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乍起, 原本躺在床上听天由命的人猛然惊喜的睁开眼,随而侧过头来,盯直了目光朝看门口。
三姑娘您可来了!张进宝似得了救命稻草, 端着那只剩了一半的瓷碗说道,三皇子剩下半碗药还未喝尽!姚静檀慢步入门,斜眼瞧了那半碗汤药,不过就是半碗药, 至于如此?紧听着床榻上的人闷咳了起来, 似要争辩,却难以发出声音。
三皇子, 三姑娘都来了, 您就起来将药喝了吧,喝了之后病就好了。
张进宝见缝插针,顺势将人自床榻上扶起, 这次孟砚泓倒是没再拒绝这碗药,反正张口饮下喝了个痛快。
不知是不是错觉,好似这药也不似之前那般难以下咽了。
药汁子一滴不剩,张进宝十分有眼力的退出门去, 且又屏退了房内所有人, 不多时,屋内只剩下姚静檀与椅在软枕上的病人。
这次他当真是病的惨了,新病旧伤集在一处,人比之前憔悴了许多,几日不见, 近乎瘦脱了相。
他强撑着睛神睁大眼望着对面的人。
病中一直盼着她能来, 如今她真的来了, 他自是欢喜。
今天我是来知会你一声, 昨日郑小姐登门,同我讲了她的事,还有你和郑家的事,即便那些事并非发生在她自己身上,可一想到昨日郑蓉琴的眼泪,她心便一下一下揪着疼,郑小姐托我带句话给你,她说多谢你这么多年的照顾,也多谢你为她守了这么久的秘密,你早就不欠郑家人情了。
床榻上的那一双病目目不转睛的望着姚静檀,瞧见她语气也好神态也罢,似与跑来传话的小厮没什么两样,语气硬实,不带半分温意。
你都知道了?他艰难开口,每说一个字喉咙便扯着疼上一分。
连日反复高热,他嗓子眼里长满了火泡。
她重点头,知道了,包括她帮你找回玉坠子的事。
是我欠她的,孟砚泓撑着胳膊尽量坐直身子,我寻到她时,她衣衫不整躺在地上,整个人似丢了魂一般,手里却还紧紧抓着我丢失的玉坠子,那是我亲生母亲留给我的念想。
她待你的确真心,你若觉着欠她的,又急于报恩,当初就应该娶了她才是,这样既能让你自己成了仁义,又能让她后半生得了庇护,两全其美。
你到现在都不信我对她根本没有男女之情?我既然不喜欢她,为何要娶她!这次孟砚泓彻底坐直了身子,手撑在榻沿身子前探,连说话都要用尽全力似的,我想娶的是你姚静檀,你不知道吗?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即便你事出有因,可在栾城,你已经将我扔了。
说到底,你在你自己与我之间择了前者,你曾应过要拿命护郑蓉琴,你做到了,是将我的命悬于刀尖之上换来的圆满。
她冷然瞧着对面的这个人,他或是有情有义的一个人,可笑的是,他的情义似未用在过自己身上,你别忘了,那时你是我的未婚夫,本该是我这辈子最该依靠信任的人,是你自己亲手将这些东西打碎的。
你今日来,就是为了同我讲这些的吗?一片黯然布满孟砚泓早已憔悴不堪的眼。
病的这些日子,朝思暮想的盼着她来,可等来的,仍是这般冷冰冰的话。
是。
她回应的干脆利落。
孟砚泓心里暗叹一声,回想那日,她明明已经选择了向鹿鸣啊!他勾起唇角,强忍着咳嗽,将脸由白憋成红,咳嗽起来看着不体面,他还想在姚静檀的面前留存些风度,哪怕一丝也是好的。
他再次仰躺下来,头重重摔在枕上,这一下将他本就不算清醒的脑子内晃的七零八落似的。
你走吧,不管如何,还是多谢你来看我。
他复而闭上眼,如同之前那样,不,比之前更加低落了。
之前还抱有一丝期待与幻想,如今却是一点都没了。
离开的人步伐没有半分拖沓,甚至没有多瞧他一眼,比来时还要匆忙。
孟砚泓侧过头去,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心口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随之觉着嗓中有一片腥甜涌上,他来不及起身,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星点洒于身前四处,如同绽开的一朵朵连成片的小花。
在孟砚泓失去意识前,他听到张进宝的尖叫声近乎刺破他的耳膜。
......大理寺中少了伍璋璃便像少了千军万马,整个大理寺就数他最是聒噪,他不在便安静了不少,也显得规矩了不少。
今日调入的新人入籍,需得向鹿鸣给他们训话,新人们一早便立于场院之中,站的整齐,足有二十号人。
这些日后有一些会调往刑部,有一些会留在大理寺内任职。
接手过属下奉上的名册,向鹿鸣将其展开,果见着有一名字下方点了红砂,一见其名跃于纸上,他瞳孔不禁缩然一下,连捏着名册的拇指腹也下意识的用了力,指尖泛白。
因他垂着眼,所以这些细微的状况并未让在场人发觉。
他再三细看了那名字,而后抬起眼来从左起将这些新人一一扫过,目光正经第二排时,与第二排正中而立的一男子眼神正撞在一处。
那男子似等这一刻等了许久,甚至在二人目光撞在一起时,男子眼底浮了一丝得意又阴森的笑,还有勾起一侧的唇角,充着挑衅。
他似是一下子抓到了个天大的把柄。
可以让人生,亦可让人死的把柄。
向鹿鸣不知此刻他自己是什么表情,与之对视不过是刹那间的事,却似过了半生那样漫长,他尽力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来回踱步于前,今日明明阳光明媚,却让人觉着前路伸手不见五指,无论是脚下还是身后,皆是深渊。
心不在焉的训了几句,便将这些交与旁人去处理,转而大步回了案室。
案室唯有他与伍璋璃还有孟砚泓可进,如今这两个人都不在大理寺,是他认为最可安静之处。
入房后他将门死死关上,手掌脱离开门板之际有汗渍尚留其上,很快便风干不见。
顿觉自己的心脏跳动极快,几乎站不得立不得,前行两步手掌撑在桌案上,重重喘了几口气,额上有汗珠顺势而下,正滴在他两只手背之间,周身不知何时早已被冷汗沁透。
他素来稳重自持,从未如此慌乱过。
他勉强挺起身子,将方才那名册重新拿回手中,那点着朱砂点的名字刺的他眼珠子生疼。
孔文毓,为什么是你!捏着名册的手因憎恨而用力,近乎是咬牙切齿的念出这个名字。
向鹿鸣一整日都没从案室出来,他不晓得是如何撑过这浑浑噩噩的一日,他不晓得现在外面是如何风云变幻,他一双眼直勾勾的望着门口,随时等着人闯进来,可日头从东到西,那门板也不曾动过一下。
最终还是他鼓起勇气起身朝门口行去,将他与外界隔开的仅是眼前两扇门板,他却试量了几次才有勇气将其打开。
开门的瞬间似落叶砸地的声间响起,门里的人垂眼看去,是一封书信扣于地面上。
他迈出步子弯身上信件拾起翻于正面,信封上唯有一个硕大的‘谢’字。
就在看到这个字时,向鹿鸣额头青筋暴起,将这封信捏在手里停了半晌才终于拆开。
只见上头写着一行丑的入不得眼的字——戊时见春楼一聚。
信上没有落款,可向鹿鸣却一见这字迹便知这信是谁写的。
将信纸连同信封一起揉搓成团,紧握于掌中,双手握拳藏于宽袖之下,抬眼便能见到天际将要消散的云霞。
日落西去,暗夜终还会来。
戊时,华灯初上,京城的夜无论冬夏一样的热闹。
向鹿鸣行于繁华处,望着街头巷尾一盏接着一盏的繁灯,光影打在他的脸上,满是不安与忧恐。
见春楼是京城中有名的青楼,除查案之外向鹿鸣绝不会踏足,今日却因为一个人一封信破了例。
入了见春楼,有人作引,迎着他来到了三楼雅间,才一行到门口便听到门里男女混在一起的笑语之声,孔文毓的笑声尤其突兀。
引人将门推开,向鹿鸣黑着脸入了门中,穿过一层一层脂粉气略重的纱帐,终现身于桌前。
让向鹿鸣倍感意外的是,在场的三个男子,他皆熟识。
哟,这不是向大人吗!孔文毓脸上的横肉笑起来更显加重,一双细长的眼笑时眯起,眼珠却无笑意,阴看对面人。
熟人见面,却并非是他乡遇故知的欣喜,反而对向鹿鸣来说是一件天大的祸事。
可他明知前路荆棘乱生,或有刀山火海,却仍要强装镇定。
还真是老熟人,倒不想能在京城遇见向大人。
当真是可喜可贺啊!坐于孔文毓左右的两个随声附和阴阳怪气扬声而道,倒是与从前一般无二。
三个人六只眼,似虎狼一般对向鹿鸣眈眈而视,已经在心里开始盘算该如何分食他才最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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