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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2025-03-29 00:36:23

羊大任确实懊恼了好些天。

上京以来他没有住礼部给监生们安排的房子,而是借住在七王爷府。

富丽堂皇的王爷府随便拨出后房一个套间给他,就已经够宽阔奢华了。

更别说早都都有人服侍,餐餐丰盛,日子过得前所未有的舒适。

不过羊大任还是觉得局促。

自然不是因为地方窄小的关系,那种寄人篱下——即使是如此华丽的篱——感受十分深刻。

加上受托照顾他的七王爷人并不好相处,非常挑剔,管得又多——干什么愁眉苦脸的?果然,早上去请安时,七王爷就皱紧虎眉,满脸不同意地瞪着羊大任,看你这个窝囊样,要怎么去当官?人说像不像,三分样,你从头到脚这个寒酸气,当得了什么官?是。

羊大任也只是温文回答。

是什么是?这般温吞,跟你那小家子气的姐姐一模一样。

七王爷对侄子雁永湛娶了平凡民女羊洁一事,至今仍无法释怀,老是在羊大任面前数落个不休。

换了是旁人,早就翻脸发怒了,但羊大任脾性还真像他姐姐,十分温和柔顺,总是垂手在一旁肃立,乖乖听训,从不顶撞。

他越温顺,七王爷就看他越不顺眼。

看得心烦死了,手挥挥,好了好了,你出去吧!快多读点书,到刑部多请教请教,要是明年吏部关试又没考过的话,连个芝麻绿豆官都当不上,那才真是一路丢脸丢到金陵去了!知道了,我会认真研读的。

真是,无名位的布衣家庭出身,要当官,可没那么容易——七王爷还在嘀咕,羊大任已经乖乖的依言退出了堂皇的花厅。

他虽是进士,却也得通过吏部的考试,才能分发出去当官;今年的春关没考过,得继续加强实际判例跟制度方面的相关知识,明年才有希望。

他也是为了这个才留在京里,方便到刑部、官学、国子监等地进修。

话虽如此,要在京城专心读书可真难,到处都是好玩好看的新鲜事物,太容易让人分心了。

羊大任常是一早就出门到刑部的书阁去研读判例,读到下午,总会出来,沿着热闹的大街逛逛。

逛累了,就到相熟的茶馆去喝杯茶、休息一下。

茶馆也常有说书、卖唱的人,以前他也挺爱听的,不过最近这阵子他倒是不大听得进去,坐立不安,总是没听完就走了。

一来是以前不觉,现在老会想起另一个天籁的美音,寻常丝竹就入不了耳了。

二来,则是容易联想起自己的无知给人在背后取笑,总是让他心底不舒坦,耳根子又会辣辣的痒起来——羊公子要走了吗?不多坐一会儿?茶馆老板拎着汗巾擦汗,见他喝了茶就要走,诧异地走过来询问。

是,明日再来。

下了茶馆前的台阶,信步走过石板街道,清风过处,他的长衫下摆、腰带都翩翩飞扬。

人虽年轻,却隐有大将之风,修长斯文,面容清俊,看惯了他经过的街坊邻居、店面老板们都出声招呼,他也一一微笑应答,毫无傲慢架子。

气质真好……是呀,又一点也不纨绔,真难得!长得又斯文,真是美男子……他身后这些嘀咕谈论,羊大任自然没听见。

他有些出神地漫步着,也没注意到自己走到了哪里,直到有人叫他。

嗯……羊、羊公子!唤声细细,不注意听就会忽略,但还是钻进了羊大任耳中,还让他心头猛然一跳——这嗓子,他做梦也忘不掉的,可是他现在发起白日梦了?如同被雷打中,他脚步停住了,动弹不得。

羊公子请留步。

不是白日梦,那嗓音没消失,还靠近、清楚了些。

回头一看,真是她。

蓝小玉。

她一身俏生生的浅蓝衣裙,急步走了过来。

附近是布庄、绸缎行、绣坊等店的聚集地,她手上还提着个小小布包,大概是来置新装的吧。

奇的是,她身旁没有嬷嬷或丫头作陪,而是自己孤身一人,正对着他急步走过来。

小脸上表情极为慎重,丝毫没有前两次见面时那精灵调皮的笑意。

蓝姑娘……怎么会在这里?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转,理直气壮地作答:我是来等你的呀。

我问了不少人,才问到你常会经过的路,特别找一天来堵你的,真给我堵到了。

这姑娘年稚,说起话不大修饰,想到什么说什么,但因为长得太漂亮、嗓音又太美,所以不大有人介意。

羊大任也不例外,甚至有点受宠若惊,按着心口问:蓝姑娘是特意在这儿等我?蓝小玉用力点了点头,是呀,我前次说话得罪了你,你生气了吧?为了这回事,我给兰姨、梅姐骂死了,事情过了几天,她们就念了我几天,我耳朵都快给念得掉下来啦!语带委屈,小嘴儿还略略嘟起,十分惹人怜爱,谁能生她的气哪?我不是气你,是有些惭愧。

小玉姑娘的歌声如此优美,我有幸欣赏,却无法细体其深意,这是一种亵渎——蓝小玉怔怔望着他诚恳的俊脸。

你说话,老是这么老气横秋又文绉绉的吗?她说,忍不住又抿了抿小嘴,又想取笑他似的。

不过她只是把手里的布包直直递出去,喏,这个是给你的赔罪礼,我不懂事冒犯了羊探花,请探花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

羊大任像中了邪似的接过。

布包不太重,似乎是衣料之类的。

这是……什么东西?你上次挺喜欢的那条桌巾呀。

我专程送到这边来给人洗过、重新染了颜色,现在更漂亮了。

她的明眸又在他脸上绕了绕,等你不气了之后,下回……再来黄莺楼吧,我……我唱更好听的曲儿给你听,好吗?那股陌生的、奇异的甜味在胸口蔓延,赶跑了这些天来的郁闷之气。

羊大任像是给迷住了似的,顺着她的语意,点了点头。

蓝小玉这才绽开了笑意,仰着的小脸被夕阳一映,更是美得令人无法逼视。

说好的,可不许赖皮。

说完,她转身就跑。

稍远处一名刚踏出布庄的丫头正驻足等她,两人吱吱喳喳的一面说着话,一面去远了。

留下羊大任拎个深蓝布包,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良久良久,都像是雕像一般动也不动。

他怕一动了,这白日梦就要醒了——翌日,蓝小玉上梅姐的厢房去练嗓时,脸上的笑意啊,虽然尽力要遮掩,却是忍也忍不住。

她脚步轻盈地一路走进小厅。

这儿是梅姐一个人住的,安安静静的厅堂并不用来招呼客人,摆放了许多乐器。

临窗立着一个书架,架上满满的全是各式抄谱、曲辞、乐集等等。

蓝小玉热门熟路地,迳自挑了几首今日要练的曲,在窗前翻阅着,一面还轻轻哼着小调儿。

心情很好吗,小玉?隔着帘幕,她看不见梅姐,梅姐却看她看得清清楚楚。

小玉那张玉雕般的精致脸蛋上,全是隐约的笑意,跟前一阵子老是闷闷的模样,大异其趣啊!蓝小玉听见了,转身,一双眼眸闪亮得如天上星星,她先咬了咬唇,才说:当然开心了,来找梅姐,就是最开心的时刻呀。

小鬼灵精,少拍马屁。

梅姐咳了两声,沙哑的嗓音里带点笑意。

梅姐是个神秘的人物。

蓝小玉从小就跟着她学唱、学琴,自有印象以来,梅姐的嗓音便是如此沙哑粗嗄,有些刮耳朵。

丫头们都传说,梅姐以前也有着黄莺般的美妙嗓音,只是遇上了薄幸情郎给伤透了心,哭坏了嗓子,才会成了现在这样。

在黄莺楼教唱了这些年来,梅姐从不发脾气,就算姑娘们偷懒不练唱、不练琴,或是教到蠢笨如牛的庸才,她说话也总是和和气气的。

虽说梅姐对谁都一视同仁,但大家都知道,她最疼小玉了。

也难怪,小玉可是梅姐的爱徒,两人像有说不完的话,小玉有什么心事,都会对梅姐说。

这会儿看蓝小玉眼神闪亮,笑意盈盈的模样,梅姐心里也有数了。

小姑娘长大啦。

也该是时候了,都要满十六喽。

梅姐,我跟你说喔……虽然自个儿起了头,却是未语先笑,蓝小玉掩住了小嘴,娇憨之态毕露。

说什么?要告诉梅姐你为何心情好吗?梅姐温柔地问。

帘幕后头一双饱含智慧的双眸闪了闪。

梅姐总是隔在薄纱幕后,就算是最疼爱的蓝小玉,也不能看到她的真面目,只以隐隐约约的一个轮廓示人。

没有啦,只不过,我靠自己解决了一件棘手的事儿喔。

她洋洋得意地说着,这两天被梅姐、被兰姨一直唠叨,说我不该欺负客人,还、还在背后随便批评;说我得罪了人家,以后一定会有麻烦——你这个孩子脾性,真该改改了,老是这么胡闹——我知道错了嘛。

蓝小玉撒娇,我可是亲自去跟羊公子道了歉、赔了罪呢。

梅姐淡淡一笑,哦?那位羊公子的反应如何?说到这个,蓝小玉就有得讲了。

她叽叽呱呱的说了起来,虽说他是个进士、读书人,可我还真觉得自己遇上了个傻蛋哪。

说起话来会打结也就算了,还老是看着我发呆,好不容易说了几句话,又文皱皱的让人听不大懂。

不过脾气大概是好的,也没为难我,他还说一定会再来黄莺楼呢。

梅姐,我可没气跑客人,也没留烂摊子给你们收,你跟兰姨可不能再数落我了。

客人不但没气跑,这听起来倒是给小玉迷住了。

不过这小姑娘心眼儿少,对男女情爱一事还没开窍,梅姐无声地叹了口气,决意不点破、不多说。

是吗?那真好,看来你得多练两首特别的曲儿,下回羊公子来时,好好唱给人家听。

我也是这般想。

他是个书呆子,武曲大概听不来,我刚就翻了几首比较著名的文曲来看。

不过梅姐,这几首文曲的指法简单多了,他会不会觉得我琵琶弹得不够好呀?梅姐默默望着窗前的妙龄姑娘。

说她还没开窍,却又似懂非的明明是有了好感,这种时候,是最危险的。

只要一步踏错,信了不该信的男子,这一生大概也就毁了——想到这儿,梅姐打个冷颤。

爱错了人而赔上一生的事儿,她还不够了解吗?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小玉走上这条路!于是她的嗓音略略转冷,有着师父的威严,淡然道:不管文曲武曲,琵琶古筝,你都得认真学,不可偏颇。

你要取悦的可不只一个羊公子,而是每一个走进黄莺楼大门的客人。

捧着曲谱,蓝小玉诧异地回头,睁大眼,这些我知道呀,我这不就在努力了?望着那张稚嫩的绝美容颜,梅姐的心又拧了一下。

要怎样才能保护她不受情爱之苦?出身歌楼这样浑浊的场所,又该怎样让她远离坎坷的宿命?貌美又有才的少女,是不是注定要比别人辛苦?梅姐,梅姐?蓝小玉见她一直不回应,有些急了,我真的会改,你别生我的气,我会认真练唱,也会对客人和颜悦色,不再胡闹了——说到后来,大眼睛里全是惶恐,嗓音也发抖了。

梅姐虽是心疼,口气还是淡淡的,知道就好,这会儿闯的祸还小,给你一点警惕。

要是你这莽撞个性不改掉,以后吃亏的,可还是你自己。

我知道了嘛。

结果她都拉下脸,大着胆子去道了歉之后,回来居然还是得听训?最近这一阵子,怎么兰姨、梅姐都跟以往不大一样了?就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了些微的不同,慢慢的在转变。

十六岁……真的这么特别吗?女子一到十六,似乎好多好多的转变会一夕之间发生,从小姑娘成了大姑娘,从孩子成了大人她辨不清自己的感觉,是期待,是恐慌,还是有点心慌意乱——抱起了琵琶,她轻轻开始弹奏、吟唱。

梅姐在一旁聆听指导之际,也把琴声玉嗓中蕴藏的幽微心思给听了进去。

小玉……又进步了。

这小姑娘自己不知道,但她的前途成就,将会是不可限量啊……羊大任虽然每日都想再去黄莺楼,却迟迟无法成行。

毕竟歌楼、妓院这样的地方,对他来说,还是很陌生,加上他也不是富贵人家出身,虽考了功名,却还没任官,身上没有多余银子可以挥霍。

所以虽然心向往之,却始终不曾再造访。

每日从刑部读完书回来,总刻意走同样的路,在布庄附近,也会不自觉的放慢脚步,暗暗期盼着能再遇上佳人;而每日总是失望地踏着夕阳离去。

稍有空暇,便绕到河畔踯躅流连,驻足仰望对岸的堂皇门面,希望能有清风带来一丝那天籁般的清甜歌声。

这不是羊探花吗?一个突兀的嗓音响起,把在河边独自流连的羊大任从向往出神中给打醒。

不是听说你都在认真读书?怎么,也会来花街柳巷这等地方闲逛?羊大任脸上一热,有些汗颜地回头,才发现说话者是几位之前常聚会喝酒的友伴。

他们全着一身华丽讲究打扮,个个都是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公子。

这一阵子,佳公子们已经不大来找他,刚放榜之际饮宴庆贺时常见面,但久而久之就发现彼此兴趣不大合拍,公子们也嫌羊大任书呆气重,老是在读书,聊起来没味道,玩乐时就不会找他了。

这么巧,你们也来河边散步?羊大任客气寒暄。

公子们闻言,噗哧全笑了。

谁这种时候来河边散步哪?又不是像他这样的书呆子!当然是来寻欢作乐的!我们来听曲儿。

你不忙回去的话,一起来嘛。

想起上回书呆子就已经出过糗了,逗得大家挺乐,这回正好巧遇,说什么也不放他走了。

这个——羊大任迟疑着。

别这个那个了,跟大姑娘一样!来来,一起来,别罗嗦了!羊大任不及推托,真的给簇拥着拉进了黄莺楼的大门。

李公子、陈公子、杜公子!欢迎欢迎,好久没来了呢。

这边请——才一进去,莺声燕语的招呼声立刻传来,无比的悦耳。

咦,羊公子!本来就很甜的招呼声突然拔高,这不是羊公子吗?这才是真正的稀客!快来看,是羊公子啦!「群聊社区」【qunliao】公子们见姑娘们对羊大任如此另眼相看,自然有些吃味,故意酸酸地问:羊公子这么受欢迎呀?怎么回事?你们喜欢书呆子?姑娘们掩着嘴笑,都不肯多说,但殷勤程度可就明显不同了。

进了迎宾的花厅之后,嘘寒问暖、奉茶倒酒,招呼得可热闹。

不成不成,瑶红,你给羊公子倒的酒比我的多。

是呀,春紫姑娘,怎么点心全给羊公子选,不给我选呢?众家公子半真半假地抱怨着,逗得姑娘们都咯咯娇笑,气氛热闹极了。

而羊大任虽然温文微笑着回应,却有点心神不属。

他忍不住一直往门口瞄,满心期盼能看到那个窈窕身影——姑娘们全都是极灵巧伶俐的,见羊大任这闪神的模样,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当下就笑得更神秘了。

今儿个有贵客来,人家是京城首富,专程来听小玉唱歌的,羊公子可能要再等一会儿了。

春紫趁着帮他倒酒,顺便细声解释。

我不是——越描越黑。

原来是想看小玉姑娘!友伴们全哄笑起来。

上回丢脸还不够,书呆子还想见小玉姑娘?不怕被她在背后取笑吗?羊大任还不及反应,春紫、瑶红等姑娘都同声抗议:小玉才不会!那是你们黄莺楼规矩好,不会明着取笑,暗地里一定都会的嘛。

真的不会,羊公子,你别听他们的!众人一来一往的拌嘴,吵得正热闹时,兰姨带着蓝小玉进来了。

抬眼,两人的视线一撞上,都迅速别开了头,心头卜通卜通乱跳了起来。

幸好屋子里闹烘烘的,没人注意到——不过当然,逃不过兰姨的一又利目。

当下兰姨没有说什么,只是盈盈笑着跟这些年轻公子一一招呼寒暄。

到了羊大任这儿,兰姨不着痕迹地上上下下打量一番。

模样儿是俊俏,不过年纪尚轻,还看不出什么端倪;衣服颜色式样都很朴素,料子也普通,若不是一股书卷所加上进士身份,这羊公子大概就是个标准穷书生,连黄莺楼的大门都进不来。

当下她也淡淡的,随口问:羊公子好久没来了,想必是饮宴应酬太多,没时间来听歌了吧?不,最近都在读书——果然一开口就是书呆子气。

还读什么书呀,不是都考上进士了吗?蓝小玉忍不住插嘴。

她嗓音还是悦耳极了,令羊大任悠然神往。

好一会儿才回神,温和解释:进士还要考过春关,才能任官职。

我今年没考过,要准备明年再考。

哦!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瞟了他一眼。

人家可是特别来看你的,小玉姑娘!是呀,我们抓到他在外头河岸边流连忘返,书都不读了,只想来听你唱歌呢!被这么一闹,两人又都是不约而同地红了脸。

一双水汪汪的美眸流转,偷看了兰姨一眼,像是怕被发现似的。

兰姨怎可能看不出来?少女怀春,这本是天经地义,但羊大任这人——既然如此,那就让小玉唱两首曲儿,慰劳各位读书辛苦吧。

兰姨淡淡地说,公子们别客气,想听什么尽管说。

让羊公子点嘛!说得是,就让他点曲好了!众人热心提议,其实心里都暗暗等着看笑话。

羊大任这乡下来的书呆子,哪懂风花雪月、丝竹乐曲?要是点出什么俗乡唱,那场面就尴尬了!他们也就又有笑话可看了。

只见羊大任不卑不亢,却又极诚恳地望着蓝小玉说:这个我不懂,还请小玉姑娘赐教。

堂堂一个进士,居然要歌伎赐教?众人像在看戏一般,全都忍笑忍得快内伤;明日一定要大肆宣扬,羊大任真是奇葩!蓝小玉却毫不在意,她点点头,抱起了琵琶,轻拨了两下弦。

那小玉就献丑了,给公子们唱一首夕阳萧鼓。

她朗声道:这曲儿呢,是在说夕阳西下、云破月来、渔舟唱晚的情景,一共有三个段落——众人有些不解。

唱曲就唱曲了,哪来这么多解释?但羊大任知道,她就是说给他听的。

蓝小玉把之前他说听不懂的话给放在心上了,唱之前特意解释,是要让他能听得懂。

当下,感激之意暖洋洋地充满胸口,满是让他差点要喘不过气来。

蓝小玉的歌声美妙依旧。

高低转折、抑扬顿挫之间,夕照、云月似乎都在眼前出现;低回的渔唱像在水面飘荡,令人悠然神往,久久都不能自己。

这歌声实在太美了。

羊大任听完,久久无法言语,连大气都不敢出,有种从内到外都给洗涤过一次的感觉。

唱得……真好。

他实在词拙,想了半天,只能迸出这句。

听着如此简单的赞美,蓝小玉咬了咬红润的唇,还是忍不住笑开了。

那笑声比歌声更美。

光说有什么用呢?是嘛,听得开心了,怎么不打赏?友伴们已经纷纷在掏银子了,还故意大声提醒羊大任。

眼看他们都阔绰地打了赏,羊大任自然也不能例外。

只是探手入怀一摸,他身上只有些碎银子,拿出来实在不称头——偏偏贵公子们存心看笑话,还故意拖长了声音对他说:人家小玉姑娘可是特地为你唱的,你出手可不能太小气。

一句话把羊大任的脸都说红了。

他一紧张,荷包掏出来之际,还把揣在怀里的其他零碎物事也给带出来。

叮的一声,有个东西掉到地上。

这是——有个丫头眼明手快,把跌落地面的一把锁匙捡了起来。

这是七王爷府上的管家交给他的。

他暂住的地方原来是地处偏远的空屋,由另一个侧门出入,可侧门平时都上锁,为了他进出方便,他又不好意思老是麻烦管家或小厮帮他开门,所以身上带着锁匙。

本来像他这样的读书人身上还带把锁匙就是件奇怪的事,通常只有下人带着,更何况这把钥匙……长得还挺特别的。

铜制的锁匙上头,不但雕了繁复的花纹,一端绑着的丝绳还是明黄色,这……分明就是皇室中人用的东西哪。

兰姨何等精明,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她已经看清楚了那把锁匙,只见她脸色微变,羊公子,这把锁匙——啊,是我的。

羊大任歉意地接过,重新收入怀中。

我在京中借住一位尊长的府上,不好意思麻烦管家老是帮我开门,所以随身带着住处锁匙。

这位尊长……是……人家来头可大了,兰姨!羊探花跟王爷府有渊源呢。

没有,没有。

个性谦逊的羊大任连忙否认,只是借住罢了。

虽然如此,众人还是七嘴八舌的,说得很热闹。

丫头们连连惊呼,对羊大任更加另眼看待了。

而兰姨也是——不过,兰姨的另眼似乎不大对劲。

一向笑脸迎人的她,不但笑容稍稍僵硬,眼神也冷了。

本以为羊大任只是寻常的读书人,没想到——蓝小玉担忧地望了兰姨了眼。

清澄的水眸中,透出不解。

兰姨,为何……脸色变了,有种风雨欲来的阴霾?这很不对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