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她以为就算他不爱她,仍有一丝丝情分在。
可是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你说什么?风桃花跌坐在八角亭内的石椅上。
近午醒来,只有她一个人在张狂的床上。
她以为他只是如同寻常地到一处无人的野地练剑,却听见……狂儿说想娶亲了!对象是城西卖豆腐的姑娘,有小西施之称。
听说刚死了爹,要卖身葬父,狂儿早早就出门了……关明月双手环臂。
他看着从他面前急掠而过的娇俏身影,暗忖着这一回他会不会算错了?他用手摸着下巴,陷入长长的沉思。
他一点都不介意风桃花成为怡红院的花魁,娶妻娶德,他自认最懂得欣赏女人的真善美,女人的价值不在于那一层薄薄的处女膜,有思想、有主见的女人才最令人玩味。
五年前他就相当欣赏风桃花的机伶聪慧,正好能治服脾气阴晴不定的张狂;况且眼下风桃花还是一个令人跌出眼珠的大美女。
这一路走来,他看出这对妹有意、郎有情;可怪的很,两人之间的红线就是没定的很,似有若无的飘呀飘,令旁人雾里看花,越看越花。
像昨夜这对小儿女明明已经睡在一块儿——观察女人是不是受过男人的宠泽,是他的强项——今天太阳一打东边出来,男的就说要去娶别人,半点都不怕被天打雷劈,难不成故意要学他年轻时候始乱终弃?关明月望着远方,在心中思忖着:狂儿啊狂儿,什么都可以拿来跟爹赌气,唯独拿自己的幸福赌气,是傻子才会做的事啊!※※※※※※※※※风桃花第一次那么行为失礼!烈日当头,她没戴面具、没有面纱,只管在街上横冲直撞地跑着。
就算撞了人,只是匆匆低声说句抱歉,云步摇掉了也不抬起,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城西的方向疾去。
沿路上,她的美貌引起众人的侧目与议论,毕竟怡红院的花魁不是每个小老百姓能见的,有人误以为作了白日梦,梦见天仙下凡。
这也是风桃花五年来第一次奔走那么多路,刚来京城时,因姊姊风桃芸是怡红院的花魁,除了她自己贪玩外,她哪次出门不是坐轿子?等到她自己成为花魁,别说轿子,连华丽的马车都坐惯了。
那卖豆腐的小西施叫史欢喜,风桃花听怡红院的厨娘提过数次,知道她在哪里摆摊。
等她赶到那儿,正见张狂和史欢喜并肩迎面而来。
张狂看见前方披头散发却仍是美丽的风桃花,他停下脚步。
史欢喜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那张精致绝伦的脸庞,更胜南方姑娘一筹。
皮肤比一般人白透,鼻梁比一般人高,唇比一般人饱满水润,轮廓比一般人深,眼瞳比一般人乌清,完美得令人移不开目光……而这个完美得无懈可击的姑娘,和她身旁的男人,就像两具木头般立在街道中间。
张狂将风桃花的所有细细地纳入眼目,她手颤抖着拂开被吹乱的发丝,似乎想替自己的狼狈做些加分的动作;她的衣裳因一路跑来,湿贴着玲珑姣美的曲线,妖惑众生;她的眼神在在控诉着他何以昨是今非……他们心底都有谱,就算没有说出世俗的誓言与甜言蜜语,但彼此对对方都有一份难以言明的感情。
也就是那份难以言明的情感,令他们纠缠至今。
时间好像静止了,空气的流动也变得缓慢下来。
一大条的街,那么多的人,由喧语哗声趋于寂静。
史欢喜见此二人的神情,心底明了了个七八成。
她不讲话,乖顺地默默候在张狂身边。
张狂已经买下她,从今以后他就是她的主人。
张狂牵起史欢喜的手,往风桃花的方向一步步地走来。
他的肩和她的肩轻碰,然后擦身而过——但风桃花自然不许张狂就这么从她眼前经过,她回首转身,大喊:你不能要她!张狂继续往前走,风桃花追上他,成串的泪珠从她的眼眶簌簌落下。
我说了,你不能要她!风桃花抡拳捶着张狂的胸膛,不知为何,她就是知道张狂这回是当真的。
他说过不喜欢自动送上门的姑娘,但她又可悲地自动送上门来了!放不了手,因为太爱他,因为真的很爱他,所以可以不顾自尊一次次被践踏,只愿听得一句他愿意。
张狂没说愿意,而是相当冷漠地抓住风桃花捶打着的双手。
你以为我是你们手中的玩偶?风桃花微愕,不知他为何这么说。
我,没当你是玩偶。
她生硬地说着。
或许从前是,但自从发现她对他的感情之后,她便不再有这样的想法。
人的心有那么难懂吗?为何他看不见她的真心,为何她也看不见他的心?你真是不会说谎。
当你面对着我,到底有几分是真心?张狂脸上凝霜。
他看出风桃花回答时有所迟疑,更加误以为她和关明月串通好,用美人计耍弄着他。
我……我爱你!风桃花之所以会吞吞吐吐,不是羞于在众人面前承认她对张狂的爱意,而是一份情怯,那种不知自己表达了会得到什么回应的情怯。
你应该早就知道了,可是如果你想听我说出来,才能确定我的心意。
我愿意说一百遍一千遍,我爱你……她再度鼓起勇气。
张狂再也听不下去,他倏地放开史欢喜的小手,擒握住风桃花的肩,大力地将她扳向路人。
各位乡亲父老,你们大家仔细看清楚,她就是怡红院的花魁风桃花,她说爱我,可是每天晚上接不同的客人,你们说我要不要相信她的话?风桃花浑身颤抖着,不晓得张狂为何要这样羞辱她?她看着路人们的惊讶与指指点点,再凝望着张狂。
他明明知道她没有,他明明每夜都把她劫到他的房里。
他说那是保护她,要她别自作多情,她也谨遵他的奉告,没再自作多情,直到昨夜……既然讨厌她,为何一直出现在她身旁?既然不喜欢她,又为何要她要得那么情深狂热?若是从头到尾都是她自作多情,他方才为何要那样看她?他的眼神那样缠绵无奈,好像他正舍弃了一样他最爱的东西……你以为我羞辱了你,但你错了。
回去问问关明月,你就会知道。
张狂终究不忍,为她的迷惘与无所适从指点迷津。
我和你的事,为什么要问关明月?我什么人都不想问,不问苍生、天地和鬼神。
风桃花理直气壮地说,好像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只问你娶不娶我?她并没有因他的话打退堂鼓,她的感情从不因旁人而躁动。
那还问什么呢?人只要对自己负责就好。
我可以为你成为剑神,也能保护你,就是不会娶你。
张狂傲岸地道,众人又是大大倒抽一口气,他们就算祖上积德,外加烧了三辈子好香,也不一定有福气能娶到这样美丽的姑娘。
更何况对方当众求婚,没想到张狂竟然一口就无情地拒绝。
你……再说一遍!他的话像柄利箭,深深插入风桃花的心,她不死心地道。
要我说上一百遍一千遍都是一样,我不会娶你!再说一遍。
风桃花眼神坚定。
我不会娶你。
张狂抿唇,她那把他当负心人的眼神,令他很不愉快!你说不会怎样?再说一遍好不好?风桃花知道那些看戏的人都以为她疯了。
纵使人们说她傻、说她笨、说她无药可救,她都无所谓,仿佛一个厚颜无耻、不要脸的女人,被拒绝那么多次,还犯贱地一直求人家再说一递。
但是他们当中没有人知道,即使是站在她面前、这个她深爱的男人也一定不知道,她只是在他尚未成为别人的夫君之前,贪恋地想再多看他一眼。
一眼再一眼,如果他肯再说一遍。
虽然从前她就知道他长得好看,但仍旧情不自禁地被深深吸引,一颗心明明是那么痛,仍然死巴巴地望着他。
英眉朗目,眉宇之间完完全全流露出狂狷不拘的本质。
就是他的狂与不羁令她爱上他,也是他的狂与不羁将她伤得遍体麟伤。
或许她真的错了,错在太自信!张狂的内心一片混乱,这种混乱是前所未有的。
他再度拉起史欢喜的手,不语地绕过风桃花离去,不断克制着回过头看那道美丽身影的冲动。
她没再追来,他心中既松了一口气,也有失落。
对于今日的情形,他认为他和风桃花之间没有天长地久的厮守承诺,大可不必自责与愧疚,却无端端感觉到有可能会为今日说过的话后悔!※※※※※※※※※有些话说出了口,真的很难收回。
青衣缩着肩,任由秦嬷嬷死捏活捏她的肉,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别以为你这个假花魁能变真花魁!说,桃花去哪儿了?秦老鸨快气炸了!今晚王霸又上门来,见不到风桃花,以为秦老鸨让她接别人的台,死闹活闹着要把怡红院给拆了。
也不问问怡红院是谁罩着的!秦老鸨不怕王霸有那个胆子,倒是客人被他吓跑不少。
看着那一个个跑出去的客人,就像一锭锭的银子长了脚溜出门,真教人心痛哪!她会不会是去找桃芸姊了?青衣自觉无辜。
她真的不知道风桃花会去哪里,昨晚她和王霸办完事下床小解时,就不见风桃花的身影。
从她当替身那一天起,她就以为风桃花会在房里的卧榻上待着,因为秦嬷嬷说她们这种掉包的事,万万使不得让人发现,否则怡红院不只要关门大吉,还会被全京城的人唾弃。
所以她想风桃花应该不会四处乱跑,没想到乖的人只有她。
臭丫头,还敢瞒我!你以为洛阳王府是你家后院,说上门就能上门啊?这会儿,你上天人地都要替我把她给找出来!我不懂得怎么上天人地,但贝姊姊教过什么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青衣被捏痛,眼眶像小兔子般红红的。
要死了!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啦?这是在讽刺我吗?秦老鸨捏得更加不留情。
青衣不敢!青衣只是突然想到。
青衣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
突然想到?你怎么不突然想到桃花去哪儿?秦老鸨一手捏得不过瘾,索性两手一起使上。
青衣痛得发晕,好在傻人有傻福,总算让她灵光一闪,明月楼?我问过了,彩绢说没见着桃花。
秦老鸨飞快地断了青衣的希,望。
嬷嬷,你用力想一想哪!平时桃花待的是怡红院,去的是明月楼,连你这只老狐狸都不知道她去哪里,我又怎么会晓得……你说什么?原本还很镇定地在药屋用晚膳的张狂,听见秦老鸨最后一句话,立即抛下碗筷站起,抓紧秦老鸨的手。
这下我真的相信你也不知道她在哪了!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张狂的眼底写满紧张与焦急,秦老鸨有种大势已去的感觉。
爱情!她嗅到这样一个东西的气味,以往她觉得风桃花一厢情愿喜欢张狂,也认为风桃花奉行的那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是狗屁;如今这么一看,显然不是。
这两个性子一热一冷、格格不入的人,到底在唱哪一出戏?看起来明明是热烈的爱情,却弄得旁人一头雾水,不只搞得局外人一知半解、不求甚解,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最后一次看到她是在哪里?※※※※※※※※※风桃花不是不想回到怡红院,只是还怀抱着一丝希望,以为张狂会回到原地找她。
她挨在小摊边,天没暗时,虽然每个人都看着她,但人来人往还算安全;天暗了之后,她虽不怕,却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窥视着她。
怡红院的花魁,每个男人都想得到,却不是每个男人敢动手,除了怕怡红院的母夜叉秦老鸨和洛阳王府这后台之外,最最重要的是,听说她是剑神罩的人,谁敢伤她,就等于跟剑神下挑战书。
然而真有人要挑战剑神!如同张狂过去挑战前剑神一般。
慢慢围住风桃花的几个男人,正打算这么做。
他们想在江湖上成名,盛名令人痴狂,更重要的是伴随著名而来的利。
偏偏技不如人,只好从剑神保护的女人下手,这才晓得剑神保护的女人,其美貌比名利更教人容易犯罪。
风桃花曾受马明和刘大石教导过一些功夫,但她一眼即知自己不是这三人的对手。
她觉得不对劲,拔腿便跑,但她跑得再快,也不敌他们。
这三人将她抓到一处破庙,再派人去给张狂送口信。
在等待张狂前来的时刻,已有人忍不住要对她动手。
大哥,好美的姑娘,我要是能摸上一把,做鬼也愿意。
宋二道。
二弟,此行我们要对付的是剑神张狂,你别忘了不欺妇孺是我们的原则。
宋一道。
那又怎么样?那是从前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我要她做我的老婆!说着,宋二抱住了被绑住手脚、坐在地上的风桃花就是一阵湿吻。
二哥,她是我们大家看见的,怎么可以只让你一个人享用?宋三不服气地一掌打向宋二。
你们这么对待剑神的女人,他会杀了你们!一得到空气稍能喘息的风桃花出言恫吓他们。
她朝宋一望去,知道在张狂未来之前,只有他能让她免于沦为魔爪。
有你在我们手上,他敢对我们怎么样?宋三道。
他是三人当中年纪最小的,虽被风桃花的美貌所迷惑,但对他来说,打败剑神的名气更重要。
我呸!凭你们这帮小人也想挑战剑神,回去修个八百年再来吧!姑娘,我们会让他心服口服地输给我们!宋一道。
他的语气果决,不同于宋二与宋三的毛躁与愚蠢。
风桃花闻言一怔,方才的气急攻心这下全换成替张狂担心。
她既希望他来,又希望他别来,就在这样的煎熬之下,张狂风尘仆仆地赶到了。
她想叫张狂快走,但喉咙像卡了什么东西,只能眼睁睁和他对视,什么也喊不出来。
张狂见风桃花衣衫不整,知道她被冒犯了,眸中杀气立现。
好久不见,剑神!宋一一见张狂出现,立即将剑抵在风桃花的喉前,不这样,他可没有把握能比剑神的剑快。
你们这三个王八,有什么冲着我来就好,为什么要欺负一个弱女子?张狂沉声喝道。
他认识这三个人,这宋家三兄弟去年轮番向他挑战,皆成为他的手下败将,没想到他们用这种小人的招数!就算她是弱女子,也不是普通的弱女子,听说剑神一辈子都要保护她!我们当然得好好利用。
宋三说道。
他一见到张狂出现,便双目发亮。
他同大哥和二哥说好了,虽然是一起动手,但由于他的年纪和尖划伤了她的喉咙,滴下血珠。
你别骂了,他们听不懂人话,你骂也没有用。
张狂从容地道。
心里其实是心疼风桃花为他受伤。
你走,你不要为我牺牲你自己,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风桃花现在终于知道,任何人都伤不了剑神,但剑神却有一个致命伤!张狂脸上全无惧色,任由三人绑住他。
宋一向宋三使了个眼色,电光石火间,宋三一剑刺向张狂的右腿。
风桃花惨白着脸,她叫了又叫,哭了又哭,都阻止不了她爱的人被人所伤。
张狂咬紧牙关,忍受着腿上的剧烈痛楚。
这一剑,不仅刺穿他的腿,对方还心狠手辣地让利刃划下一道纵深的伤口,艳红刺目的鲜血缓缓渗出,沿着他的腿滑落地上。
宋一见目的达成,上前取走张狂的剑。
宋二不死心,想要带走风桃花,孰料张狂皆目欲裂地大吼。
你们想背信?没错!你已经成为废人了,还能怎样?宋二呵呵笑着。
我还能让你们成为死人!张狂精芒闪射,蓦地翻身飞起。
他们忘记只绑住他的手,并没有绑住他脚,同时也忽略人性中奋力一搏的可能性。
他都敢眉头不皱一下地为风桃花献出一条腿,另外一条完好无缺的腿也绝对能派上用场!腿受重伤又如何?只要他还有一口气,谁都不许动她一根寒毛!张狂两脚夹紧宋二的头,喀啦一声,头咚咚咚地落到神桌底下;眨眼之间,宋三也落得同样下场。
宋一吓得心魂俱裂、屁滚尿流,回身想再抓风桃花当保命符,但那一双飞腿来得极快,什么痛都没有,他的头颅便滚玄和他的两位兄弟团圆。
风桃花停止哭泣,现在她只想作呕。
还看什么?快来解开我身上的绳子。
解决了三个人,张狂双膝跪地。
他跪着的地方,血迹斑斑,他的右腿早已痛得失去知觉,他虚脱地抬首,勉强朝风桃花展颜一笑。
这是第一次,他对她笑!她却对那笑视而不见,不要再让我看见你——这是我要你做的第三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