口气,对这个没见过面的桃子十分欣赏:这才是大家婢的气度。

又赞道:这丫头调/教得好, 不愧是探花郎身边的人。

再看一眼肖晴娘, 日光里看得十分清楚,肖氏疑惑道:你怎么了?肖晴娘心头一抖, 反问:什么怎么了?肖氏说:你脸怎么这么红?肖晴娘解释:路太远日头大我怕晒黑了跑着回来的!她语速飞快,还用手扇了扇风, 假装抱怨:热死了!肖氏骂道;女孩子跑什么跑!没个样子!她伸出手:东西给我。

我下晌去看看, 能不能退了。

那两块料子鲜妍好看,肖晴娘舍不得,道:买都买了, 不如给我裁条新裙子吧。

肖氏不肯:你身上这条还新着呢。

这条是肖晴娘最喜欢的一条裙子, 不仅好看, 料子也体面。

这样的好衣裳,她自然还想再要。

隔壁嘉娘最近新裁了好几件漂亮衣裳呢。

肖氏不肯:家里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这马上要重阳了,又要备节礼。

没这么多钱给你造败。

清贫之家供儿子读书,往往是以举家之力供养。

因若是真想读出成绩来,这儿子基本上就要不事生产,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科举中去。

所以上得起学、读得起书的,少有赤贫之家,至少也得温饱。

肖霖在凌氏族学附学,不像林嘉那样只是蹭课,他是正经交束脩的。

除了束脩,四时年节,肖氏还要给先生备节礼肖霖上学和休沐回家都是和凌府的小郎君们同来同往,肖氏怕他被凌府子弟看轻,一应纸笔文具、衣衫用品,在家里的时候可以省着点,但凡是要带出去用的,都给他置办体面的。

这都是要花钱的地方,省不了。

那就只能在别的地方省了。

肖晴娘只能把手里的东西还给了肖氏。

吃过午饭,肖氏拿上那两块尺头,对她说:你歇午觉吧,我跑一趟。

肖晴娘道:人家不给退怎么办?肖氏道:总得想办法。

肖氏出门了,肖晴娘回屋躺下,准备午睡。

院里静悄悄,却睡不着。

脑子想的都是上午看到的那个人。

世间怎么会有凌九郎这样的人?要怎么形容他?肖晴娘回想起他说话时相隔万重山的模样,忽然想到了从前读书读到的那一句——性若白玉烧犹冷。

当时年纪小,只想象不出这是什么样的人。

如今真真切切地见到了。

就在眼前,却远如在雪山之巅。

好想走近些细观,却又怎么迈过那鸿沟天堑?肖晴娘只望着房梁发呆,眼神空洞。

杜姨娘歇午觉之前还嘱咐了林嘉一句:小心点。

不是小心谁,而是叫林嘉小心点凌九郎那些什么蒸器煮器的。

光听桃子那描述,多少个部件什么的,虽想象不出模样来,但能想象出来价钱 ——一定很贵就是了。

林嘉道:我晓得。

杜姨娘打个哈欠,要去睡,又转头回来多嘱咐一句:你先试试看,要能避开九公子就做下去。

要总是遇到……那就算了。

林嘉沉默了一下,嗯了一声。

杜姨娘打着呵欠去歇午觉去了,林嘉换了身旧衣裙去了水榭。

这是第二次来凌九郎的书斋了。

不知道怎么地,反比上一次紧张。

大概上一次是为了旁人,不是为自己,故而不紧张吧。

南烛和飞蓬坐在台阶上丢着羊拐等着她呢。

看到她来,南烛站起来迎她:林姑娘来啦。

飞蓬则迈开小短腿飞快地跑进去了。

很快桃子和柿子就笑眯眯地出来了:姑娘来了。

她们两个一左一右地挽住林嘉:快随我们来。

林嘉今天为着干活方便,特意穿了旧衣裙,还不如两个大丫鬟穿得鲜亮体面。

这些能干的大丫鬟们却好像看不见似的,只带着笑将她带进了后面。

原来这水榭也是两进院子,只是因为地势的缘故不像寻常院子那样是吕字形,而是形成了一个之字形。

两进院子错落开,书房那一进一半还架在水上,风景开阔,兼具着读书和待客的功能。

另一进则完全在岸上,完全是书房主人的私人领域,不会被人打扰。

林嘉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她从前住在三房的跨院里,现在住在更加逼仄狭小的由后罩房改成的排院里,对男子的书房并没有一个直观的认识。

这等细节的事,不懂的人就不懂,懂的人只当是常识,书里也不会写。

林嘉没经历过,自然不懂。

她被领进了一间厢房的次间里,里面果然有大桌案,还有许多器具,还有许多原料。

桃子却不忙着喊她干活,先给她上了茶水果子。

林嘉不肯坐,只跟桃子说:姐姐快别忙了,我又不是来串门的。

咱们现在就动手吗?幸好昨天温习了笔记,要不然那些矿石、树皮、硬壳根本分不清。

可即便这样,也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东西。

当初上课,先生也只是拿出来一些常见的原料,那些稀罕的只是讲了讲大概样子,没见着实物。

不急。

桃子按着她坐下,姑娘先坐。

待准备好了,我喊姑娘。

客随主便,林嘉便听话地坐下。

桃子柿子都出去,她端起茶润了润喉咙。

喝了两口,忽然听见了琴声,不由一怔。

那琴声就在很近的地方,就在里间里。

林嘉不安地站起来,走到槅扇门前。

有心想推开门看看,又怕惊扰了抚琴的人。

踌躇着,却渐渐被琴声吸引住。

她站在那里,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扶住槅扇门,侧首倾听。

她知道这是谁在抚琴,这琴音分明就是清晨的延续,连里面蕴含的平静安抚之感都是一样的。

她静静地听着。

待琴音落下,里面那个人的声音响起:进来。

林嘉犹豫一下,推开了槅扇门。

午后的阳光十分明亮,透过窗格打进来,变成了一束一束。

尘埃在这些光束里飞舞。

如圭如璧的公子抬眸看她。

林嘉站在槅扇门外不敢进去。

凌昭道:进来。

林嘉垂下头:九公子,我是来做活儿的。

我知道。

凌昭道,我没说不让你做。

林嘉头垂得更低,却依然不进里间。

凌昭平静地道:我非是欺人暗室之辈,待会就叫桃子进来陪你。

只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你说。

林嘉并非是害怕与凌昭独处,她的内心里是十分信任凌昭的品格的。

闻言,她终于迈了进去,攥着自己的手,站在门口处。

凌昭道:我想问你,前日里在我书房不过让你试演一下,你跑那么快作什么?林嘉目光落在地砖上,轻声道:琴艺拙劣,在探花郎跟前献丑,臊得慌。

小小年纪……凌昭淡淡道,诳语打得丝滑顺畅。

林嘉被噎住,飞快抬眼偷瞧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去。

这是年少的人特有的举动。

十六郎每次拿到题目一看太难不会的时候,都会这样偷觑他。

连那股子心虚劲都是一样的。

凌昭每次看到十六郎这样,都在心里摇头——浮躁得像个猴儿似的,养气功夫一塌糊涂。

可现在,看到林嘉这样,不知怎地就想笑。

但他的养气功夫可比十六郎强出了天际,指尖抹过琴弦,一道袅袅的琴音便把笑意压下去了。

他意简言赅地道出了真相:你怕我看出来,你实爱琴。

林嘉单薄的肩膀颤了一下,咬唇抬起了眼。

凌昭觉得那眸子里竟似含了一丝责备。

为什么呢?怪他不该说出来吗?是的,前日里让她试了试,看得出来指法十分糟糕,也就是将将入门的水平。

他六七岁的时候就能弹得比她好了。

但那是因为她根本没有什么机会练习。

乐器想要学好,怎可缺少练习?可她那日指尖碰触琴弦的刹那间,神情中流露出来的满足和怀念没有能逃过他的眼睛。

只有真正爱琴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神情。

她年纪不大,可是很会撒谎,也很会掩藏。

为什么呢?一细思她这行为内里的原因,凌昭刚才的一点好笑之感便都散去了,只余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