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肖霖和凌府其他的公子们一道回来了。
得知明天可以去水榭听探花郎讲学, 他惊呆了。
今年的院试他也参考了,和十六郎一起落榜了。
十五郎如今也中了秀才,已经不和他们一起上课了。
肖霖十分羡慕的。
怎、怎么突然……他磕磕巴巴地问, 有点不敢相信。
肖氏含笑道:这还是多亏你姐姐。
你姐姐认识了凌九郎身边的大丫鬟, 托人家帮忙递了话,事情就办成了。
凡是走举业的读书人, 状元榜眼探花乃至庶吉士,在他们心目中便是要膜拜的偶像,比庙里的菩萨还金光闪闪。
尤其是这种就在身边的,活的。
肖霖对这位探花郎闻名已久了, 也听十六郎说过旬日里会过去受指点。
只是知道人家是在自己家里给自己的弟弟们加课,他年纪小脸皮薄,虽心里向往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孰料母亲和姐姐竟把这个事办成了, 做梦似的。
不用肖氏说,他就已经跳起来对肖晴娘一揖到底:多谢姐姐!多谢姐姐!肖晴娘叹口气,道:你去了一定要好好学,我也是豁出去脸皮去求人的,你莫要辜负了我。
肖霖高兴得手舞足蹈:一定会!不不,一定不会!肖氏虽不知道肖晴娘叹什么气,但她乐见儿女和睦, 手足相亲。
来, 试试这件新衣。
肖氏扯着他, 明天穿着这件去,体体面面的。
肖霖哪还有心思试衣服,他是听十六郎讲过的, 他的九兄治学超级严厉, 留的课业也多得让人头痛。
还试什么衣服!他拔脚往屋里跑:我去温书!肖氏笑着摇头。
转头看女儿, 却见肖晴娘老神在在地。
想什么呢?她问。
肖晴娘含糊道:怕明天虎官儿给咱们丢脸。
别瞎说。
肖氏嗔她。
但肖霖确实表现得紧张,弄得肖氏也紧张起来了,站起来:我去给他蒸个鸡蛋羹压压惊。
待晚上就寝,肖晴娘却总也睡不着。
昨天早上穿衣服穿错了,惹得凌九郎不快,她懊恼得到现在都摆脱不出来这个情绪。
一想起来,就在被窝里长吁短叹,恨不得世上有卖后悔药的。
心里有心事,第二天竟是天一亮就醒了,比往常早得太多。
睁着眼盯着帐子半晌,下定决心起了床,决定再去一回梅林。
她心里是明白自己与凌九郎的差距的,就是想远远地再看一眼他的风姿。
这次可不能再穿错衣裳了。
她也不敢点灯,摸着黑凭着手感找了身冷色调的衣裳。
悄悄洗漱了出来,果然肖氏已经在灶房,她提着裙子轻声快步地跑到了院门口。
小心打开门栓,尽量不发出声音,一溜烟出去了。
到了外面,怕肖氏发现,她快走了几步,忽地停住——前面一个单薄的人影,提着个食盒,走得不紧不慢地,竟是林嘉。
虽然知道她是常去梅林的,可也没必要去得这么勤吧。
肖晴娘忍不住在心里抱怨。
她不敢现身,一路小心地跟在林嘉后面保持着距离。
好在一路上没有撞见别人,也没有露出形迹。
待到了梅林附近,她找棵树藏匿身形,远远瞧着。
林嘉放下食盒倚着梅树打络子。
不多时,一个俏丽丫鬟从梅林里出来,两个人笑着说了两句,丫鬟接过了食盒,两个人并肩往梅林去了。
肖晴娘愕然。
林嘉见出来接她的是柿子,也是惊讶。
柿子笑道:桃子昨天得了假,回家去了,要好几天才回来。
咦,桃子姐姐家在哪里啊?林嘉好奇地问。
她家在咱们一个庄子上,她爹是庄子上的庄头。
柿子掩口笑道,你猜她回家干嘛去了?林嘉莫名:是有什么事吗?柿子笑着揭开了谜底:她好事近了,回家报喜去了。
林嘉眼睛睁得溜圆:是、是婚事吗?是呢。
柿子接过食盒和她一起往里走,给她讲详情,是配给了季白哥哥,季白哥哥可是我们公子身边最得力的人……凌昭练完剑,两个女孩子蹲在炉边叽叽咕咕地低声说话呢。
在说什么?他接过柿子递过来的帕子,问林嘉。
在说桃子姐的事呢。
是明年是吗?林嘉说,时间还宽裕,我想给桃子姐绣一对枕套做贺礼。
凌昭擦汗的手就顿了顿。
这于林嘉,从关系上和所需的成本上来说都是十分合适的贺礼。
若只是给桃子也就罢了,但这枕套是一对,也就是两个。
一个桃子用,另一个自然就是季白用。
林嘉亲手绣的枕套要给季白用吗?林嘉一边熟练沏茶一边道:我想着就绣个鸳鸯戏水,我那里有鸳鸯戏水的图样子。
贺新婚的话,是得绣鸳鸯的吧?她知道鸳鸯戏水的真实含义吗?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凌昭忍无可忍,把帕子丢还给柿子,一撩衣摆,在石头上坐下:不用,到时候我赏她全套的喜服喜被。
主人大方,于桃子当然是好事。
林嘉当然替桃子高兴的。
只是不免觉得探花郎读书聪明绝顶,生活上好像有点冒傻气了。
桃子姐又不是一辈子只用一套被服,她总得换洗啊。
谁家还嫌被服枕套这种东西多的。
只林嘉又不傻,当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和探花郎抬杠,只笑着嗯了一声。
打开食盒,给他拿点心。
柿子默默地提着水壶蹲回到小炉旁。
她是得了桃子的真传的。
桃子对她不藏私,回家之前仔细叮嘱过她许多注意事项——不用抢着干活,就让林姑娘做去。
就当自己不存在。
傻,公子当然不会怪你懒,只会觉得你有眼色。
那个,公子话会比较多,你脸上别露出来,就当听不见。
虽然被提前叮嘱过了,可柿子终究是头一回在旬日里过来伺候。
亲眼见着那两个人,沏茶、递茶、接茶都那么自然。
林姑娘叽叽喳喳,公子也丝毫没有不耐的神情。
柿子还是震惊了,赶紧把头低下去,把脸藏起来。
今天是旬日,林嘉下午不过去水榭。
说了会儿话,凌昭令柿子送她。
柿子精神一振。
她第一次领这个任务,想好久了,终于轮到她了。
两个女孩便一起往小院去。
林嘉跟柿子不及跟桃子那么熟稔亲热,但年轻女孩在一起,只要没什么特别讨人厌的行径,不是特别看不顺眼,很容易就熟稔起来。
特别是柿子对林嘉着意亲近,她的年纪又比桃子小,更接近林嘉,很快就亲近起来。
肖晴娘一直躲在树后,看着林嘉进了梅林,过了大约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她又和那个美貌婢女一起出来了。
两个人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往排院方向走了。
肖晴娘犹疑了一下,转头看看梅林,没有从树后出来。
她又等了一段时间,终于看到又有人从梅林出来了。
果然是凌九郎。
他带着他的僮儿,沿着湖边往水榭方向去了。
肖晴娘惊得往外又探了探身子。
地上啄食的鸟儿受惊,扑棱着飞了。
别回头。
凌昭淡然地道,别让她知道我们已经发现她了。
飞蓬背着箱子,硬生生梗住了脖颈,不让自己转头去看。
只看着前面凌昭颀长的背影,抱怨道:总不能任她天天这样吧,这可太烦了。
凌昭负手:今日就解决。
见他们主仆走远,肖晴娘也匆匆从树后出来,看看日头高度,赶紧往排院去了。
一路走得很急,气喘吁吁地回到院子里,肖霖饭都吃完了,肖氏正在给他整理领子,做最后的叮咛。
她嘱咐越多,肖霖越紧张。
看到肖晴娘回来,肖氏恼道:一大早又去哪了?肖晴娘支吾一声:去找嘉娘了。
肖氏恼火,但儿子还在,不好当着他的面说隔壁的事,只对他道:别失了礼数。
肖霖应了,紧绷绷地去了。
到了水榭,有个才留头的小孩在台阶前候着,见着他就上前行礼:是肖少爷吗?确认了身份,领着他往里面去。
廊下有一二美貌婢女穿梭,肖霖根本不敢抬眼看,低头跟着小孩往里去,进了房才敢抬眼。
这书斋雅致轩朗,满室兰香,简直就是他梦想中的书房,眼睛不够看。
跨过一道槅扇门,就瞅见了十六郎。
十六郎见着他很开心:九哥说你也会来,我还不相信。
你怎地也不提前告诉我。
肖霖紧张地道:我也是昨天回家才知道。
因十七郎还太小,还不到这边来听课。
没中秀才的就只有十六郎了,总是被凌昭单独拎出来给他讲课,苦死了。
现在终于有个伴了。
他拉着肖霖进了里面,欢声道:九哥,肖霖来了。
肖霖看过去。
窗畔一人执着书卷转过身来。
眸子深邃,精芒内蕴。
纵在自己家里收敛着,满身的气度光华也掩不住。
他合上书卷,微微一笑:来了?肖霖忙上前,僵硬行礼:见过翰林。
时人对人的称呼,若有官职则称呼官职。
若已经辞官、致仕之类的,便以其最后担任的官职称呼。
不必多礼。
凌昭虚托他手臂,道,你我同辈,我痴长你几岁,跟着十六郎喊我便是。
他容貌俊美,气质清贵,眉眼间却十分温和,说起话来更叫人如沐春风。
一个照面肖霖便被他的气度折服,再倾身行礼,跟着十六郎称呼他:见过九兄。
凌昭点点头,细细打量他。
见到真人之前一直在想住在林嘉一墙之隔的少年会是什么样子。
他姐姐中人之姿,有几分年轻的俏丽。
弟弟想来也该生得头脸端正,相貌不错。
想象中,是个清俊少年。
就住在隔壁,墙上少年折槐花,墙下少女执花笑的那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画面都有了。
哪知道见到真人,穿着簇新簇新的新衣裳,努力挺着胸脯,全身都紧绷绷地。
腮边还有肉,唇上有绒毛。
最关键的是,凌昭目测着,肖霖比林嘉矮。
他年纪跟十六郎差不多,大概要明年才开始进入疯狂抽条窜个子的阶段。
现阶段,的确是青梅竹马……的小弟弟。
秋光从窗扇里照进来,漫在屋里,明亮又温暖。
少年们看着俱都十分青春可爱,让人心情好。
连十六郎这人嫌狗憎的货,凌昭今天看他都十分顺眼。
差点想伸出手去摸摸他的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