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2025-03-22 07:59:45

这举动将姚静檀吓的朝后退了一步, 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怎么了?张进宝自青砖地上直起身来,目朝四处望去, 而后又眼巴巴的望着门中的姚静檀。

她立即会意,随而道:你们都先下去吧,这个人我认得。

护院一听主子都发了话便都退下,月灵和月珊亦相视一眼而后默契去了旁处。

好了, 姚静檀从门里出来, 紧裹了衣袍,半夜北风吹过, 竟是比白日还要冷上许多, 没有旁人了,你先起来说话。

若说起从前,张进宝对她不错, 她也知道有许多事都是他从中周全,后她家道中落,张进宝与绅毅也是处处对她照拂有佳。

谢谢三姑娘,张进宝从地上撑着起身, 而后说道, 求三姑娘去怡畅欣苑看看三皇子吧,他病了。

又病了?对此她有些意外,歪着头问。

前阵子三皇子为姚大人的案子日夜奔忙,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有邪风入体, 着了凉。

今日......今日又顶着病躯在外头冻了大半日, 小的离开了一会儿的工夫, 三皇子便跌到园子里的湖水中去了, 将人捞上来时,头磕在湖边修嵌的岩石上,破了好大一个口子。

这儿人近乎晕过去了,高热不退竟说胡话,叫的都是您的名字!张进宝垂着眼眉越说越是动然,小的这才斗胆前来叨扰三姑娘!他怎么还跌到湖里去了?起先听这描述姚静檀只想笑,平日里那么精明的人,怎么会做这等蠢事。

瞧着似她不信,张进宝于是又加言道:小人不敢撒谎,三皇子他是想去湖中捞一样东西,夜黑风高,这才会失足落水。

那湖水结了一层浅冰,人掉下去便立即冻透了,半夜人就烧起来,请了太医来看,说是急火攻心,里外加攻,加上头上的伤,人便病了。

跌入冰湖是何滋味,姚静檀曾亲身感受,她比谁都清楚,唯有此事可与孟砚泓感同深受。

可若是让她前去探望,论情论理,她都做不到。

虽知这样或许会被旁人误以为自己冷血,却也未动摇自己的决心,既然有太医在,我就不过去了吧,一来不方便,二来我不懂医术,去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她说这话时,眼见着绅毅和张进宝眼中的那点希翼的光一点一点散去。

三姑娘!张进宝念着,随即又朝姚静檀跪了下去,三皇子是真的在意您,不求您留在那里多久,您只要去看一眼,只要看一眼,在他耳边与他讲两句话就好!言由至此,若说她不动摇那是假的,她本就不是冷硬之人,经不得旁人几句劝,若今日换作旁人,她必不会有半分迟疑,可他不是旁人,他是孟砚泓,是那个她一门心思想与他斩断过往的那个人。

若这回她真的去了,若他醒了知晓,定以为自己对他旧情难忘,与其介时说不清,还不如这次躲个干干净净。

犹豫片刻,她终还是咬了牙摇了头,我就不去添乱了吧,你们好生照顾他,若是缺什么少什么我再去找我二姐帮他添置。

你们先回去吧,他素来离不了你们两个的。

三姑娘......张进宝又是一声哀求。

姚静檀转过身去,小声将门关上,似要将一切都隔绝在外。

三姑娘!由一层门板相隔,张进宝的声音小了些。

门里的人就当没听到,转而回了内室之中。

后张进宝又无望的唤了几声,终被绅毅将他从地上拉扯起来,罢了,回去吧。

可三姑娘她......张进宝身板瘦小,被绅毅一下子拎起,满目愁苦抬手指着门中。

你难道还没瞧出来吗,三姑娘不会去的,若我说你今天来这一趟就是多余。

多余不多余的你不也跟着来了吗!张进宝一甩袖子朝他抱怨道,你说现在可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回去!说罢,绅毅转身大步离去。

张进宝瞧着眼前关的严实的房门,内心无招,低叹了一口气也只能随之离开。

孟砚泓比张进宝形容的还要惨些,现下已经不止是说胡话的问题了,脸上若青若白,连唇角都没了血色,高热不退,比以往哪一次病的都厉害。

额上缠着纱布,已经有血色透过白纱,为纸白的脸色添了一抹红气。

除了还喘气之外,整个人都僵躺在床上似一具死尸。

即便在此时,他手掌中亦握了一物不舍放开。

那是之前他送给姚静檀后又被她丢弃的那块玉佩,上雕玉兰。

之前被他亲手丢到园中湖里,今日鬼使神差想要捞回,怎奈脚步浮的不听使唤,眼一花,硬生的掉入了湖中。

湖水刺骨,似上刑一般将身上每一寸肌肤都扎透,他沁入湖水中时,脸颊还被冰茬划过,生疼。

就在湖水将他淹没之际,他突然想起姚静檀来,姚静檀当初跳入冰湖中救下小公主时,是否也是如此承受?此时的孟砚泓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身子沉的动不了,眼前却浮现出许多人脸,似走马灯,一面一面的在他眼前转动。

他看到少时的自己,立于锦妃的殿中,他站于珠帘外,透着珠帘晃荡的缝隙瞧见内殿中锦妃正亲自喂他弟弟饭食,那时的锦妃年纪尚轻,自玉白的瓷碗中轻舀了一勺汤羹细细吹过,而后又小心翼翼的送入长佑的口中,见长佑吃的欢,锦妃更是笑开了颜。

那发自内心的喜爱之意,是孟砚泓从未见过的。

锦妃对他笑吗,笑的,可笑的很客套。

自他记事以来,她从未亲手喂过他饭食,更从未抱过他,锦妃只是他名义上的母亲,长佑才是她亲生的。

儿时他也常跟长佑一起玩,那时长佑一生气便会指着他的鼻子骂,说他占了自己的娘亲,不过是一个没人要的东西......每当这时,除了乳母之外,几乎锦妃宫殿中所有的人都会偏帮长佑,就连锦妃亦是,凡事无论对错,只要他同长佑起了冲突锦妃第一句话永远都是‘砚泓,你是兄长,理当让着弟弟才是’。

随着年岁增长,孟砚泓慢慢明白,虽他被记在锦妃名下抚养,但锦妃从未拿他当过自己的儿子。

多年来的偏颇让孟砚泓早已将所谓亲情看的淡漠如水。

有些东西,他自小不曾有过,待长大后便也不认识了。

他执掌大理寺这些年,所有人都说他冷漠不近人情,不喜言笑,甚至还有人说他不过是皇上为太子养的一条狗罢了,那些他都不在意,他只想握住自己能握住的东西。

那些年,为了得到父皇的认可,他在大理寺拼了命的做,旁人破不了的沉年旧案,他却可以,刀山也好,火海也罢,无论用什么手段,只要能达到目的即可。

起初皇上只不过是想让他去大理寺历练,哪知他真的凭自己的本事一步一步的爬到了大理寺卿之位。

而今,他已是太子身边不可或缺之人,就连锦妃也要笑眼迎他,拿着可笑的所谓亲情哄骗他。

可他却不会再被那些虚情假意所迷惑了。

他知道,锦妃对他的母爱是假的,长佑对他的兄弟情是假的,唯有他手中的权是真的,是自己拿命换来的。

因而当姚静檀说喜欢他的时候,他也不认为是真的。

不就是一桩婚事,不就是姚静檀......那时的确是这般想的,哪知岁月变迁,年岁渐长,实则孟砚泓自己早就喜欢上了姚静檀,却不自知。

之前孟砚泓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应当是什么感觉,少时鲜被人爱护疼惜,那些复杂的情感根本体会不到。

如今他好像知道了,可是那个人,那个唯一爱他的姑娘却离开了。

他喉结微动,感觉身上似有团火越烧越旺,就要将他烤成碳灰一般。

砚泓,砚泓......耳畔忽而又传来一声温柔的低唤,这声音很熟悉,但他却想不起此人是谁,砚泓,起来将药喝了,好好喝药病才能好的快!纤软的手掌轻轻抚在他的额头,那人的袖子上有幽微的香气,让他很是安心。

他想,或许自己的娘亲也应是这般。

他将眼睁开,瞧见的是他的师娘——郑老师的夫人。

师娘长着一张满月脸,一双眼睛黑而温亮,说话声亦是温柔,她将病中的孟砚泓抱起来,让他窝在自己怀中,另一只手去探药碗中的勺子,她盛出一匙乌黑的药汁子轻轻吹了吹,确保不烫可以入口时才将药送到孟砚泓的口边。

彼时不过六岁的孟砚泓就在师娘的怀中抬眼巴巴的瞧她,眉眼温慈.......很像娘。

看着师娘的眉眼,那汤药也不觉得苦了,他乖乖张口由她喂着喝的干干净净。

砚泓真乖,药喝了明日病就好了,待你好了,我就带你在院子里放风筝好不好?师娘将人抱在怀里,一下一下的轻轻拍着他入眠。

孟砚泓就这样闭上眼,在她哼着的小曲中缓缓入睡。

画面一转,那小曲骤停,身怀六甲的师娘捂着鼓起的肚子痛苦的躺在床榻之上,脸色苍白,唇上还有吐出的血迹,颜色发黑,连齿缝都染的变了色,室内皆是来往的下人郎中,他们慌乱惶恐,在他眼前跑来跑去。

此时孟砚泓一低头,脚边是一盘散落的点心,作形精致,颜色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