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平说完政事,倒了杯茶过去给顾景尘。
你今日看起来甚是得闲。
他说。
顾景尘淡笑了下,端杯品茶,是他惯常爱喝的浓香普洱。
对了,苏云平想起一事,问道:你何时得空来讲学,书院的学子们可是盼得很呐。
去年你那一堂讲学,着实精彩,后来还有学子整理撰录成书,书肆里颇是畅销。
再说,顾景尘道:近日政事繁多,未必抽得出空闲。
既不得空,今日怎么主动来这边寻我?苏云平道:不会只为适才的政事吧?两人谈的事也不是什么急事,在苏云平看来晚几天也不打紧。
还有其他事。
顾景尘道。
…颜婧儿情绪低落地回到国子监,她知道段潇暮一路跟在后头。
也清楚他是好意,可这种情况依旧令她羞耻难堪。
那些狼狈的模样被顾景尘看了就算了,可如今连国子监的同窗也统统都看了去。
她感到一阵挫败,也十分茫然。
走到西三堂的树下,颜婧儿脚步停下来。
段潇暮也跟着停下来,静静地看着她,也没说话。
过了会儿,颜婧儿转身道:师兄,今日多谢你。
段潇暮懒懒地嗯了声,依旧看着她。
颜婧儿低头走过去,从他手上接过书箱,然后从书箱里掏出之前抄好的课业默默递给段潇暮。
段潇暮没接,她就放在旁边的石桌上。
师兄,这是抄好的课业,往后…她抿了抿唇,继续道:往后估计不得闲了,还请师兄找其他人。
说完,也不等段潇暮回应,她背着书箱赶紧进了学堂。
段潇暮目送她背影消失,眸子微敛了片刻,然后对身后招了下手。
小跟班赶紧跑上前来,问:世子,什么事?去查一查今日那对夫妻是何人,来京城做什么。
…今日是学子们自己背书的日子,颜婧儿坐在学堂里,听着周围人们嗡嗡的背书声,脑子一片空白。
颜婧儿?褚琬坐过来问:你没事吧?颜婧儿摇头,转过去看褚琬,突然开口问道:若是你遇到有人要挟,你会怎么做?要挟吗?褚琬道:这要看是什么要挟,若是不严重,我才不理他呢。
若是拿女子清誉来要挟呢?褚琬惊讶:天呐,有人拿这个要挟你吗?颜婧儿,到底发生了何事?兴许是她声音有些大,旁边的学子们看过来,颜婧儿羞赧。
走,我们出去说。
褚琬拉着她出学堂。
你到底发生了何事?我…颜婧儿难以启齿:我…就是…算了算了,褚琬摆手:你若是不方便说,不说也罢。
她奇怪道:你哥哥是丞相,怎么还有人敢要挟你,你没跟你哥哥说吗?颜婧儿摇头。
为何不说?就是不想让他知道。
那样的事,就算全天下人知道了,她也还是不想让顾景尘知道。
其他的事都可,唯独这一件事,不行。
褚琬细细打量颜婧儿:你好奇怪,自己的哥哥为何不让他知道,又不是情郎,怕什么?颜婧儿脸颊倏地一热,不自在地别过脸:你到底有没有法子?有啊。
褚琬说。
是什么?那就跟父母说。
颜婧儿垂头:哦。
这时,不远处有人喊她:颜婧儿,监丞让你去一趟博士厅。
颜婧儿心头一跳,莫不是之前在外头的事被他们知道了?褚琬也迷惑得很:颜婧儿你又犯错了?啊也不对,若是犯错该是去绳愆厅才是。
我先去看看,你回学堂去吧,这事晚点再说。
辞别褚琬,颜婧儿忐忑地往博士厅走。
博士厅就在西三堂和东三堂的正中间,旁边还有棵巨大的古槐树。
颜婧儿第一次给段潇暮送课业时就是在那里。
走了没多久,就看见参天古槐树的枝丫延展在半空,几乎将整个博士厅都遮盖住,落下一大片阴凉。
到了门口,颜婧儿脚步沉重得很,犹犹豫豫的不敢进门。
许是里头的人瞧见了她,说道:进来。
这声音低沉清润,本该如夏日山泉沁人心脾,但听在颜婧儿耳中,却蓦地一怔。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眼看去,却是见顾景尘坐在里头。
博士厅里没其他人,顾景尘坐在椅子上翻阅卷宗,旁边放着一盏茶,正在冒热气。
他来做什么?颜婧儿诧异,同时心中更忐忑了。
她挪步进去,在顾景尘跟前福了福身:大人。
顾景尘淡淡嗯了声,继续看卷宗,也没抬眼。
颜婧儿等了会,渐渐的,内心开始煎熬起来。
忍不住就想得有点多,且·越想越慌张。
许是瞧够了她局促的模样,顾景尘放下卷宗,抬眼睇她。
你慌什么?我…我没有。
学会说谎了?顾景尘道:抬起头来。
颜婧儿依言抬头。
吃过午饭了?顾景尘问。
听了这句话,颜婧儿突然灵光一闪,摇头道:还没,我之前确实有点慌。
哦,顾景尘问:慌什么?…饿、饿得慌。
……顾景尘深邃无波的眸子,闪过一丝不知为何物的东西,他缄默了一阵。
这会,颜婧儿感到气氛没那么凝重了,她试探地开口问:大人怎么来书院了?你落下东西了。
颜婧儿神色茫然。
顾景尘从旁边桌上拿起本书递过来,说道:早上管家给我的。
颜婧儿视线瞧过去,是昨日向他借的那本《水经注》。
她原本也只是随口说的,根本没打算看这本书,然后就放在屋子里了。
丫鬟昨天得知颜婧儿回府是为了借书,以为这书对颜婧儿很重要,一大早就拿给顾荀。
顾荀原是打算派人给颜婧儿送来,但得知顾景尘要来国子监见祭酒,就顺便托他送。
此刻,颜婧儿有些窘迫,还有点羞赧。
——因为顾景尘那看破一切且等着她解释的眼神。
多谢大人,颜婧儿接过来,道:我早上出门急,忘拿了。
顾景尘睇她片刻,也没说什么,收回视线,继续看卷宗。
颜婧儿将书抱在怀中,抿了抿唇,问:大人还有事吗?暂无。
那我先回去背书了。
你中午上街了?他突然问。
颜婧儿面色一紧,心想,来了来了,他果然知道了么。
出去做什么?去…去送东西。
送什么东西?课业,颜婧儿不大确定情况,老实回道:我帮同窗抄的课业。
为何帮同窗抄课业?他说他很忙,而且…颜婧儿尽量细致地解释:我之前因为他受了些益,推辞不得,所以就……嗯。
不知为何,颜婧儿总觉得他这声嗯别有深意。
仔细去看他神色,却又什么都瞧不出来。
她紧张地等了会儿,等着他接下来继续问。
但顾景尘只是嗯了声后,就专注在卷宗里头了。
少顷,似乎才发现她还在,说道:你去吧,先去吃饭再回学堂。
颜婧儿如蒙大赦,赶紧行了一礼,就出博士厅。
…回到学堂,褚琬问:颜婧儿,适才监丞叫你去做什么,没罚你吧?没有。
颜婧儿摇头:是我哥哥来了,给我送东西过来的。
你哥哥真好。
褚琬羡慕:没想到丞相大人居然会这般体贴细致。
颜婧儿眸子半掩,点头。
对了,之前你说的那桩事,到底是什么?没什么,这个以后再说吧。
哦。
啊,姜钰在看我们呢。
褚琬低声道:她看什么?颜婧儿顺着瞧过去,姜钰已经坐直身子,转回了头。
褚琬悄悄道:她上个月考试得了乙等,之前一直是甲等的,想必心里不服气呢。
颜婧儿,褚琬又问:这个月月底的考试你有把握吗?要不你再指点我一下?上个月考表章,颜婧儿请教了顾景尘几天后进步颇大,连褚琬都觉得颜婧儿一日千里。
因得她相助,褚琬终于也考了个甲等,这回兴致昂扬地问颜婧儿这个月的准备情况。
颜婧儿从博士厅出来,内心还有些恍惚,总觉得顾景尘不是顺道来送书的。
听得褚琬这般问,她心不在焉地道:我也没把握,届时再看吧。
哦。
褚琬遗憾地坐回位置。
…如此这般又过了几日,那天在国子监门外遇到的事情仿佛只是个梦,之后颜金凤夫妇也再也没来打扰过她,像是消失了似的。
一开始颜婧儿还提心吊胆的,担心梁家的人来京城,担心颜金凤来国子监闹事,担心得甚至睡不着觉。
眼见的,她这半个月来精神恍惚。
以至于月底的考试准备得一塌糊涂。
因此,当月考成绩公布时,众人一片哗然。
崇志堂一共六十名学子,能考甲等的不到十个,而新来的颜婧儿却是其中之一。
这一度令众人认为颜婧儿便是那天赋异禀的文曲星下凡。
却没想到,这次颜婧儿考试失利,不是一般的失利,成绩直接掉到了丙等。
而崇志堂六十名学子,考丙等的也只有寥寥几个,颜婧儿的名字在上头格外打眼。
褚琬懵了,怎么会这样,像她这种不懂的都还考了乙等呢。
与她一样懵的,还有一众同窗和学官。
连隔壁正义堂的段潇暮听说颜婧儿考丙等,神色都怔了下。
世子,那小跟班在一旁说道:之前的事查清了………对于众人诧异和费解的目光,颜婧儿疲惫且麻木,麻木得多了就已经无所谓了。
褚琬问原因,她都懒得解释。
直到有人来传话,说监丞和祭酒喊她过去。
监丞于今日早上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中的说崇志堂的学子颜婧儿与正义堂的段潇暮来往频繁且关系亲密。
这里头用词委婉,但监丞自然一看就明了这封匿名信想说什么。
无非就是举报颜婧儿跟段世子两人有私情,而且,这就是导致颜婧儿成绩一落千丈的根本原因。
国子监难得出几个好苗子,学官们自然是极其重视的,得知颜婧儿居然是因为这样的事而影响学业,监丞十分重视。
随后,他将这封匿名信递给了国子监祭酒苏云平。
他迟疑问道:大人,您看这事…要不要禀报顾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