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静檀轻慢朝他走来, 直到向鹿鸣的面前才将步子停下。
街上朦胧的灯火光亮照在她的脸上,却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今日本来在下午时见过他,倒不想他竟果真不等到自己不会离开。
她素来是不想欠旁人人情的, 更不想让旁人为了自己做出些什么有损自身的事来,那样她会觉着过意不去。
你这是做什么?还真在这里等?她唇齿微动,内心平静,倒不是为得他在此处等她而感动。
向鹿鸣浅笑, 不答话, 顾不得眼下已经几乎被冻僵的双足,一双眼睛只巴巴的等着她的答案。
我来就是想跟你说声, 我不想做什么决定。
姚静檀一叹气, 这会儿的向鹿鸣的确让她心慌意乱,一切需要等我爹的事尘埃落定再说,我爹的事未出结果之前, 我不会跟任何人谈婚论嫁。
我知道你是出于好意,但是我不能,我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不顾我爹只顾自己。
我现在有太后护着,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 你请放心。
言由至此, 向鹿鸣终觉出自己的不妥来,亦知前日的话太过冲动,更是出于对她安危的担忧,本来听说姚家二姑娘之所以可以不受此事的牵连正是因为早已嫁为人妇,这才拼了命的想要将姚静檀护在自己羽翼之下。
如今来见, 是他想错了, 大错特错, 她来见自己只是出于心软。
若当真有男女之情在中, 不会到了这个时辰才来。
对不起静檀,是我狭隘了。
向鹿鸣觉得很惭愧。
没什么惭愧的,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这世上,除了我家人,真正像你这样关心我的不多。
还有半句话姚静檀并未同他讲出。
他给的爱护,是从前在孟砚泓那里都不曾得到过的。
你放心,你爹的事我会尽力,今日的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往后我也不会再给你添任何烦恼了。
倾谈一番,向鹿鸣的心里似一下子敞亮了许多。
阴雨和晴天,不过是刹那之间的事罢了。
咱们,还是好朋友吗?这句话他竟问的小心翼翼。
姚静檀重重点头,当然,有你,我很知足。
一句知足,便足可以满足了向鹿鸣那颗不安稳的心,他只得将心头事暂且压下,一切等到往后再说,他不急,他可以等。
脸上的暖笑像素常那般扬起,向鹿鸣朝前一步,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好。
二人并肩于桥上折返。
远远瞧着,似两个人的身影叠在一处,亲密无间。
二人信步悠悠行的越来越远,直至身影不见,双双消散于夜色之中。
树后的人终于迈出步子,将整个身子都展于灯火下。
因寒风吹的摇晃的灯火一跳一跃,将孟砚泓的脸照的竟有些变形。
他宽长的眼尾不知是因为寒风吹面的缘故,亦或是见着那二人在一起时的剪影催泪,总之泛着红腥。
向鹿鸣在桥上站了多久,他便站于树后多久。
碧园送茶的小婢女无意中听了那日向鹿鸣与姚静檀的谈话,一字不落的传到了孟砚泓的耳朵里。
当时他便很想知道姚静檀究竟会不会前来赴约。
果真,她还是来了。
失魂落魄的转过身来,孟砚泓未忍住胸腔突如其来的一阵猛咳,脸由苍白变得涨红,咳的他双肺生疼,僵着步子朝与那二人相反的方向走去,他只觉着脚步虚浮周身发寒。
从未有过的寒。
是从心底散出来的。
前路无望,他从来没有试过在孤冷的夜徒步行走这么远。
自南街到怡畅欣苑......他甚至不知道是如何走回去的。
府门前张进宝和绅毅已经焦急的等了许久,这才终见了来人身影,二人忙奔过去,张进宝一眼便见着孟砚泓的脸色差劲极了。
绅毅是个莽夫,还在大咧咧地问:三皇子您这是去哪了?可让小的好找。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快三皇子扶进去。
他去了哪里张进宝是晓得的,婢女的话可是一字不落的入了他的耳,那话也是他传的。
可见,只怕是姚三姑娘和向鹿鸣已经出双入对了。
否则他怎会如此失态。
将人扶到卧房中安置好,张进宝将绅毅支了出去,张进宝瞧着孟砚泓脸色不太对,便问道:三皇子,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他不答,抬眼,红丝满布,进宝,我从前对她,是不是太坏了,所以她离开的时候才会毫不留情。
他口中的‘她’张进宝一听便知是谁,更惊讶于向来傲然的人竟会开口讲这样的话。
讲的不错,若是旁的事张进宝这样的油条该知如何宽慰,可于此事上,连他也忍不住道:从前三皇子对三姑娘的确不够关心,不过您深受皇上的器重,自是不能抽出太多的时间和心思放在三姑娘身上。
不过您待三姑娘也是不错的,哪次出门不是带了顶好的东西给她。
小人斗胆,栾城那次,才是真的伤了三姑娘的心,姑娘家,一点一滴累积的委屈到了某个泄点就会一下子暴发,倒也算不得三姑娘绝情。
那就是我绝情。
床榻上愣坐的人目光放空,似自嘲的笑起。
小的该死!小的不该多嘴!张进宝自知失言,忙跪下来。
你说的不错,一点错都没有。
又是两声被他试图强压却压不住的咳意袭来,她没错,她从来都没错,她错的只是当初的真心托付在我的身上。
明明都想要默默守护她了,明明都想好了,可还是在看到她与向鹿鸣一起时感受到心绞的滋味。
他以为自己会很大度,会很自然的放手,会很自然的疼她爱她不管她回头与否。
可真的见着她拉着旁人的手越走越远,便就要窒息了。
向鹿鸣同沈修杰不同,他硬咬了后牙,不是同一种人,他待静檀不错,静檀从前想要的,却在我这里未得到过的,他都能给。
若我是女子,两个男人摆在眼前,也知该选哪个。
从前......从前是我对她太坏了,她摘桃子给我吃,我却不屑一顾,我病时她来看我,我却多一个字也不肯与她讲,她来大理寺给我送饭食,我第一想的却是影响不好。
这些若是换成向鹿鸣呢?他只怕欢喜还来不及。
就好比那本尽是姚静檀给他描画的册子,实则日日都放在他的桌案上,时不时的就会翻看一番,孟砚泓心里清楚,他是在睹物思人。
张进宝听着他语气不若寻常,不禁大了胆子抬起头来,正瞧见他方才咳红的脸,这会儿红亦未退却,颇有些胡言乱语的嫌疑。
自家主子自己清楚,他素来冷静克制,若是突然说胡话,一是喝的醉了二是病了。
显然,他是后者。
三皇子,我已经让人给您备好热水,今日天凉,您泡个热水澡然后歇息吧,一连多日您夜里都不曾睡好,再这样下去,身子会吃不消的。
他只愣神似的坐于床上,却不肯多讲一个字。
......是夜。
姚静檀睡的正熟,却被外头叩门声唤醒,今晚是月珊守夜,她急忙披了衣衫将门打开一条缝隙,见是月灵。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让你这么晚跑过来?月珊努力睁了惺松的睡眼问道。
三姑娘可醒了?月灵一顿,外头有人找三姑娘。
这个时候找三姑娘?天还未亮呢,谁找三姑娘?月灵上前一步,小声在月珊耳畔耳语几句,只见月珊的眼珠子越睁越大,脸上却犯了难。
是谁啊?经方才那一阵门声乱响姚静檀便已经醒了,在床榻上听到这两个人在外头嘀咕了几句,便忍不住披了衣裳出来。
是怡畅欣苑的人来要见姑娘,月灵忙道,他说他叫张进宝。
本来我都已经说了,说姑娘已经睡下了不见客,可他说什么事关人命,需得亲自见姑娘您一面,奴婢怕耽误要事,便大着胆子前来叨扰姑娘。
张进宝......姚静檀目波微动,知他来还能是为了谁的事,除了孟砚泓。
想法子推了吧,我不见。
说罢姚静檀便要往内室走,此时突然听到院中生起一阵杂乱之声,有三五成群的围到院中吵闹。
月珊将衣裳穿好大步迈出门去一探究竟,是谁在这里喧哗,扰了三姑娘清净!小人张进宝,求见三姑娘!——张进宝的鸭嗓在寒凉的夜中显得尤其突兀。
他是皇子身边近身侍候的人,按理来说,他不必同她讲话这般作小伏低。
姚静檀探窗一瞧,来的不止张进宝,还有绅毅,而后四周都是未拦得住他们的护院。
绅毅的本事她曾见过,也难怪,他闯来,府里四五个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合上窗,姚静檀默然将衣袍穿好才行至门口,睡梦被人打断,冷风阵阵吹来,她身子止不住的抖,这是怎么了?你们两个大半夜的跑这里来做什么?求三姑娘救命!——一见了她人,张进宝带着哭腔扑通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