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2025-03-22 07:45:17

林嘉没能求得新的郎中, 还得了训斥。

她并不因丢了脸面羞惭,只是心中惶恐。

花季少女没见过什么世面,不知道到底是她将杜姨娘的情况想得严重了,还是三夫人不乐意为杜姨娘麻烦。

她一路咬着唇回到小院, 杜姨娘还在烧着。

这一路她心里已经有决断, 只再等一个晚上, 倘若明天杜姨娘还不退烧,她就去求凌九郎!她受三房恩, 轻易当然不能去打三房的脸,那相当于跟三夫人撕破脸。

但此时已经不是轻易了。

和杜姨娘的性命比起来,旁的都得往后放。

哪怕被人是说白眼狼也没关系!万幸是又守了一夜后,第二天天亮时一摸,热退了一大半。

虽还烧着, 却不是吓人的高烧了。

林嘉几乎要哭了。

杜姨娘被她摸醒了,呢喃了一声水。

小宁儿转身就去水火炉里提了水壶倒了杯温热的水。

林嘉扶着杜姨娘坐起来准备喝水。

杜姨娘想说话, 张嘴一吸气,便觉得肺腔子里撕痛,一时咳得惊天动地。

又被痰堵住喉头,发出了吓人的声音。

林家和小宁儿使劲地给她拍背, 总算把这一口痰拍出来了。

赶紧给她喂水, 杜姨娘才算缓过来。

我这是怎么了?她声音嘶哑。

林嘉又气又恨:你还说!喝了酒又脱了袄,还不让小宁儿在跟前, 火盆烧灭了也不知道,差点冻死你!杜姨娘头昏得厉害, 只晓得林嘉在骂她, 脑子转不过来。

林嘉瞧她这样子, 知道骂也没用, 先停了,决定等以后人好了再骂。

她忙着照顾杜姨娘,顾不上别的。

王婆子老成,待吃完早饭,进屋告诉小宁儿:去夫人那边报个喜讯去。

过年生病十分晦气,但小年这天退了烧,说起来又算是好事,冲冲晦气。

别惹了夫人的嫌。

小宁儿飞快去了。

林嘉道:亏得你,我这脑子乱得,全没想到。

王婆子道:你才多大年纪。

杜姨娘这会儿缓来来了,脑子虽然很疼,但清醒了些。

闻言嘶哑着嗓子道:你瞧你,我一倒下,你就六神无主了。

那都是谁闹得!林嘉气得打了一下被角!小宁儿当然见不到三夫人,她就连三夫人的妈妈也见不到,只能靠丫鬟传话。

凌延今天正式开始休年节,一大早过来给三夫人请安,正陪三夫人用早饭。

听了丫鬟禀报,三夫人瞥了凌延一眼:瞧。

凌延羞愧,道:以后我都听母亲的。

三夫人道:那就听好了。

莹莹过门之前,都不许去招惹小林,惹人闲话。

那还要好久呢。

四月底除服。

走礼的东西全都备好了,只能着一除服就走起来。

只有合八字要耽误点功夫,算起来几天就可以走完了。

秦佩莹是秦家五房庶女,她的嫡妹秦八娘比她只小半岁,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就被秦大人指给了同僚五岁的儿子,约好若生女就结连理,果真生了女儿。

男方大了五岁,一直盼着过门。

好容易到年纪了,催了几回了。

只秦佩莹是姐姐,姐姐不嫁,妹妹怎嫁,所以得赶紧先把秦佩莹嫁出去。

她的嫡母也很着急。

原是想相看个不太差的就把庶女嫁了,谁知道嫁到凌家的小姑子想求娶娘家侄女。

她放秦佩莹和九娘、十娘一起去了,最后,秦佩莹得了这门亲事。

她想赶紧嫁庶女,三夫人和凌延都想赶紧娶媳妇,两下里一凑,竟十分合拍。

约定除服就走礼,吉日其实都悄悄算好了,就五月里!想到秦佩莹,除了是庶女出身之外,其他方方面面凌延都是满意的。

她还是三夫人的亲侄女。

正好,凌延想,以后夫妻合心,一起哄着这嗣母,安安稳稳地继承这三房。

世上再没有凌明玉,只有金陵尚书府的十二郎凌延。

享富贵,继荣华。

他恭敬行礼:母亲放心。

为这,忍一忍,值得。

小年了,凌昭问桃子:年货准备好了没有?桃子道:季白去办了。

府里的年货自有管事去办。

季白去办的自然不是给府里的。

是给谁,桃子最明白。

凌昭点点头。

季白办事,他是放心的。

起身去了四夫人那里探望亲娘,亲娘忽然说想吃点心。

过年了,叫你那点心师傅给我备个攒盒。

把我那个螺钿黑漆的双层攒盒拿过去,上面四样,下面四样,凑个八福临门。

这是要累死林嘉吗?凌昭听着就觉得额角青筋在跳。

按回去,他道:不凑巧,点心师傅(手指)病了。

这几日我吃的都是卢旺娘子做的,母亲若不喜欢,叫人出去买。

噢?病了呀~四夫人假假地说,那算了。

你别管了,我想吃哪家吃哪家。

你也就知道个陈记。

说起吃食,颇看不起凌昭。

只知道吃那些有名的、上档次的。

他根本不懂,真正的美食,都藏在巷子深处,路边摊上。

她和他爹都吃遍了。

待凌昭离开,四夫人对她的妈妈道:闷得慌,有点想三房那个小姑娘了。

去个人,叫她过来与我说说话。

妈妈摸不着头脑:不是说不和三房的人来往吗?嗐。

四夫人道,这不是没事闲得吗?丫鬟去了,回来回禀:三房的杜姨娘病了,林姑娘如今照顾她,没法脱身。

也不敢带着病气来见夫人,说请夫人见谅。

大过年的怎么病了。

妈妈嘟囔。

四夫人问:请过郎中没有?丫鬟道:请过了,已经吃过药,退了高烧。

那就行了,打发了房中的人,四夫人独自一个人眼睛发亮——还真是病了。

原是想用点心再试试,谁知道这下子两下里对上了!不用再试了。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她这个假正经的儿子唷!但四夫人暂时看不出凌昭到底想怎样。

林嘉那孩子出身不好生得漂亮,适合做妾。

九郎是有这个想法吗?四夫人决定不戳穿,静观其变。

悄悄地,才有大热闹看。

捕鸟哪能惊了雀儿呢。

凌昭也很想吃林嘉做的点心。

好几日没吃到了,觉得胃都不舒服。

吃惯了肉的人改吃素,是真的会吃得厌食的,一点食欲都没有。

每天缓慢进餐,全靠意志力。

茹素三年,面有菜色,才说明是真孝子。

那满面油光的,定是私底下偷偷吃油星了。

上午凌昭才问过年货,下午季白就办齐送进来了。

桃子使婆子挑着送去了小院。

凌昭在书房里等着,原想等着桃子回来禀报林嘉收到东西时的高兴神态,没想到桃子回禀的是:杜姨娘病了好几日,林姑娘一直在照顾她,人都瘦了。

凌昭蹙眉:丫头婆子呢?怎地叫她辛苦?小宁儿、王婆子都没偷懒。

桃子作为这两个人暗藏的直线管事,客观地说了句公道话,只林姑娘就杜姨娘这么一个亲人了,让她放手不管,她怎么可能放得下,必是要事事亲力亲为的。

凌昭默然。

因为倘若是四夫人病了,纵有一大堆丫头婆子,他也会这样做的。

可问了她还缺什么?他问。

什么都不缺,三房请了郎中也抓了药,正休养着。

桃子说,只是病去如抽丝,一时半会怕是好不了。

凌昭点头:知道了。

又道:你多看着点。

桃子点头如啄米。

凌昭原以为,林嘉的姨母休息几日会好起来,然后一切就会回到之前的节奏。

谁料过了两日,小宁儿悄悄来到了水榭。

她把一个荷包给了桃子。

桃子又把那个荷包放到了凌昭的桌子上:林姑娘叫小宁儿送回来的。

听那与桌面碰撞的声音也知道,是银钱。

凌昭眉头皱成了疙瘩:什么意思?桃子道:林姑娘说,杜姨娘这情况看着一时半会好不了。

她一是要照顾病人,无暇过来;二是怕过了病气给公子,特别是吃食,尤其得小心。

所以把咱们预付的正月的点心钱和颜料工费都退回来了。

还说望公子谅解。

这种事非人力所能。

凌昭轻轻叹息一声。

许久,他道:把溪云给她送过去。

告诉她,照顾病人,最易闷躁烦乱。

闲下来时抚琴一曲,亦可以放松心境。

告诉她,缺什么需要什么,来这边说。

不必卑躬屈膝赔着笑脸地去求三房。

凡她需要的,没有什么他办不到的。

桃子把溪云送了过去,把凌昭的话也带了过去。

林嘉接了琴,沉默片刻,道:好,溪云我先借着,待姨母大好了,再还给九公子。

桃子差点说不急,幸好反应过来吞了回去,道:别担心,很快就会好的。

但杜姨娘的情况不太好。

有一天,她忽然道:我可能要死了。

林嘉直接啐她一脸:可胡说八道吧。

杜姨娘按着心口:我刚才心悸一下。

三爷当时,也是总心悸。

有几次厥过去了,无声无息的。

最后走得也无声无息的。

她掀开被子:我腿是不是肿了?我脑子也疼。

这些三爷都有过。

林嘉正想骂她,她又一通咳得惊天动地。

肺泡都要咳出来似的。

吓人。

林嘉悄悄看过,她的腿也真的肿了。

更吓人。

林嘉又去了一趟三房。

三夫人根本不见她。

妈妈帕子捂着口鼻跟她说话:又怎么了。

林嘉提出想再请一次郎中,妈妈很不高兴:今天是大年三十,上哪给你找郎中去。

林嘉着急,脱口说道:可姨母的症状都与三爷当初一样,我怕……妈妈脸色变了,呸了一声,叫她住口。

平日里对你宽和几分,就不知道规矩了。

她厉声斥她,你姨母什么台面上的人,敢胡说八道跟三爷一样!她甩袖子回去了。

林嘉站在院子里,眼泪落了下来。

她从懂事后,就没有再在三夫人的人面前落过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