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2025-03-22 07:59:45

向大人?坐于孔文毓左侧的瘦小男子名为汤与贺。

他站起身来直直走向向鹿鸣, 上下打量一番,而后笑道,好一个向大人。

我说与贺兄, 今时不同往日,你说话小心一些,人家可入了大理寺,你当还是在闵州呢?另个一个说话阴阳之人名为李满, 抬手往口中送了一盏酒后打了个响嗝儿。

那汤与贺忙掌拍额头一副做作模样, 对了对了,如今是向大人了, 我们怎敢不敬!随之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向大人快坐下,吃一杯酒吧!向大人三个字咬的死死的, 似字字句句都在提醒向鹿鸣一般。

他们仍是这般让人憎恨的语气,仍是这般调笑嘲弄的神态。

向鹿鸣的目光在他们三个面上一一扫过,连带着太阳穴都跟着跳疼,眼前一阵恍惚, 竟一时分不清现在究竟是在何方, 是闵州还是京城?我今日不是来吃酒的。

自入门后便一直不发一言的向鹿鸣终于开口,我想你们找我来也不是为了让我吃酒。

你向来聪明,从前在书院,你就是最聪明的那个,孔文毓抬抬手, 招呼他身旁的莺莺燕燕道, 我告诉你们啊, 这位呢, 是大理寺的向大人,从前可是我们的老熟人!他一开口,众女子笑着朝向鹿鸣看去,虽不晓得这些人究竟有什么过节,却也猜得出必定不是友人,也便时而附和几句,讨得孔文毓开心。

他如今发达了,你们是不知道他从前是什么样子,一身破长衫,满身上下掏不出两个铜板,白日去书院读书,晚上还要跑去各处当小杂工,孔文毓每说一个字,就似有一把刀插在向鹿鸣的心口上,啧啧啧,真是可怜啊!今天让我来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吧,有话直说便是。

向鹿鸣聚然打断他的话,关于过往一切,他不想掀开给任何人看。

现下他胸口憋闷无比,若是给他一把刀,他恨不得朝这些人横砍过去。

而今是仅存的一丝理智让他还能稍稍保持清醒。

痛快!孔文毓仍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恣意模样,笑容得意,扬手朝那几个姑娘道,你们几个先出去吧。

姑娘们得令,异口同声娇应下,而后又似一阵风似的行过向鹿鸣身边。

直到房内只剩下四个人时,向鹿鸣才能稍稍松口气,却也已是在崩溃的边缘,仍要忍受这几个人的嘲弄折辱。

他不明白,他就是不明白,为何兜兜转转了一圈之后,竟还能回到原点。

许是从前一开始,自他上京开始便已经走错了。

向大人,如今你在大理寺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了,我要去刑部的事你也晓得,我这次去刑部绝对不是要去当个小吏,我要大放异彩,平步青云,你知道该怎么做吧?孔文毓扬声一顿,你若是做的漂亮,再将李满和汤与贺的差事也安排了,咱们的事一切都好说。

闻言,向鹿鸣看向另外两人,在闽州时就是这三个人狼狈为奸,恶事做尽,如今却又如同三条恶犬一般死死的将他咬住。

发与刑部的调任书上,我自会为你美言,这你不必多心。

此时向鹿鸣先要稳住这几人,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笑话,用的着你美言,你他妈的跟老子装傻是不是?汤与贺立于最前,指着向鹿鸣的鼻尖儿破口大骂,你是又忘了在闵州的教训了是吧?与贺兄,说了几次了,不要这么粗鲁,人家现在可是朝中重臣。

又是李满的一句阴阳,明上劝说,实则拱火,他最是擅长。

果然,汤与贺又顺势啐了一口,还重臣,什么东西!你自己是个什么你不清楚吗?非要我嚷嚷出来才算完?此厢向鹿鸣垂下的眸子里隐了熊熊燃烧的烈火,此情此景,与从前何其相似。

他强压住心头怒火,而后抬眸的瞬间戾气尽散,不去理会一旁如跳梁小丑似的人,直言向孔文毓,若想如你所说去刑部时大放异彩,唯有一条捷径,就是在大理寺破案三件,再调往刑部时便不是以小吏之名,而可入品级。

这阵子自我手上查办的案子不少,未上报却探清之事足有三起,我可转你名下,如何?算你聪明,那你便着手去办吧。

孔文毓细长的眼满意的睁大了些许,要尽快。

仍是这般命令的口吻,向鹿鸣听了便想吐。

若此事之后呢?他又问,实则是想探他口风。

办成之后,自是看你以后的表现,若是本公子心情好了,可以赏你几天安稳日子。

这张狂的语气和从前一般无二,让向鹿鸣心底阵阵发寒。

如此甚好。

他再次口不应心的讲了句。

......最终向鹿鸣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见春楼的,街上行人四散,唯有他似游魂一般站在牌坊下,目光呆滞望着见春楼顶,方才他待过的那个房间。

原本自由的身心如今一下子又被扣上沉重的枷锁,当那三个人出现的那一刻他便知道一切都完了。

那三个不是人,而是三个畜生,钱货两清的事他们从来不做,若是沾染上了,只能是先扒了你的皮再抽了你的骨,直到骨灰都不剩下才肯罢休。

如今身在大理寺,他们更会利用他这个身份,这个人,直到将他彻底榨的一滴不剩,再去想如何将自己咬碎打烂。

若此不终结,便是永无止境。

树欲静而风不止。

牌坊底下孤独的人影独叹了一口气,眼前白雾扑脸,终觉万家灯火没有一盏为他而亮。

原来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仍是苦来苦去。

向鹿鸣!似有一声天籁在他耳畔唤过一声,将他稀碎的思绪重新拼起,自深渊拉回现实,他猛然回头看去,不远处正立着一道纤影,一手举着一根糖葫芦,一手正欢快的向他摆动。

灿然的笑容似玫瑰又似暖阳,明媚若春光。

此时此刻,能看到姚静檀真好。

原来,人的生命里真的能出现在束光,那束光是可以照亮你周身所有黑暗的。

亦是向鹿鸣拼了命想抓住的。

静檀......就连唤出这个名字时,也能让他心底感到一阵从容的暖意。

若是人生一直如此平静又该多好。

你在牌坊底下发什么愣啊?未等他行过,姚静檀已经来到了他跟前。

向鹿鸣不答反问,这么晚了你还出门?快到年下了,我随着月灵月珊出来置办些东西,说起来,今年需要我自己过年了。

还有一句她未讲实话,姐姐留给她的宅院很好,一切都好,可她总觉着心里空落落的,虽母亲与长姐还在京,但二皇子处她能不去就不去,怕去多了给她们惹麻烦。

真快,一晃都要到年下了,向鹿鸣目珠明明定在姚静檀脸上,却仍用余光瞥着不远处的见春楼。

眼前是向往,见春楼里的是地狱,时间过的真快。

瞧着他今日神情有些低落,姚静檀歪头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静檀,前头有间茶楼,陪我去坐坐吧。

他近乎是用了请求的语气。

果真没料错,看样子他确有心事,姚静檀用力点点头,一口应下,好。

京城中没有宵禁,此番近年关,即便是夜中也如白日般热闹,茶楼中来往客人不少,向鹿鸣喜静,带着她入了雅室,窗子朝南,瞧不到路背的见春楼,室内碳火旺,有熊熊暖意扑面而来,让他一颗七零八落的心终于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伙计先上来一壶茶饮,向鹿鸣二话不说猛灌了一大口下去,惹的姚静檀一阵哄笑,你这哪里是喝茶啊,往下灌酒呢不是?你是不是有心事?不如干脆去喝酒吧!茶盏被他重重搁于桌上,他闭着眼摇头,说话时才复而将眼睁开,我从不饮酒,因为酒会乱人心性,会让人神智不清,也会让人胡言乱语。

我最需要的,就是时刻清醒,片刻都不得马虎。

你到底碰上什么事了?不如说来与我听听,我或许能帮上你的忙。

没人帮得了我,这是一个死局,无人能解的死局。

向鹿鸣下巴微扬,说的话让人觉着云里雾里,静檀,你信前生后世之说吗?若是说,你相信有报应一说吗?信,而且深信不疑,就拿前生后世来说,凭什么有的人降生于富贵之家,又凭什么有人降于穷困之家,仅凭运气吗?再说报应一讲,不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吗,做恶之人,自古就没有几个能得善终。

话越讲说越远,姚静檀越发觉着不对,手掌拍于桌案上,你到底怎么了?今日说话怎么这么吓人,你该不会是查案的时候碰到冤魂让你替他伸冤了吧?又是一口茶汤送入口中,入口初泛着苦意,而后渐渐回甘,向鹿鸣直视对面人一双清澈的目珠,明亮,光彩,不带半分杂质似的,你也是高门贵女,你自小家中也是有权有势,为何你却没有长成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