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电流透过耳廓慢慢传遍全身, 一股不知从何处萌发出来的酥麻占据了所有感官。
言絮感觉自己像是被投入湖面的一粒石子,随着路呈放随意的一句话迅速扩散成巨大的涟漪,汇成一望无际的深海, 陷落在最中心的漩涡, 逃无可逃。
他正在想她。
这世界浩瀚无际,有亿万人。
这一刻, 唯独路呈放在想她。
就在这一秒。
帝都和港城两个相距千里有余的城市, 因为想念而萌生了一条隐秘的透明丝线, 牵动着两颗温热的心脏, 它在怦怦跳着。
言絮呼吸不稳,又点开语音听了好几遍。
下一刻, 路呈放因为迟迟得不到回应,直接打来了电话。
他头像跳跃在页面上, 言絮稳了下心神才接听。
路呈放。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只能轻轻叫他的名字。
什么意思?路呈放猝不及防地发问。
言絮被他问得一愣,下一秒又听见他语气慢悠悠,闲闲开口。
礼尚往来不懂?一般情况下,别人说想你, 你该回什么?他已经点明到这种程度,再不明白言絮就是个傻子。
空气静止一瞬, 言絮挣扎地抓了下被角, 抿过唇才开口。
…我也想你。
她还不太习惯说这种话, 几个字说得慢吞吞, 尾调因为紧张而显得不流畅。
路呈放倒是很受用她的吞吐, 漫不经心的笑从话筒溢出来, 在愈加冷的黑夜中格外清晰, 像是洞悉了她所有纠结的心路历程。
后天回去, 来接我,嗯?好。
挂了,快去睡觉。
言絮小声答应了句,点下挂断键。
五分钟前还惺忪的睡眼此时已经没了半点困意,她抱着被子把自己裹紧,逐渐想到路呈放买营销号的事情。
他是为了官宣……官宣的话,他们两人是会被放在一起条条比对的,家室样貌成就履历。
路呈放传出那种评论,是在用休闲打趣的方式来降低群众未来的比较。
尽管她不太赞同官宣,但已经走到这一步,铺垫已经打下,她持反对意见似乎会有种小家子的矫情。
路呈放筹备好这一切,只是为了让她安心。
他给她安全感,她就接住,珍藏好。
她是圈外人,只是个略通医术的普通群众,要把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拉下神坛,要有能跟他并肩站在一起的能力,才不会被人诟病。
她得提升自己,要变得更加优秀。
……经过昨晚的一顿折腾,庞槐悠悠睡到中午才醒。
不算热烈的冬日暖阳透过落地窗洒满客厅,补了几分温馨,庞槐懒洋洋地揉揉眼,走出来。
厨房有煮好的粥和切片面包,她叼了个面包片找了一圈言絮的身影,最后在书房看见了她。
言絮裹着一条黑白格子的毛毯,右手边放着的马克杯还徐徐往上冒着热气。
少女的样貌变得朦胧,庞槐只听到不断敲击键盘的声音,清脆悦耳。
由此推断,她应该在写着什么东西。
带着丝丝甜味的面包逐渐咽下,庞槐才腾出嗓子说话。
小医生,你干什么呢?言絮思路中断得猝不及防,她停下敲键盘的动作,往后仰头活动肩膀,看上去像是在这坐了许久。
我想整理一下家里前辈的手写治疗笔记。
你家……不是传了好几代了吗?这得整理到什么时候?庞槐又开始打量她桌面上的物件,试图分析她是几点起来鼓捣这些的。
可能需要很久,所以得抓紧。
言絮扶了一下马克杯,感觉杯壁不太烫后才噙着边缘缓慢地喝。
她语气中带着丝侥幸:幸好小时候我爸总是让我抄书背书,不然我现在可能也完成不了这项工作。
……怎么听上去,她还挺感谢那些抄书时光的?庞槐收起疑惑:那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弄完这些啊?言絮顺手划了一下文档的滚轮,思考了一会才回她:大概要一个多月,但我压缩一点睡眠时间应该能更快。
二十天。
她给了个大概数字。
……麻烦问一下,您是不是从昨晚就开始压缩睡眠时间了?我昨天没有睡觉。
言絮一本正经地看她。
……庞槐张了张唇,还是决定不在这地方呆了。
小医生现在精神状态不太稳定。
-已经过了十二点。
言絮看了眼微信上的讯息,昨天上午约的微博贴主一小时前给她发微信说已经上飞机了。
他们还没来过帝都,也是第一次坐飞机,两人中还有一个生着病,言絮怕中间发生什么变故,准备去接一接。
她有些匆忙地拔掉正在充电的手机,又在桌面上翻翻找找了一会,捡出一张工整、写着字迹的纸张,拎上包冲出房间。
去机场的途中。
言絮掏出来叠好的纸条,垂眼认真看着。
这是她昨晚给路呈放妈妈试着开的药方,可以补气血,舒郁解忧。
虽然从她目前的状态来看,这药方只能算是辅助性的,没办法快速根治,但好歹可以养养久病的身体,让她有些气色。
路城家大业大,肯定给她请过很多医生,只是总不见好,现在应该放弃了。
言絮犹豫了一下,还是给路呈放发了个微信询问他介不介意自己这个举动。
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把他妈妈现在的地址给她,她去送药。
隔了两三分钟,男人的回复弹出来。
路呈放:等我回去带你见她。
这算是默认同意了。
言絮刚要打字说好,屏幕又跳出接连两条。
路呈放:虽然说谢生分,但我还是想表示一下。
路呈放: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么?给你买。
言絮:不用的,我没什么缺的。
路呈放:那我纡尊降贵,回去让你占点身.体上的便宜,我这个人啊,从来不喜欢欠别人的。
……这算是肉偿么,她没想要这个啊!言絮脸色发红,给他发了个皱着眉头叹息的小表情,那边也不再回复了。
车辆飞驰。
还没到春运,机场人不算太多。
言絮等在航站楼门口,没五分钟就遥遥看见有两个穿着朴素的男子停顿在一边,一副不知道该去哪的样子。
她冲他们挥手,聚头后又带着人去排队拦出租。
这对父子,儿子叫大彬,老人家的名字言絮没问,只叫他大爷。
舟车劳顿,她没有过多搭话,想让他们趁机补补精神。
机场这片拉人的司机显然是熟手,车子也载过许多人,车饰有些发黄发旧,空气不太新鲜。
言絮坐在副驾驶,默不作声地开了一截窗户。
她随便往窗外看了一眼,高速同行的一辆迈巴赫刷漆改装得很吸晴,她没忍住多瞄了几眼。
眸光从车面移到驾驶位,言絮眼睛突然发直瞪大。
林楚卓?这是什么缘分,她来机场接人,擦肩而过的一辆车里竟然坐着林楚卓?这绝对不是保姆车,而且林楚卓在亲自开车。
他时不时看一眼后视镜,模样很是殷勤,似乎后排坐着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言絮好奇又疑惑,扭头幅度更甚,刚瞄见后排一个虚影,那辆迈巴赫就忽地超了车,只留下一排灰蒙蒙的尾气飘在半空。
她重新坐好,低头思索地很入神。
怎么感觉……后排那人的轮廓那么眼熟呢?-车子一路开到胡同口,言絮帮着大彬扶人,语气有些抱歉:路比较难走,麻烦你们了。
大彬是个直肠子,听见恩人这么说,恨不得跳起来感谢她,语气尽可能地撇去方言,跟她讲拗口的普通话。
您可别这么说!路费都是您赞助的。
言絮觉得被比自己大了一倍的男人称呼您有些奇怪,但感觉这事掰扯下去会越扯越麻烦,也就随他了。
路上的黄叶有些被环卫工清扫到一旁堆成小山。
步行了大概十几分钟,终于到了医馆,言絮拿出钥匙开门。
里面有两张床,不介意的话你们晚上可以委屈住这里,我晚上不在这儿。
大彬感动更甚,布满皱纹的脸看上去比一般四十多岁的人更沧桑,应该是被父亲久病不治的事情拖累的显老。
言絮冲他微笑,表示他不必多在怀。
安顿下来老人后,她就开始诊脉。
事先已经在西医那边确诊是脑瘤了对吗?三指摁在脉搏上,言絮询问大彬。
对的,那边说瘤子长的位置特殊,做手术风险只有两成希望,这哪儿赌得起啊……言絮宽慰:没事儿,我先看看。
头为诸阳之会,而癌病者,非阴阳正气所结肿,乃五脏瘀血、浊气、痰滞而成。
*需要补益心脾、祛瘀散结。
有的治,我得捋捋方子,你稍等,病情还是有些复杂的。
言絮走到院子里给言嘉裕打电话,让他再给把把关。
大彬听不懂刚才言絮那一长串话,但他听着一串文邹邹的说辞,有那么一种感觉……兴许这次父亲的病真的能治。
可,如果他没有被村子里那个江湖郎中骗,现在还有10万块钱可以继续治病。
十万块已经是他全部的积蓄,全部被骗了,所以现在就算找到良医,也……他攥紧了裤子口袋,眼窝已经溢出来泪。
是他不孝顺,不能辨别名医才害爹没活路。
老人因为患病,嘴角异常地抽动了下,他缓缓去握自己儿子的手,想说些什么,但吐出来的词句已经模糊不成句。
言絮进来时就看见这一幕,她想上去说点轻松能减轻患者心理负担的话。
但又想着如果最后治不好,可能会给他们带来二次打击,也就什么都没说。
有几味药我这里没有配的,明天早上会配好,你们安心在这休息,千万注意别着凉。
言絮说完拿着包匆匆离去,丝毫没提钱的事。
大彬心里悬着的石头落了地,但他环视四周这么干净的环境,让他白住,心里又涌出一股愧疚。
伸手掏出口袋里屏幕碎得不像话的手机。
他想通过微信询问一下诊金,点开了两次最终还是退出去了。
就当他不要脸一次吧,万一问出口后掏不起钱……能多赖一会,父亲就多一分生的可能,他之后一定打欠条,加倍还。
言絮提前跟供药商打过招呼,让配好货次日一早送来。
已经傍晚,她中饭没吃,又拐去那家米线店点了老一样填饱肚子。
老板还笑眯眯地问她路呈放怎么没来,是不是闹别扭了?言絮回笑,说他去外地出差了,明天就回来。
之前老板问关系打趣的时候她都埋头不说话,现在却接得很自然。
言絮走在落满白蜡和银杏叶子的窄街,不由得感叹,果然是感情有了进展,她回这种调侃的话时都有底气。
路过咖啡店时,言絮点了杯拿铁,回公寓后她又继续埋头查资料,做自己的家族诊疗整理。
她回来的动作很小,庞槐都没发现家里多了个人,直到她打电话催她回家,才听见手机铃声在书房响了起来。
庞槐顺着铃声过来,看见她冒红的眼圈都惊了,劝她休息也劝不动。
恰好孙林打电话过来。
她只得先去跟孙林聊带东西的事。
庞槐要买瓶小众的香水,帝都这边没货了,她托孙林去港城那边找。
你是要那种味道来着?孙林现在就在店里,奢侈品店装潢精致,顶部的灯光打下来,排列整齐的小瓶子闪烁着微光。
左边第三个,蓝色那瓶。
还有么?没了没了,没事我就挂了。
搞什么鬼?庞槐。
孙林显然对她敷衍的态度有些不满,我特意给你跑一趟,你说话怎么这么敷衍?庞槐准备挂断的手指缩回来,耐着性子跟他解释:别,孙林。
我不是对你,是小医生跟打鸡血一样,她一天一夜没睡觉了,我怀疑她受了什么打击。
孙林很上道,听到言絮这个关键词,马上跑过去把手机递给另一列全副武装的男人。
路呈放听完,挑选礼物的手一顿,指腹擦过微凉玻璃瓶,言语没什么情绪。
知道了。
庞槐听见对话的人突然变成路呈放,默默挂断通话,内心不由地升起一种告黑状的感觉。
对不起了小医生,她真不是故意的。
……埋在众多纸张下的手机震动个不停,言絮翻了半天才找到,也没看是谁,滑了一下就接通。
喂,你好。
言絮。
男人听上去心情不佳,言絮听到熟悉的嗓音一滞,缓过神后有些哄地询问他:怎么了?没事儿。
这句语气还算正常,言絮松了口气。
你还发烧嘛?早退了,路呈放那边传来车流呼啸的风声,似乎还在赶路。
你昨天几点睡的?冷不丁突然问这个,言絮有些慌,去翻昨晚的通话记录。
两点十七。
昨晚路呈放挂断之前,好像让她赶紧睡觉来着……她不假思索地编了个数:昨晚两点二十睡的。
这么精准?那边传来一丝轻笑,期间还夹杂着什么意味不明的情绪。
嗯……我睡眠质量挺好的,一般都是三分钟嘛。
那你今天几点睡?现在是十一点零八,也是需要睡觉的时间了。
言絮抿抿唇,虽然不知道路呈放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听他语气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回答,现在就去睡。
不过,她到底睡不睡,他在港城也无从得知。
拿铁的功效还在,言絮现在真的不怎么困,而且她思路刚捋顺,不想丧失这段工作效率高的时间。
我……十一点十一睡?十一点零八再加三分钟。
意思是现在马上就要去睡了。
言絮又跟着补了一句:那我要去睡了,挂了哦。
挂什么??言絮不明所以,还是耐心地回他:挂电话啊,因为我要去睡了呀。
别装乖,言絮。
男人点到为止,嗓音含混,那边传来打火机清脆的响声。
你睡可以,电话不准挂。
你的意思是……你睡你的,我听着。
作者有话说:连麦睡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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