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 我不信你是那样的人,如今事到临头,我们姚家都落到这般境地, 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在姚静檀眼中,姚知远虽不是那种求真到一定境界之人,但也不会做出贪赃枉法的事,他泡在官场多年, 深知为官之道, 这么多年都没事,怎么偏偏如今就出了事呢?姚知远将视线从姚静檀脸上移开, 挪到孟砚泓脸上, 虽不晓得女儿为何又会同他在一处,不过此时也不是问这些的时候,脚步调转, 直面面对桌案正居之人,郑重说道:三皇子,姚某是被冤枉的,我从未贪过朝廷的振灾粮款, 反而是在此之前发现了户部的人与纪州知府账目往来略有不清。
他一顿, 显见着孟砚泓的眉目缩紧了一下,他不开口打断,只是直盯着姚知远,等着他的下文。
于是姚知远接着道:不久前,姚某的老友, 也就是在西北纪州任上做知州的梁松炎与我来信, 信上说纪州知府李清世在朝廷拨下来的振灾粮中掺了沙土, 还用假银替换真银, 而且其中有户部的人参与,据他偷偷所计,由李清世等人侵盗的赈济官粮不少于两千石,银钱不少于五百两。
这数目让孟砚泓心头一缩,两千石......西北纪州闹灾许久,这两千石不知可以救下多少条人命,可即便是这时还有人敢伸手掏钱。
他不由抬手重拍桌案一声。
这一下也让一旁站着的姚静檀回了下神儿,朝里的事她懂的不多,但是在振灾粮中掺沙子她倒是想的通。
一斤米若是混入半斤沙,另外半斤米便挪了出来,积少成多,成百上千石,这便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梁松炎在信中所说还不止这些,他们不仅打了赈灾粮款的主意,且连平仓与义仓中的都不放过,此次饥荒闹的这般严重,起因也是仓中无粮可放。
说到平仓与义仓,孟砚泓自然再清楚不过,朝廷会为了防止饥荒而在各大州府设有仓储,每年的仓米多半会有结余出来,若不及时更换会让这些仓米发霉而不能食用。
为此朝廷下令这些存留下来的仓米每经一年半便可支作军粮,再以新米充之。
其间有过不要命的曾擅自挪用过仓米,以至于在有灾时开仓赈灾之时无米可用。
一经发现,这便是抄家杀头的罪,倒不想原来还有,还正在纪州。
孟砚泓脑中索事来回翻转,他记得,锦妃的兄长,那位昭勇将军高轩玉,曾在纪州驻军。
而户部尚书高洪则是锦妃的舅舅,户部两位侍郎,一位是姚知远,另外一个则是焦扬。
姚知远自不必说,从不站队,而那焦扬则是高洪一手提拔。
言至此,姚知远已是气愤之极,皆知西北闹灾,老百姓苦不堪言,他仅想想便觉心酸,将身板挺直,接着说道:正因见得如此黑暗,梁松炎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亦不愿坐视不理,于是悄悄记了账目八百里加急与我,那本账册我拿到手后便又想法子寻了户部与纪州分拨粮款记录,果真差距甚大。
那本账册现在在何处?现如今听了这些,孟砚泓面上平静,可内心已经开始激荡了起来,因为只要有了这些证据,就能让背后一直做恶的人暴露在阳光之下,再无躲藏可能。
姚知远低叹一气,之前我查此事时,被人悄悄盯上,他们发现我在查这件事,便泼脏水在我身上,做了假账安在我头上,反给我安了个与纪州知州梁松炎串通一气损公自肥的罪名。
姚家出事后,我与梁松炎的往来书信与那本账册都不翼而飞。
既是如此,你为何入狱后不为自己辩驳?孟砚泓又问,自出了这件事后,纪州知州梁松炎死的不明不白,都说他是畏罪自尽,可我不这么认为。
梁松炎的为人我怎会不知,他为人过于刚正,若是真的有罪,何故要将此事告于我。
姚知远一顿,于为人气节之上,姚某自愧不如梁松炎。
在我被打入大牢当天,户部侍郎焦扬前来看我,他与我说,我的妻女都在他的手上,若是敢将纪州的事说出去,她们一个也别想活。
还说,此事最好的结果便是让我独自将此事认下。
对此我自然不信,但后来有我的亲信与我带话,说我的妻女的确下落不明,我一方面叫不准谁说的是真话,一方面亦是不甘心认罪,只能一拖再拖,在狱中闭口不言。
姚某此生胸无大义,但也未做过有愧于良心之事,生死之前,旁事皆可抛,唯有妻女是我的软肋,若能让她们活,我又怎么忍心连累她们。
父亲......起先想不通的,如今都想通了。
姚静檀上前一步,将姚知远的胳膊抱在怀中,脸颊紧紧贴于其上。
她是自小被他宠大的女儿,又如何不知他为护妻女的心思呢。
姚知远见着许久不曾见的小女儿,自是心疼,抬手像从前在家时那样轻抚了她的发顶。
这么长久的时日,也不知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外面是怎么过的,不过一想到她得太后照拂便略感安慰与庆幸,静檀,爹不是圣人,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不顾不管。
还好,还好有太后她老人家护着你......瞧着父女二人相依偎的模样,虽在难时,却也暖人心。
孟砚泓只是冷冷的瞧看着,但眼中却露出一丝动容之色。
他的生母他甚至没有记忆,而他的父亲却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自他记事起,好像父皇从未抱过他,锦妃自不必说,不过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从未真正将他放在过心上。
若真的说他在何处感受过母爱,唯有在师娘那里了。
初见姚静檀,只觉着她不安静,说话做事都随心所欲,那时他也曾觉着她没规矩。
可后来才知,她之所以不必顾及世人眼光,是因为她有可娇纵的底气,她是自小被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她的父母双亲便是她的后盾,便是她的底气。
也正是这样一个自小不曾受过委屈,被人捧在掌心里疼的姑娘却那样卑微的爱了他许多年,讨好了他许多年。
而他呢。
他不晓得什么是爱,不清楚爱一个人应当是如何,亦不晓得被人疼爱是什么感觉。
因为自小从未有人爱过他,那些感情稀薄的连孟砚泓自己也找寻不见,对那突如其来的爱慕吓的只想缩起自己。
以至于姚静檀离开的时候,他竟还傻傻的以为自己没关系,以为自己自小都是一个人挺过来的,他谁都不需要。
可是一样东西,真的尝到了一丝甜头,哪里还能离得开呢,更何况那是姚静檀啊!爹,现在既然我们都没事,你放心大胆的将这些真相都说出去,不能让恶人冤枉了你!姚静檀不知现在孟砚泓心里想的是什么,将头自姚知远的肩头直起,吞回眼泪一脸认真的说道。
现在还不是时候,于案情上孟砚泓脑子转的很快,方才还沉浸在他们父女二人团聚的温情之中,这会儿头脑立即清醒起来,若姚大人说的是真的,那么现在你手上没有证据,一无与梁松炎的往来信件,二无账目,把这些说出来只会让人反咬一口,还能给你加上一个污蔑朝廷命官的罪名。
实则证据应该还有,姚知远提声道,之前在账本收到之前,梁松实曾提前来过一封书信,说他命人送来的帐目是手抄本,还有一本原本,仍留在他手上,只是我现在不确定那些人是否也将原本找到毁掉了。
孟砚泓顿觉不妙时,姚知远接着道:那封关于原本与手抄本的书信,我看过后便立即烧掉了,抄家时并未寻到,想来,那些人知道原本的可能性也并不大。
闻言,孟砚泓顿时眼前一亮,似有无限生机又重燃于眼中,他细细回想,之前接手过这个案子的时候说是梁松炎之子梁为实仍在逃,他为何会逃?梁松炎是否有个儿子?是,他确有一子,叫梁为实,年纪比静檀大两岁,前两年,他来京游玩时,曾在我府上小住几日。
姚知远回答的很认真,想不通孟砚泓为何为突然会问起这个。
不过一想梁松炎已经不在人世,梁家没落,想来那年轻人现如今也好不到哪里去,心头一阵唏嘘。
梁为实在案发时便逃了,据我所知,现在仍未寻到他的踪迹,我猜想,若梁松炎当真留了后手,会不会那原本在他儿子手上。
大有可能!却也说不准,梁为实那孩子身上有反骨,他自知父亲清白不肯被人冤枉便逃了太像他的行事作风,说不定带着唯一的证据伺机而动,随时等着给父亲平反!孟砚泓点点头:若是这样便是最好,姚大人,你且先在这里再留一段时日,今日的事,我会对仍报你什么都不肯说,让暗处的人先放松警惕。
如今一等一的要事,就是先将那账册原本找到,只要能找到,你身上的罪名便洗的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