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2025-03-22 07:59:45

孟砚泓是于第三日的早晨彻底清醒过来的。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问姚静檀。

张进宝捡着适当的措辞说的很委婉, 三姑娘平安无事,这两日一直在园子里不曾出去过。

我病这两日,她可曾来过?这会儿嗓子疼痒的厉害, 可若一咳嗽就会引得后背伤口生疼,于前两日的事记的已经不甚清楚了,只能向旁人一点一点求证。

张进宝眼珠子一转,来过的, 您刚回来那晚, 三姑娘独自在房中陪了您许久。

这话说的他自己都觉着发虚,那夜本来是好好的, 谁知姚静檀跑出来喊人, 众人一进房间去才发现本来趴的好好的人不知道怎么就横躺在床上,身后血迹湿了一片,瞧着吓人。

实则他还咽了另一半下去, 除了那日之外,姚静檀便再没来过,甚至连问都没问过一句。

左边点,上面上面, 还有那一个, 那头那个!——窗外传来姚静檀兴奋的两声喊。

孟砚泓强忍了咳意目珠朝外望去,透过纱窗隐隐瞧见院中有个跳跃的身姿。

院中有棵石榴树,三姑娘正叫着人摘石榴呢!向鹿鸣,还有那一颗最大的给我摘下来!——又是她的一声叫。

听到向鹿鸣的名字,孟砚泓眉目一紧, 无端又想起那天夜里时的事来。

心口又疼了。

她整日和向鹿鸣待在一起?孟砚泓的脸色显见的暗了下来。

三姑娘爱玩, 向先生他脾气好, 平日顺着她些。

顺着她?听到此句, 孟砚泓脸色更难看了,仅凭着顺着她的意,她就高兴了。

张进宝自知失言,不敢再多嘴半分。

三皇子,京里来信了!此时申毅突然大步迈入门里,急急将手上的书信双手捧到孟砚泓面前。

孟砚泓接过,信封上空无一字,展开信中内容却是太子亲笔。

他细细看来,脸色越发不好看了。

送信的人现在何处?他自床榻上站起身来,张进宝忙上去搀扶住他。

正在堂中。

申毅道。

将人叫过来,我有话要问他,孟砚泓侧目又看向纱窗外,将姚静檀也叫进来。

姚静檀入门时手里还捧了两个石榴,听见是孟砚泓叫她,还颇有些不情愿,瞧着屋里还站了个未见过的生人,不知道他又要闹些什么。

孟砚泓只瞧了她和她的石榴一眼,便转头朝那脸生的男子说道:你将姚府的事重新说一遍。

一听事关姚府,姚静檀瞳孔一撑。

回三皇子,就在前几日,姚知远姚大人被人告发与西北官员里应外合私卷西北振灾钱粮,损公自肥,如今已经下了大狱,姚府上下皆被缉拿归案,只有个别人在逃。

姚静檀脑子嗡的一声,手上两个石榴砸在地上,滚出好远。

你说什么呢?姚静檀上前两步,腿都是软的。

你先下去。

孟砚泓朝那人挥了挥手,强忍着背后的疼痛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静檀,太子那边才派人来送的信,姚家的确出事了。

不可能!姚静檀一口否认。

方才的话,你也听的清清楚楚。

正是怕她不信,所以才非他自己亲口讲与她听。

就是不可能!她一甩袖子,眼睛也跟着急的红了,什么里应外合,什么私卷振灾钱粮损公自肥,我爹不是那样的人!我得回京城去,我要自己去看看!她猛一转头便要朝外跑,却被孟砚泓一把拉扯回来。

静檀,你方才难道没听到他说,现在姚家的人已经尽数被缉拿,你现在前脚踏入京城,后脚也会被人押到狱中去!方才一使力,他身后的伤口好似又绷开了。

身前的人挣扎的厉害,他说的一个字也不肯听不肯信,你胡说,我爹做官这么多年,他分文不曾贪过,就是有人冤枉他有人陷害他,我爹没罪,我们姚家也没罪,他们凭什么抓我!我就是要回京城去问个清楚明白!姚静檀一头扎着就要往门外跑,张进宝一见不好,忙奔出去将房门带上。

孟砚泓自她身后搂着她的腰将人带回来,紧紧将她圈住,你冷静一些,将你父亲下狱这件事是皇上亲自下旨,你还能去找谁?皇上......姚静檀的脑中又是嗡的一声。

若非证据确凿,皇上怎么可能下旨,又怎会查封姚府!此刻他后背又是殷红一片,他也顾不得许多。

皇上糊涂啊!我爹不是那样的人,我爹他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话未说完,她的嘴便被孟砚泓伸掌捂住,将怀里的人圈的更紧了些,背后强烈的痛楚袭来,孟砚泓倒吸一口凉气,别乱说话,静檀,你先冷静,听我说,听我说......我带你回京,我帮你查问此事,但是你得答应我老老实实的不能乱跑,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这件事,事关重大,定会经过大理寺,若你爹真的是冤枉的我定会想方设法还他一个清白,他一顿,实则现在实情不明,就像是他说的,若无确凿证据,怎会将人直接下狱,若不是......我会好好护你周全。

两行泪自那双美目中落下来,正砸在他的手背上,滚烫,她一点一点的从他怀中滑落下来,直到坐到地上,孟砚泓也抱着她坐到地上,将手放开,便听到她的呜咽哭声。

即使到现在,她也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明明她离京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好的,怎么就偏在这短短时日内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将脸埋进膝盖中,抽抽着低语一句:我想马上回京城。

......向鹿鸣说过,孟砚泓的伤不能颠簸,尽管如此,他仍是在姚静檀说想要回京时便立即起身,这一路上他身上的伤口合了又伤,伤了又合,反反复复已经近乎化浓。

终在三日后自玉台城回到了京城。

本来还报着一丝希望的姚静檀就在回京后彻底傻了眼。

走时仍是高门厚院的姚府如今被贴了封条,一派萧条。

更可怕的是那日那人口中的在逃的个别人,竟是自己的母亲和长姐还有留住在家中的姨母。

她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着急,庆幸她们没落入狱中,但又担心她们去处,毕竟生死未卜才是最可怕的。

如今她更是无处可去,自回京后便被孟砚泓藏在了怡畅欣苑之中。

因京里的人都还以为孟砚泓在家里养摔伤,最近京里的大事小事他都未曾参与,所以没人怀疑他在家中还藏了个人。

夜色浓时,孟砚泓终于现身,来到了府中早就给她独留出的一片园子——景园。

房内这会儿漆黑一片,院中无声,就像是无人一般安静,孟砚泓侧头问身后张进宝:她去过姚府了?是,白日里乔装成府里采买的小太监,混在人堆里去姚府看了一眼,自打回来就一直待在房里未出来过,婢女送过两次饭食,皆是一口未碰。

张进宝道。

他大步朝向房门口,轻轻推门进去,里面唯有月光可以照亮。

顺手将门带上,摸了烛台将火点着,找了半晌才发觉姚静檀正整个人蜷缩在墙角,后背贴着高脚的花架。

此时的京城已近入冬,与山海县的天气比不得,屋内干凉,且不晓得她在这里坐了多久。

听到脚步声,姚静檀将脸自膝盖中抬起来,突如其来的烛光照的她眼生疼,哭了许久了,这会儿眼睛已经肿的像烂桃一样,一见了光就受不了,需得缓上好一会儿。

一双登云白鹤履入了她的眼,她抬眼看去,正是自归京后便几日不见的孟砚泓立在她眼前。

自退亲以来,她从未这般迫切的想要见他。

她从地上撑掌起身,因一天水米未进,冷不防起的急了身形有些摇晃,抓了手边花架才堪堪站稳。

怎么样了?她问。

还是没有你长姐与你母亲她们的消息。

他于烛火光亮中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手轻探上碗沿,已经凉了,怎么不吃饭?姚静檀后退一步,似瘫软一般的倚住床柱,我爹呢?在狱中暂时无事,过两日我需得入宫一趟,待一切前情都弄清楚,再同你讲。

姚静檀其间打探过孟砚泓这两日都在何处,婢女说他一直在府中,不曾出去过,姚静檀心里有些犯疑。

她不知孟砚泓是奉了太子命假意在府里养伤,暂时还不能露脸,还以为之前说会查清姚府之事只是哄着她玩。

此刻,就是现在,她突然觉着很羞愧,她明明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明明很想知道长姐和母亲她们现在在何处,却无能为力,甚至除了眼前这个男人,她不知道应该去求谁,她还能求谁!伍璋离?还是才去大理寺赴职的向鹿鸣?明明前几日还在他面前口中狂言,可转眼间她便得了天大的劣势,躲在他的地盘,问他家人的情况,期待着他真的能去查一查此事。

他真的会查吗?她脑子不清,不能确定。

可是听说求人总要付出点什么的吧,若是不付出,旁人怎么会心甘情愿的为你出力呢。

况且还是孟砚泓这种人。

她此刻认定了孟砚泓在等她就范,他那样高傲的人,怎么能容得自己之前一次又一次的狠话羞辱。

她挺直身子,就在此时做了一个决定,眼睛一闭再一睁开,抬着虚浮的脚步来到他的面前,抬手去解自己腰间的系带。

玉带落地,上头的碎玉发出声响,倒是清脆。

孟砚泓望着跌落在地的玉带生疑,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