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我说你怎么总跟妖修混到一块儿。
非凡跟付长宁一起吃晚饭。
撒了把糖进元宵里, 吹了两口热气就往胃里溜缝儿,语气带点儿酸,六号爆冷胜出, 投注者到手的得是一个天文数字。
咱俩这交情, 你怎么没说给我买点儿东西?付长宁单手撑着下巴闷声道,灵石在我手里就是走个过场。
楼主拿走一半, 你拿走一半。
这顿饭我请, 我还倒贴了。
打住,不是非凡,是喜春楼。
对付长宁而言没区别,反正她手里空了。
勺子在元宵碗里搅了搅, 速度渐缓停了下来。
付长宁迟疑一下,问出一直梗在心头的话, 非凡,你觉得是我害死守宫吗?若守宫没扣上头套,至少能逃。
若无你, 事态只会更严重。
守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小掌柜会被拖下水。
非凡胳膊肘支在桌上, 十指交叠靠在鼻梁处,语气难得正经, 楼主厌妖。
比如这碗元宵, 我不付钱,会被重罚;若换成小掌柜,呵, 采风河的地皮都能被掘起来三尺。
没人比非凡更了解程一叙, 咱们那位楼主, 对人修严格, 对妖修严苛,还偏爱搞连坐。
明明在家里扫帚倒了都懒得扶一下,出去就喜欢搞大清扫。
非凡觉得是自己话说太重了,不然付长宁脸上怎么一点儿血色都没有。
小掌柜有野心、有手段,上位是迟早的事儿。
但起码现在,小掌柜和守宫加一起都不是楼主对手。
只死一个,已经是捡了大便宜。
你别想太多。
再这么‘给点儿河水就泛滥’下去,无异于把‘我和妖修有一腿’七个字写在脸上。
付长宁视线往桌上一扫,顺势转移话题,我没想太多,你吃得太多了。
巴掌大的矮方桌面上,锅碗瓢盆摞了一层。
有人请客,非凡毫不客气敞开了肚皮吃。
非凡单手撑在后腰、另一手摸着滚圆的肚子慢腾腾起身,散步。
...不白吃,以后有好事儿我都想着你。
别以后了,现在吧。
非凡哥,诸位楼主、殿主为何齐聚乱禁楼?付长宁跟伺候月子一样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主要想问辅事。
合欢宗下旬有个祭宗大典,往年都是礼乐殿负责祭祀。
付殿主陨落后,这块空了下来。
我瞧着诸位楼主殿主的意思,是想让方澄上。
这怎么行!合欢宗祭宗大典让方澄上,不就等同于对外宣称方澄是礼乐殿继任殿主。
她前面千辛万苦地抢木牌、拆陷阱不都打水漂了。
非凡哥,我也有一颗上进的心。
你看我上行吗?非凡认真思考了一下,点头,我觉得你行。
但光我觉得没用,你得让那群掌握话语权的人觉得你行。
这话违心了,那几位定好的事儿任天王老子来了都没法改。
非凡更多的是吃人嘴软。
乱禁楼西南角杏花林。
议事台。
众修士集结在此。
基本敲定方澄负责祭宗大典时,付长宁提出应该公平竞争。
只有如此,参加礼乐殿公选的众人才会心服口服。
来这儿的人谁手里没握上一块木牌。
原本以为自己就是个陪跑,一时间顿觉这话讲得很有道理啊。
纷纷附和付长宁,声浪如潮。
程一叙脸黑了下来,吐了口瓜子皮。
目光如利刀穿透人群精准聚焦付长宁,恨不得削掉她一层皮。
礼乐殿殿主之位爱谁上谁上,但当众被人下脸就心头憋火。
经算子本就偏爱付长宁,更何况言之在理。
换了条腿继续翘着,唇角带笑:付长宁说得有理,经纬楼赞成。
经纬楼觉得付长宁就不错哈哈哈哈。
偏爱得光明正大。
聂倾寒蹙起眉头。
合欢宗祭宗大典在即,让所有人公平竞争明显不现实。
耗时短、筛选程度强、选拔性的比试一时间根本拿不出来,而且‘比试即内耗’,息风宁云耗不起。
这也是明知直接定人不妥,但诸位楼主殿主依然选择这么做的原因。
方澄有名望,众人信服,选她能最大程度上减少节外生枝。
方澄一直在看聂倾寒。
聂倾寒不曾正面回应。
朗声道,方澄实力在诸位之上,止戈殿认为没人比方澄更适合。
方澄唇角抿起,微微上扬。
比起礼乐殿殿主之位,聂倾寒的支持才让她心中盛满喜悦。
付长宁一语落,众人一边倒的支持在她意料之中。
经算子偏心偏到付长宁都想掩面直呼两句‘使不得’,大概就是那种‘管她成不成器,我家孩子我支持’。
至于聂倾寒......呸,为了方澄连句公道话都不说的色中饿鬼。
付长宁暗戳戳腹诽道。
眼下,程一叙不表态、经算子赞成公平竞争、聂倾寒坚持原来的计划,话语权在辅事一人身上。
与无数人相同,付长宁饱含期待的目光直勾勾地望向辅事。
辅事沉吟片刻,开了口。
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朵里。
就像他站在你对面跟你说话一样。
公平竞争才能服众,但这‘竞争’带来的损耗须得降至最低。
五柳镇人头皮球之祸,诸位以为如何?从五柳镇走出来的第一位修士有站在珠玑仙子对面的资格。
辅事口吻是谦恭的,但没人敢把这谦逊而彬彬有礼当真。
无他,五柳镇诡异极了,去过的人非疯即傻,偶而有侥幸神智清晰的,也对五柳镇再三缄口。
众人原本兴致勃勃,‘五柳镇人头皮球’七个字一出来,部分人头皮发麻、面色由红转白,退意渐生。
听到辅事说‘从五柳镇出来’换站在方澄面前的机会,那退意更是如潮水一般席卷脑腔。
去个鬼哦。
珠玑仙子意下如何?辅事看向方澄,慢条斯理道。
方澄但凭辅事做主。
辅事心质澄澈通透,视线上移时眸子能倒映出整片湛蓝长空,当得起一句‘陌上人如玉’。
一头墨发整齐地梳拢在明月冠里,流苏垂在腰际限制言行举止,端庄自持极了。
然而一袭古朴的黑银梅花衣反倒添了一丝妖邪之气。
聂倾寒脱口而出‘不妥’。
这两个字滚到喉头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无他,虽然残忍了些,但五柳镇是公平竞争、减少内耗最快的法子。
经算子五指在椅背上收紧,犹豫两下,辅事,你是低估了五柳镇还是高估了他们?难度过于高了。
比辅事更快回答的是程一叙的冷哼,无边崖第一试不都见识过辅事的手段,还这么意外?名利之下,多得是人上赶着送死,要你经算子操这份闲心。
远处有个人蹦蹦跳跳举手喊,我我我我,我觉得很不错!离得太远,程一叙只能看到一团鹅黄色跟个线团一样上蹦下跳。
看,不怕死的来了。
让我瞧瞧哪里来得......付长宁?!程一叙脸黑的能滴出水来,搞半天是我楼里来得。
一记眼刀射向非凡,‘不是让你看好她,怎么做事的!’非凡人都傻了,‘我也不知道她这么能作死。
’聂倾寒沉默,程一叙不阻止,就算经算子拒绝,也做不得数。
经算子叹了一口气。
辅事起身离开,时候不早了,散会。
三人跟着起身,皆垂眉敛目、躬身行礼。
程一叙:恭送辅事。
经算子:恭送辅事。
聂倾寒:恭送辅事。
底下一群人哗啦啦跟着行礼,声音此起彼伏,恭送辅事!杏花林深处,有一座三进三出的藤屋。
左右无人,偏僻又安静。
辅事住在这里。
付长宁笃定程一叙不愿自己住所沾染妖气才把辅事发配到这里。
不然,大家怎么都住在隐菊楼。
付长宁到的时候,辅事正在见客。
乱禁楼弟子天天被程一叙洗脑,还有不厌妖的?莫不是找茬的吧?客人她认识,宗离,宗敬的儿子,也是乱禁楼这一代最出色(干活最勤快)的执剑弟子。
程一叙和宗敬面和心不和,但对宗离这个儿子宠爱有加。
无他,宗离出色到程一叙嫌弃不起来。
谁让他本人连扫帚倒了都懒得扶一下,而宗离洗涮洒扫简直一绝。
辅事,若非俗事缠身,宗离真想早些过来拜会您。
如今见您身体安好、修为深厚,宗离就放心了。
辅事轻笑:蒙你惦记。
见你修为渐长,我也甚是欣慰。
宗离这条命是辅事救的。
当年宗离在妖战中沦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辅事撑着防御十天十夜直到最后一人从妖战中撤退。
过去很久了,你每次都讲。
程一叙剑意十分精妙,与你所属功法贴合,好好学,你的成就在后头。
是,辅事。
宗离察觉到有人靠近,眸子瞬间从仰慕切换成冷静戒备,谁在那里?付长宁说:我、我是来寻辅事的。
辅事看向这边,见付长宁支吾其词,便猜到了什么。
付长宁,今日议事台上那位自告奋勇的小姑娘。
我得多谢你,否则我一定下不来台。
辅事浅笑看着付长宁。
宗离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尊重’是他从辅事身上学到的第一个能力。
辅事,宗敬俗事缠身,这就告退了。
愿辅事平安顺遂。
请。
宗离眼尾扫过付长宁。
五柳镇,即便是方澄都不一定应付得来,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真的可以吗?辅事:请。
宗离一走,辅事起身走向付长宁,视线从窗户外孤月上收回,丑时,我们时间很充裕。
咳,还疼吗?付长宁感受了一下,还可以。
她有点儿狡猾。
无论是说疼还是不疼,辅事都会在力度上有所调整。
但她说了‘还可以’。
意思是,疼,我也能忍着。
你做你该做的,我受我该受的。
除了腹中胎儿,你我二人并没有别的牵扯。
辅事是个习惯算无遗策、事事周全的人。
她越是这样,辅事越拿捏不准相处分寸,或者是身体的分寸,或者是平日的相处。
今日没有经幡,辅事解开明月冠上的绶带。
绶带是两条三指宽的布。
辅事,换你吃药吧。
吃了药,他会不会变得柔软些。
过了一会儿。
辅事你怎么全吃了?付长宁张口欲言,她带来的药他软全吃了,她要怎么办?见他还在咀嚼,喉头有吞咽的迹象,付长宁忙凑上嘴,想趁他没全咽下去时分她点儿。
辅事微微侧头,避开了。
付长宁顿住,有几分难堪。
然后不满从心口烧起,由得了他了?!他不知道自己弄得她很疼吗?付长宁在辅事的惊讶中双手攀上他的脸,二指探进去抠药的残渣。
辅事意外极了。
愣了一瞬,盯着她白嫩指节从自己口中掏出药残渣,喂到嘴里咽了下去。
辅事轻笑一声。
……付长宁:上次后背青一块紫一块,撞伤了,有点儿疼。
背部被凹凸不平的地板硌出淤青。
藤屋地面虽然铺了厚厚一层地毯,但躺上去还是会硌得人不舒服。
腰间一紧,付长宁整个人都被抱了起来。
辅事拾起她渐失力气的胳膊搭在自己后颈,即使她现在什么都抱不住。
付长宁一下又一下数着他脑袋上的银质单线流苏晃了几次。
烛火偶尔映在银片上,啧,有点儿晃眼睛。
每当这个时候,付长宁就往下看,数黑银梅花外衣上的装饰。
付长宁想,原来这事儿除了在床榻上,站着也能完成。
辅事提前叫人备了水,他给付长宁清理。
水面上有几缕淡淡的血红飘开。
付长宁看见了,呜呜呜,药过期了吧。
……辅事顿了顿,药哪儿来的?他好像在转移话题,付长宁说,问喜春楼要的。
辅事知道这地方,妓院。
付长宁说,嫌脏?我们的事儿又能干净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