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 还有个她见都没见着,摸都没摸着的山洞呢!她的计划一路都在脱缰狂奔。
幸运的是,它自己奔到康庄大道上去了。
肯定不用了。
阮卿说, 都有道观了,谁还要山洞啊。
得, 廿七心想,昨天一天一晚白忙活了。
他昨天都干了什么呢?挖泥晒砖,垒了个简易的灶台。
石灰抹了岩壁。
洞里面连小角落都没放过, 全用火把燎过,除湿除虫除瘴气。
他还沿着岩壁挖了一道排水渠。
编了两双草鞋,削了一个木枕,烧了一罐子草木灰, 连刷牙的杨树枝都撅好了用干草扎成捆。
弄得特别逼真。
他甚至还熬了一锅粗粮粥。
那得好好收拾一下, 他说, 得在你叔来之前,收拾出个人住的样子。
阮卿左右看看,院子里的杂草半人高, 不由嘶了一声, 有点牙疼:这怎么收拾啊?简单,你不用管,我来弄。
廿七说。
有现成的房子,的确是比纯野生的山洞好收拾。
到时候那些人来了,也更有说服力。
阮卿却想到了另外一个事。
她揪了揪廿七的衣袖:我们得找一找, 皂角师父的墓在哪。
遗书里提到了, 他给自己准备好了墓碑、棺材和墓穴,随时准备躺进去。
哪知道廿七说:应该就是前院那个。
阮卿:哈?哪个?廿七说:我带你去看。
说着, 就无比自然地将阮卿又打横抱起。
男女之间,只要能进,就不要退。
廿七又不傻,背也背了,抱了抱了,他又一心想娶,阮卿又没说不行,他干什么要退到从前。
自然是继续抱啊。
这会儿雨停了,他放着好好的廊庑、角门不走,他飞起来了,直接飞上了前殿的屋顶上。
阮卿喜欢被抱着飞,廿七的小本本上记着呢。
阮卿果然很喜欢。
那灵动表情和眼睛里的笑意都看得出来喜欢。
她搂廿七的脖颈也搂得非常自然。
男女间的事她喜欢打直球,玩不来爱在心头口难开那一套。
再说了,廿七又没说不可以搂。
自然是继续搂啊。
两个人都非常自然,就这么上了屋顶。
廿七指给她看:应该就是那个。
你瞧,有一人长。
前面有碑,待会下去看看。
阮卿凝目看去,前院的院子比中院更大,杂草也和中院一样半腰高。
院子中间有石砖铺的道,两边是泥土。
有一侧的野草中,有一个长条形的水坑,坑的那一头,的确有一个类似石碑的东西。
她先前从后面来到前面的时候,是走的地面,水坑和石碑都被野草挡住,她没看见。
廿七从一开始就飞檐走壁,从上面走,在屋顶上俯瞰,早就看到了那个水坑。
长条,那长度可不就是能容下一个人。
还有那个。
廿七又指另一侧,应该也是坟。
石砖道另一侧那个就很明显是坟了。
地面有个鼓包,是石头垒的,前面也有碑。
阮卿说:我们下去看看。
廿七抱着阮卿就下去了,把她放在了中间的石砖道上:都是泥,你别过来了。
他过去拨开野草看了看,告诉阮卿:没错,就是这个。
阮卿看不见,问他:石碑上刻的是什么?廿七给她念:流光派第十九代弟子,野人观四代观主,道号未得,乳名皂角。
道号未得。
他带着这个遗憾躺进去了。
廿七说:还有一堆小字。
阮卿正品味着皂角的遗憾,闻言,问:是什么。
那行字要小得多了。
廿七贴近看,念道:享年约……他先刻了七十五岁,后来划掉,改刻八十岁,后来又把岁字划掉,廿七说,他最后刻的是八十五岁。
皂角在山里不知岁月,以春夏秋冬来纪年。
岁月太长,过得糊涂了,对自己的年纪也只能粗粗估一个。
他最开始刻好石碑,估算自己应该有七十五了。
等了五年,还活着,就改成了八十,哪知道后面又活了五年,最后一次改,估计自己大约是有八十五岁了。
后面没有再改动了,大约是没有活到九十岁。
阮卿站在荒草漫道上,想象着孤独的老人在无人的破败道观里一次又一次地凿改自己的墓碑。
恻然。
一抬眼,却看见廿七站在荒草中,凝视着那墓碑。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
温和、冷酷都没有,好像是卸下了所有的面具流露出的最真的本我。
阮卿顿了顿,喊他:廿七?廿七转头,踩着野草和泥泞走过来。
阮卿问他:你怎么了?没什么。
廿七说。
他习惯性地不想与别人分享内心,但对上了阮卿的眼睛。
他的一生中,阮卿是第一个知道他的身份,认识他的本我,却对他既无惊惧忌惮,也无厌恶嫌弃的女人。
她就那么轻松坦然地接受了他。
告诉他,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的他新生了。
就是,后面的字很乱了。
他说,他没规整好,最后字都挤到一堆去了。
阮卿:然后?廿七停了停,说出了他注意到的细节:后面的字,越来越浅。
人越来越老,力气衰退了。
后来凿石碑,不太凿得动了。
所以越靠后的字,痕迹越浅。
廿七的目光落在了空气里,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阮卿怔了怔,陡然明白了。
皂角无父无母,无儿无女,无亲朋无旧故。
廿七自己不就是这样的吗。
廿七无法共情那段战斗岁月、抗争历史,他却与一个老人孤独的晚年共情了!阮卿伸出手,啪啪拍了拍廿七两边脸颊:嘿!嘿!想什么呢?联想自己了是不是?廿七嗯了一声。
瞎联想什么啊。
阮卿捧着廿七的脸,让他看着自己,你才二十七呢,搁这还是大男孩呢。
我之前跟一个二十七的男的开车剐蹭了,结果他当场掏出手机,让我和他爸妈通电话协商怎么处理。
你瞅瞅,人家还当自己是小孩呢。
你怎么就开始幻想孤独死了?阮卿说:你要不想孤独死多简单啊,结婚生孩子不就行了。
廿七的眼睛里有了亮光。
但他立刻想起小本本上记着:她不喜欢生孩子。
他赶忙说:领养也可以。
不生也行。
阮卿一凛。
在阮卿的认知中,男的这种生物繁殖欲都超强的。
二代因为是独生子,早早就规划生孩子。
她爸有了她还遗憾没有儿子。
只是当年创业的时候,她妈流产过一次,后来就不能再生了。
幸好她爸很爱她妈,不像他那些做生意的朋友似的,有了钱之后在外面下蛋似的生。
她熟识的一个叔叔,在外面已经生了六个了。
所以廿七作为这种性别的生物,他为什么说到生孩子,张口就是领养?还神色惶急。
阮卿瞬间脑洞大开!小时候看的武侠小说、武侠剧里的情节瞬间都回忆起来了。
日月神教的三尸脑神丸,逍遥派的生死符,神龙教的豹胎易筋丸——那些反派门派要控制下面的人,总得有些阴狠手段。
廿七他,他以前是给一个杀手组织卖命的,不满足条件还不能退出。
他是不是被逼着吃了什么毒药了?这种毒药导致他失去了生育能力?很显然,廿七自己也知道自己不孕不育,所以他看到皂角师父孤独终老,就强烈地共情了。
他这么着急地说不生也没事可以领养,是怕自己看不起他吧?男人好像是非常在乎这方面的能力的。
这一刻,阮卿对廿七的同情达到了顶点。
真的太可怜了。
没有童年,以杀人为业,导致三观都跟普通人不一样,还不孕不育了……可是他不知道时代不一样了,不生孩子也没有人会歧视的。
就当丁克一族就行了。
阮卿深吸一口气,笑道:对,都是一样的。
她左右看看,指着石砖道另一边那个坟,转移话题:那个你去看看。
廿七拨开草过去看了看:是衣冠冢。
阮卿明白了:是大家的吗?对。
廿七说,他师祖、师父、师伯师叔、师兄,还有一个老吴。
他走回来,叹息:这块碑比那块精致多了。
边边角角都打磨得很好,字也刻得有力。
显然是他终于肯面对现实之后,就制作的。
那时候还是壮年,有力气,也有许多的时光,小心雕琢,慢慢打磨。
每个人都取了衣冠埋入土中,再用石块垒于其上,做了衣冠冢。
阮卿点点头,沉默一会儿:那,水坑里能确认吗?那坑里积了水,完全就是泥汤,什么都看不见。
廿七找了根棍子,在水坑边上蹲下,戳了戳,确认了:应该是有棺木的。
给大家做了精致的衣冠冢,等轮到他自己,老迈到死之将至的时候,缓缓地爬到准备好的墓穴里,钻进棺材中。
又费了很大的力气,挪动棺盖,把自己盖在里面。
然后安心地等待死亡降临。
廿七说:这个不能这样,等水渗一渗,我给他修个坟。
阮卿点点头:好。
这时候,手机响了。
阮祥云试着打电话给阮卿,竟然打通了。
祥云叔,我很安全,别担心。
阮卿说,我在道观里。
阮祥云愣了:什么道观?阮卿说:就是传说的那个,就是七爷爷小时候进山一直找不到的那个。
阮祥云脱口而出:野人观?阮卿站在野人观里,眼睛忽然湿润了。
还有人能说得出这道观的名字,还有人记得这道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