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婧儿硬着头皮说:是敏阳郡主托我送给哥哥的帕子。
她悄悄抬眼去看顾景尘脸色,但他只是淡淡扫了眼匣子就收回视线,面上毫无情绪,也没作什么表示。
他将茶杯递过来:再倒一杯。
而后补充道:清水便可。
哦。
颜婧儿接过茶杯,从银壶里倒了杯温热的水过去。
顾景尘喝尽,就开口道:我今日较忙,你若有事可派人去寻管家。
龙舟赛兴许申时结束,届时你自行回府即可。
颜婧儿点头。
顾景尘视线挪到旁边褚琬和她妹妹身上。
褚琬憷顾景尘,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
倒是褚琬的妹妹,许是不认得顾景尘,在顾景尘看过来时还腼腆地笑了下。
顾景尘敛下眼睫,淡声嘱咐道:我走了,你好生招待你的同窗小友。
嗯。
颜婧儿再次点头。
见他就这么起身走,根本就没打算带走匣子,颜婧儿张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下去,目送他的背影离开。
等顾景尘离开棚子,几个小姑娘都松了口气。
天呐,褚琬说道:你跟你哥哥平日都是这么相处的吗?怎么了?颜婧儿说。
没什么,就是你哥哥气势太唬人了,我都不敢跟他说话。
一开始我也是不敢的,颜婧儿说:后来发现哥哥除了面冷些,其实对我还挺好。
这倒是,褚琬认同。
从桌上准备的那些精致糕点,还有旁边站着伺候的婢女护卫们,就可窥见颜婧儿的哥哥待她极好。
颜婧儿心里装着其他事,她下意识转头去看敏阳郡主那边。
敏阳郡主也在看她,应该是看到了顾景尘没收她的帕子,她脸上有点失落,但还是对颜婧儿展颜笑了下。
颜婧儿也回之歉意的一笑,然后吩咐婢女将匣子还回给敏阳郡主。
接下来龙舟赛开始,岸边众人的注意力就开始回到江中。
旁边有夫人们在谈论划龙舟的年轻后生。
站在船头的那个是广德侯府家二公子,听说今年春闱中了进士,虽只是八十多名,但也实属不易。
另一个夫人附和道:确实,京城的这些贵公子们,不是走狗斗鸡就是花天酒地,鲜少有肯上进的儿郎了。
京城未婚的儿郎们,家世好、学识好且又前途可谓的确实没几个,我看这广德侯府的二公子就很不错。
要我说,这京城最好的女婿人选当属常府街那位,只不过…那夫人往丞相府棚子这边瞧了眼,继续道:也不知怎么的,就是不肯成家。
颜婧儿分明挺认真看比赛的,但也不知为何,这两位夫人的谈话幽幽地传进了耳,在那夫人朝这边看过来时,她也感受得到。
渐渐的,她分了点心思过去。
他到底为何不肯娶妻?那夫人问道。
这我如何得知,许是眼界高,瞧不上京城的这些贵女吧?连京城的贵女都瞧不上,难道是要娶天仙不成。
算了,快莫说了,那位再好也轮不到给咱们当女婿,还是看看其他的吧。
颜婧儿表示赞同地点头,顾景尘这样的确实眼界挺高的。
也不知她为何会有这样的错觉,但总觉得他这种人,应该一般的凡夫俗子瞧不进眼。
毕竟他自己样貌好、家世好、才学好、还位高权重,真真是无论哪一方面单挑出去都耀眼得很。
褚琬在旁边嗑瓜子,瞧比赛瞧得津津有味,她突然哎呀一声,丢下瓜子捂住自己的眼睛,还不忘去捂妹妹的。
颜婧儿回过神来,同时听到周围一片笑闹声。
她问:发生了何事?褚琬闭着眼睛:你莫看江边。
她这一提醒,颜婧儿还下意识去看江边。
就见龙舟上,有个高瘦的公子,一脸尴尬地扯住裤腰带。
再观岸边人群的神色,夫人们倒是没什么,就是那些年轻的小姐们面色羞臊不已。
到底怎么了?颜婧儿好奇得很呐。
婢女小声地在她耳边说道:姑娘,适才那位公子的裤子不小心滑落了。
……很快,第一场比赛结束,这一场仿佛只是热身,除了之前弄出一阵笑闹外,并没多少水花。
倒是接下来的这一场,显然众人很期待,那些比赛的公子们齐刷刷一排站在江边时,顿时引起不小的骚动。
颜婧儿你看,褚琬指着个方向:那不是段世子吗?天呐,他跟那些人站在一起,其他人都被比成了蛤蟆你小声点,颜婧儿提醒:说不准旁边就有那些公子的家眷在呢。
褚琬吐舌。
颜婧儿视线挪向江边,段潇暮已经换下了他那身招摇的孔雀锦袍,这会儿赤着上身,腰系红绸,站得颇是挺拔笔直。
他那张脸是真的好看,像个精致的妖孽。
只那么一站,就使得旁边的人黯淡无光。
兴许适才的骚动就是因他而起。
不过颜婧儿看惯了顾景尘的俊颜,倒是对其他好看的颜色已经没什么感觉。
快快下注,这时,旁边有小姐们说道:我押二十两段世子。
我也押他。
哎呀你怎么押这么少?行吧,再加十两。
颜婧儿心思一动,转头问褚琬:段世子很厉害?嗯。
褚琬肯定地点头:他去年得了第一,估计今年也能行。
你想下注?褚琬说:下注玩一玩也好,我就准备押注呢。
说着,褚琬从袖中掏出个钱袋来,嬉笑道:嘿嘿,我例银不多,全部家当在这了,就等着今天大赚一笔。
她转头去问妹妹:阿圆,你有没有银子?她妹妹从袖中掏出了几个铜板,说:娘给我的,就这么多了。
也行,褚琬拿过来:赢了给你买糖吃。
颜婧儿:……褚琬问:颜婧儿,你要不要押,一起啊。
颜婧儿犹豫了下,想着押一注玩玩也好。
然后从钱袋里掏了点碎银出来,差不多五两银子吧,递过去。
褚琬接过,然后吩咐旁的婢女去押注,说全部押段世子。
这一场比赛颇是令人瞩目,岸边说话的夫人们也都开始屏气凝神起来。
当最终段世子那队拔得头筹时,顿时人群欢呼雀跃。
褚琬拉着颜婧儿的手臂激动摇晃:我就说今天会大赚一笔嘛,果真没错,多谢段世子,他真是在世活菩萨。
……颜婧儿迟疑地问:你押了多少?我全部身家呀,褚琬比了个数:这么多,二十两。
二十两,也不少了。
在丞相府一个三等婢女的例银也就一两银钱,褚琬一个五品官之女,能存下二十两向来也是费了许多功夫的。
这下瞬间翻了一倍,堪称一夜暴富。
褚琬豪气得很,拍着胸脯道:我有钱啦,今天请你去酒楼吃一顿啊。
颜婧儿笑:不了,改日吧,我今天得早些回呢。
哦,接下来也没什么看头了,咱们要不要去逛逛?褚琬提议。
颜婧儿也很想,光坐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不过还未等她们挪脚,就有个贵妇人带着女儿过来了。
她笑问:这位就是顾丞相的妹妹?颜婧儿福身行礼:正是。
叫什么名字?颜婧儿。
颜姑娘莫拘束,那贵妇人极其自然地坐下来,说道:丞相府中没长辈,那我就托大在这先坐下了。
她说:我是靖海侯夫人,这个是我的小女儿亦瑶。
哦,原来就是那个跟敏阳郡主别苗头的那位。
一天之内,她见了上京最出名的两个姑娘,这缘分也颇是奇妙得很。
颜婧儿看过去。
陆亦瑶身姿高挑,妆容精致,脸上带着矜持的笑,但那眼睛里却藏着股莫名的优越感。
颜婧儿福身。
陆亦瑶也回了一礼。
靖海侯夫人说道:我看颜姑娘与我家亦瑶年纪相仿,小姑娘们兴许能玩到一处去,便过来与你认识认识。
颜婧儿点头,心想,也不是那么相仿的,陆亦瑶看起来比她大三四岁呢。
但靖海侯夫人很热情,继续道:丞相府以前没女眷,且平日里顾丞相忙,兴许你一人在府上也无聊,若是得闲了不妨常来侯府走动走动。
你们都是年轻姑娘,坐一处吃吃茶说说话也是好的。
陆亦瑶也附和道:正是,婧儿妹妹何时得空,我下帖子给你。
…多谢夫人和小姐美意,颜婧儿说道:我还在上国子监,兴许不得闲。
我当然知道你还在上国子监,陆亦瑶说:不过国子监也有休沐的时候不是?届时我下帖子给你如何?不得不说,这位果真是能跟敏阳郡主别苗头的女子,连主意都想到了一块儿去了。
颜婧儿客气有礼道:如此,便多谢陆姑娘了。
何须与我客气?她突然拉颜婧儿的手,说道:我就把你当自家妹妹一样看待了,哎呀,顾丞相是在看这边吗?颜婧儿转头去看高台上。
顾景尘坐在皇帝下首位置,这会儿他目光直视江边的龙舟比赛,想必之前往这边看了下。
陆亦瑶也道:适才顾丞相看过来了。
她说完,拢了拢耳边的发丝,脸颊微红。
颜婧儿心情复杂,心想,这姑娘突然来套近乎,想必又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不着痕迹地再去看高台,顾景尘这会儿侧头与旁边官员说话。
靖海侯夫人和陆亦瑶又寒暄了一会儿后,便离开了。
但有了这两人的开头,其他夫人小姐们也涌了过来。
颜婧儿:……没想到,顾景尘在外头竟这般受欢迎。
申时,龙舟赛结束,人群纷纷散去,颜婧儿也才得以从一众夫人小姐们中脱身出来。
顾荀早已派人架马车等着了,婢女将颜婧儿和褚琬还有褚琬的妹妹引到马车前。
褚琬的妹妹已经眼皮子打架,想必困得不行了,三人上马车后,颜婧儿吩咐车夫先送褚琬和她妹妹回去。
路上,褚琬惊叹不已。
颜婧儿,你说那些夫人小姐们为何这般热情?褚琬不傻,自然知道这些人无缘无故的热情是何目的,再说了,顾丞相的大名如雷贯耳,有时候也能听自家娘亲提起顾丞相的事,不过皆是些桃色八卦罢了。
颜婧儿应付那些人应付得有些疲惫,这会儿蔫蔫地靠在车壁上:我也不知。
你如何不知,褚琬说:她们就是冲着你哥哥来的。
颜婧儿点头。
哦,也有可能…什么?也有可能是冲着你来的,褚琬煞有介事地点头:毕竟你也还未定亲不是?……褚琬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嘛。
颜婧儿是顾丞相的妹妹,讨了他这个妹妹去做儿媳妇,还愁不能飞黄腾达?颜婧儿喝了口茶,掀开帘子一角,漫无目的地瞧外头。
褚琬还在她耳边八卦兮兮地问:对了,颜婧儿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你难道想说媒?也不是,就问问嘛。
小姑娘都是豆蔻之龄,在这方面的情愫也是懵懵懂懂的,难免产生好奇。
褚琬便自顾自说道:若是我,定要嫁个青年才俊,至起码学识得比我好吧。
她絮絮叨叨……嗯,家境也不能太潦倒,毕竟我挺喜欢穿好看衣裳的。
还有也不能太丑,但也不要太俊,太俊的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颜婧儿噗呲笑出声来。
那你呢,褚琬追问:说说嘛。
我啊…颜婧儿笑:就……就什么样…哎…颜婧儿你看到什么了?褚琬见颜婧儿突然脸色微变,她不解地问:看见熟人了?颜婧儿赶紧拉下帘子,摇头道:没有,没什么。
接下来的谈话,她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回了洗秋院。
颜婧儿洗漱过后,躺在榻上打算歇一觉,她盯着床顶的百花帐,想着心事。
外边的三个丫鬟在廊下小声说话,讨论今日端午的热闹盛况。
三人一会儿低笑一会儿逗趣,说了许久,颜婧儿才眼皮沉重,渐渐睡过去。
但再醒来,却是吓得一身冷汗。
姑娘做噩梦了?素秋拿帕子给她擦身,说道:姑娘先换件衣裳,等吃过饭后再沐浴。
对了,素秋道:大人也回来了,适才还问姑娘在做什么。
奴婢说姑娘在歇息,大人说等姑娘醒了就去百辉堂见他。
颜婧儿有气无力地点头。
姑娘做的什么噩梦?忘了。
颜婧儿说。
她趿拉鞋下床换衣裳,这一觉睡了跟没睡似的,比之前更累更乏了。
以至于她出了洗秋院去百辉堂,都还有些精神不济。
到了百辉堂,夕阳刚刚落下,晚霞映在院中白墙上,晕了些淡淡的黄。
东厢房正厅已经摆好了饭菜,但婢女说顾景尘还在书房议事,让她等会儿。
颜婧儿站在天井里的大水缸旁边,看自己的影子玩。
水缸极大,百辉堂台阶左右两边各放了一个,是用来以防失火的,每天都会有下人装满水。
因此,颜婧儿只需靠近,低头,然后毫不费力地就可以看见自己的模样。
她梳着双丫髻,夕阳照得她影子瘦瘦小小的,看起来更像个小姑娘了。
莫名地,她想起今日那些夫人带过来的小姐们。
个个都是芳华年纪,且气质端庄贤淑,举手投足都带着成熟女子的气韵。
她抬起手,学了那么个西子捧心的动作,这个动作之前看杨家的姑娘做过,彼时觉得优雅又好看。
她瞧了眼倒影,果然有那么点神韵。
颜婧儿满意地勾唇,随后又偏了偏头,换个角度打量自己。
就这么的欣赏了会儿,她发觉有点不对劲了。
顿了片刻,她倏地转过身去。
顾景尘不知何时从书房出来,正在看她,脸上带着那么点似笑非笑。
颜婧儿局促又尴尬地收回手,脸颊发烫,假装他应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大人忙完了?她故作镇定地问。
嗯。
顾景尘点头,抬脚往正厅走,颜婧儿懊恼地跟在身后。
直到在饭桌前坐下来,她都还有些挥之不去的臊意。
婢女盛了碗汤递来,颜婧儿接过,就听得顾景尘问:今日过得如何?挺好的。
和那些夫人们相处呢?也挺好的。
顾景尘慢条斯理地拿勺子喝汤,他吃东西斯斯文文却又带着股从容不迫的气势。
一口汤喝完,他才开口道:以前府上没有女眷,从未与其他府上女眷来往,若是有什么难处尽可说出来。
没有。
颜婧儿摇头,想到什么,她问道:不过有好几个夫人小姐邀请我去吃茶,我…可以去吗?你想去?颜婧儿停下调羹,无辜道:敏阳郡主说要下帖子给我,还有靖海侯府的小姐也这么说,我推辞不得。
想去就去,顾景尘说:若是需要什么找管家就是。
嗯。
颜婧儿放下心来。
但她很快又咬着调羹犹豫起来。
顾景尘头也未抬:有话就说。
若是…颜婧儿迟疑问道:若是那些夫人小姐们向我打听你的事,我该不该说?打听什么?呃…颜婧儿眨巴了下眼睛,有点难以启齿。
直说。
今日晋安伯府的小姐就向我问起你平日喜不喜欢作画,她说她自己作了幅画想找你点评呢。
……颜婧儿小心翼翼地问:这个我该回答吗?顾景尘没说话,似在思忖,又似不以为意。
他将一碗汤喝完,才道:随你。
…哦。
今日厨子做了道樱桃菱粉极好吃,适才颜婧儿尝了一口觉得滋味不错,便边思量心事边夹进碗中。
她觉得有点棘手,顾景尘也没给个明确指示,大概是想让自己临场发挥么?她觉得扮演他妹妹着实比去国子监读书还辛苦。
想起今日的情况,她都能预感得到以后去赴宴,自己将面临许多夫人小姐们的热情围攻。
她悄悄抬眼去看顾景尘,这人到底做了什么,怎的就这般受欢迎?顾景尘不紧不慢嚼饭,忽地掀帘看过来,捉住她偷窥的视线。
还有事?他后视线不着痕迹地在她碗中看了眼,也没提醒。
没。
颜婧儿摇头。
在国子监可有遇到困难?并无。
真没有?顾景尘停了下,缓缓道:比如…同窗要挟。
啊?颜婧儿有点懵,想了想近日的情况,她继续摇头。
顾景尘睇了她两眼,这两眼仿佛含着什么深意,但颜婧儿没看明白,甚至还一头雾水。
他为何突然这么问?没等她想清楚,那厢顾景尘又说道:若是遇到任何困难,大可寻我相助。
嗯,知道了。
颜婧儿埋头吃饭,然而定睛一看,傻眼了。
她适才不知不觉夹了许多樱桃菱粉在碗中,可她今日在棚子里已经吃了太多零嘴,现在根本就吃不下。
她咬唇纠结,而后抬头去看婢女,想让婢女重新拿个空碗过来。
但对面,顾景尘像是头顶长了眼睛,分明还在吃饭呢,就严肃道:吃完,不准浪费。
颜婧儿欲哭无泪。
她哀怨地吃了一半,最后试探地开口道:大人?顾景尘抬眼。
她一脸为难,还可怜巴巴。
我真的吃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