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2025-03-22 07:57:51

光看到她吓唬杨深衣, 没看到杨深衣扬着下巴先挑衅?呵。

付长宁对着宗离背影嗤了一声,他又能清高到哪儿去。

杨深衣听过人头皮球传闻,亲眼见着了才知道这么吓人。

被那两双眼珠子盯着时, 她后背冒起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这些年来, 从五柳镇出去的人非死即疯。

想到这儿杨深衣彻底坐不住了。

宗离是这五柳镇最强大可靠的人,与他同行, 两人也有个照应。

又怕付长宁也跟上来, 没得拖累两人。

故意道,这么瞧不上宗离道友,等会儿就别眼巴巴贴上来寻求庇佑。

不是,你以为你乐意贴谁就能贴上谁?先说好, 我架势端得很大,没三步一叩五步一拜我可不让你贴。

付长宁看到杨深衣跑到宗离身后, 而宗离不着痕迹朝路边移了两步,让开距离。

竞争对手同什么路。

付长宁脚步一转,踏上另一个方向。

方向与宗离背道而驰。

五柳镇几乎淹没在柳树里, 每隔几步便能看见柳树上绑着的人头皮球此起彼伏, 有风来还会跟着左右晃荡两下。

昨天天色晚没看清, 如今便觉得触目惊心。

有个老妇人双手一拍大腿、一屁股坐在地上,腿脚胡乱蹬着地, 捂着脸哭天抢地, 咿呀,日子刚好了几年,老头子你怎么也成了这个样子。

咱家剩我一个可怎么活啊。

要不是付长宁跳脚得快, 老妇人得一腚坐她身上。

老妇人腿上放了根旧粗麻绳, 这种样子的麻绳在五柳镇通常用来绑人头皮球。

麻绳的另一端勒在一个体型偏胖的老头身上。

胖, 腹部肉从麻绳中溢了出来。

老头脸已经胀得跟水桶一样大。

头越大越难绑。

老妻体瘦、劲儿小, 赶个鸡都能折了半把老骨头,老头想趁自己还能动的时候先绑上去。

面带愧色,又有点儿恨铁不成钢,催促道,嚎有什么用!咱家孩子在上头绑着,听见你嚎能过来帮着绑?有那功夫嚎不如省点劲儿来绑。

老头艰难拧过头,把旧麻绳往老妇人身前递,接手的却是一个姿容貌美的姑娘。

垂挂髻,鹅蛋脸,眼睛很清透,一身鹅黄色衣衫纤尘不染。

您份量重些,老人家强行来难免有伤。

我来吧。

这怎么好意思、唉、有劳姑娘了。

老头子叹了口气儿,在付长宁近身时尽最大可能往后仰了仰脖子。

虽然收效甚微,基本等同于没仰。

老头子:这怪病不知道怎么传染的,姑娘离我远些比较妥当。

还是我来吧,年轻漂亮的姑娘家日子还长着呢,染了怪病可怎么好。

老妇人抽噎了两下,爬起来接手,奈何坐的太用劲儿扭到了腰,一动就骨头嘎吱响,姑娘心好又长得俊,给我做儿媳多好,再生几个漂亮的孩子。

可惜我儿子...唉...大概是一直追着聂倾寒,骤然被人这么一说,付长宁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市场的。

嫁不嫁人的,不怎么影响生孩子。

付长宁随口应到,脑子里极快地闪过辅事那张脸。

柳树斜后方绑了一个十三、四的少年,体型随爹。

姑娘,绑的时候把我和儿子绑到一处。

我想离他近点儿。

老头见老妇人没动作,催促道,别干坐着,给姑娘倒杯热水来。

再把我前几天买的茶点干果糖葫芦给姑娘。

我是吃不到了。

旧麻绳在柳树上缠了几圈松松垮垮打了结,付长宁左脚紧蹬柳树,双手一扯,绳结抽死。

诶,对对对。

我这就去取。

老妇人扶着腰一瘸一拐进屋,屁股大腿上两块土渍跟着左拧右斜。

抱出来两个袋子,非得往付长宁怀里塞,说拒绝就是嫌弃东西不值钱。

付长宁勉为其难收了糖葫芦,推回袋子,这个就行了,我打小就爱吃这个。

老人家,女儿庙怎么走?听说女儿节就这几天了,我想去看个热闹。

并不爱,进包袱里和另一根糖葫芦相伴到长毛吧。

走你。

老头插话说了地址,听我的准没错。

我家玉米田就在女儿庙东边,农忙时一天五趟都是少的。

前段时间我还去给娃娃仙漆红洒金,为女儿节做准备。

付长宁:多谢指路。

我赶着去看热闹,先走了。

这姑娘性子真好,可惜今生没有婆媳缘。

老妇人腋下夹着的袋子由于重量轻微下滑,她习惯性往上颠了一下,突觉被什么硬物咯着。

解开袋子一看,瓜子上面躺了一串铜钱。

柳树上拴着的大多是孩子,但这也不绝对。

大人也有,眼前还有一个老头。

能成为人头皮球,这群人一定有一个共同点。

目前看不太出来。

付长宁照老头所说,拐了几个巷子后看到了女儿庙。

女儿庙与平常寺庙样子大同小异。

由于是面向孩子开放,门口多得是酥糖、灯笼、风筝、小玩意儿等摊贩。

啧,光讨人厌的糖葫芦树就看到了好几个。

庙中主位上坐的是娃娃仙。

泥胎凡身,松针做发,脸很圆润,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弯缝儿。

白白胖胖,胳膊腿儿宛如藕节。

腰腹往上漆红洒金,贵气逼人。

颜料是新的,还没干。

下半身缠了一条红绸盖得严严实实。

娃娃仙右侧摆了个木桌、上披红布,庙祝坐在那里售卖香火并纸金、纸银。

付长宁凑过去端详了一会儿。

付长宁,你也来这儿了。

明日就是女儿节,女儿庙今天人很多,进香都要排队。

杨深衣以为自己眼花了,定睛一瞧,确实是付长宁。

疑惑道,你莫不是跟着我们来的?身边一同踏进来的宗离几不可查地皱了眉头。

付长宁翻了个白眼,你后脚还在门外挂着,进香都已经排到我了。

嗤,谁跟谁哟。

宗离道友,你说说看。

宗离面上闪过一丝尴尬。

付长宁掏出铜钱放在庙祝身前,我买一根香,为我家孩儿祈福。

庙祝乍一看是个干瘦的老年女人,黑白发绾成髻堆在脑上。

接香的时候见其手掌有肉、五指盈润,观脸不过四十出头。

我是外来人,做祭祀多年,从未听过娃娃仙。

别的地儿没有呢。

庙祝,女儿庙什么来历?什么时候、因何而建?付长宁神色恭敬、酬而三拜。

头从蒲团上抬起来时,视线自然上移。

红绸下,湿了的泥土拌着干草树枝做成娃娃仙腿脚模样。

想来是未完工,拿布遮挡一二。

只是这树枝,怎么是槐树,泥里还拌了墨和鸡血。

宗离也拈了香来拜,看到红绸底下时神色一变。

杨深衣倒抽口凉气儿,庙祝,你太无知了。

槐树乃木中之鬼,用槐树给娃娃仙做泥胎,你是用香火养煞气吗?我看五柳镇上人头皮球与你脱不了干系。

这话不能乱说!姑娘你别含血喷人!庙祝腾地站起来,脸肉抽动,眉眼间带了气,浑身都在发抖,五柳镇遭人头皮球之祸久矣,我祖上清清白白读书人,连蚂蚁都不敢捏死,怎经得起这般污蔑。

宗离亦觉得杨深衣这话不妥,声音中已然带了斥责,杨深衣!杨深衣面带愧色。

这愧疚主要是来自于对宗离的惧,而非对所言所行的后悔。

但对一个凡人道歉,这有辱仙家脸面。

杨深衣梗着脖子,拖了很久才声如蚊蚋的道了句抱歉,我失言了。

付长宁说:庙祝我跟她向来不对付,你告诉我女儿庙的来历就能气一气她。

看着我好绝对比压着她低头还要让她内伤。

庙祝觉得付长宁进香时面上敬意不假,又不揭穿娃娃仙未完工之事,本就心生好感。

又经了杨深衣这么一语刺激,好感又放大一二。

挽着娃娃仙,叹气道:女儿庙建庙于十五年前,是为了纪念我的女儿丹儿。

是我的疏忽,让丹儿惨死。

十五年前。

庙祝有一女一儿。

女儿玉雪可爱,儿子乖巧听话。

同五柳镇里的所有女子一样,更偏爱儿子。

丹儿八岁生辰那天,终于等来了央求母亲好久才得到的一根糖葫芦。

丹儿早就羡慕同伴可以攥着木棍从第一颗舔到最末尾的第五颗。

她每天都盼着去同伴跟前显摆‘自己也可以从头舔到尾’,于是数着日子等长大。

然而,母亲拆了糖葫芦放在盘子里。

原因是弟弟也要吃两颗。

丹儿跟同伴约好会拿糖葫芦给他们看。

弟弟要吃也不是不行,起码等她展示完了再给他。

弟弟鼓着腮帮子嚼地正开心,手里拿着第三颗,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吃。

实在是想吃,但又怕姐姐生气。

丹儿委屈大哭,缺了两个,不完整了。

我没有糖葫芦串儿了。

弟弟不知所措,上前想道歉。

不要你假好心。

你抢了我的糖葫芦。

丹儿猛地推了一把弟弟,弟弟一个趔趄后脑装墙磕破了个口子。

庙祝大怒,想都没想抬手扇丹儿一巴掌。

力道没控制好,很大。

丹儿侧脸肿了起来。

庙祝打完就后悔了。

大好的日子,不过一串糖葫芦,再买就是了。

买两根,一人一串。

这就不争了吧。

丹儿哇地一声哭着夺门而出。

庙祝亲自出去城西买了两串而糖葫芦,和弟弟一起等丹儿回来。

到了傍晚还不见人。

外头传来消息。

丹儿去城东的糖葫芦摊子上看着人家卖,摊主送了丹儿一串儿。

但回来时天色已晚,失足落水。

尸体捞上来的时候,脸都泡涨了。

手里紧紧地攥着那根化了糖衣的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