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婧儿僵在原地,哑口半晌,简直头皮发麻。
此刻,她全身注意力都在身后茅草屋里头的那人身上。
他肯定听到了!又或许觉得很无所谓,把这当成她的笑话来看。
颜婧儿羞窘的同时,有点恼,只不过不是对着宸师兄,而是对着那人。
颜师妹?宸师兄还在等她的回答,小心翼翼问:你答应吗?这般诚挚的眼神,莫名的,令她又有些低落起来。
宸师兄很好,可她不喜欢宸师兄。
而喜欢的人,却并不喜欢自己。
颜婧儿讷讷摇头,说道:多谢宸师兄的心意,我不愿意。
为何?宸师兄上前一步追问她,眸子是无限失落,又有些‘早知如此’的苦闷坦然。
颜婧儿没回答。
这种时候,自然不能告诉他她有喜欢的人了。
但是扯其他任何理由欺骗,都是对宸师兄的侮辱。
她只能沉默,低下头。
两人各自静静地站了许久,宸师兄才艰难开口道:师妹明日要走,往后,天高地远,师妹好生保重。
颜婧儿鼻尖蓦地一酸,目送宸师兄失魂落魄的背影离开。
良久,后头才传来动静,颜婧儿听到了,但并不想转身。
顾景尘走出门口,见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乌黑顺滑的长发及腰间,隐约露出单薄消瘦的肩膀。
还想再逛逛?他问。
颜婧儿收拾好心情,反问他:大人还想再逛?不了,天色已晚,回吧。
好。
颜婧儿点头,假装适才的事没发生过。
他既然没提就最好不过了。
算他还有点眼色。
她想。
回去的路上,还是颜婧儿带路,她缓缓走在前头,也知道身后的人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而且,视线还落在她身上,令她觉得很不自在。
她袖中的手指紧紧扣着,绞尽脑汁想找点话题缓解尴尬。
但她跟他两年未见,实在不知道跟他说什么。
况且,她其实也不是那么有心情跟他说话。
就这么,硬着头皮带了一段路,等走出桃园下青石台阶时,忽地听到一声轻笑。
她身子倏地僵住。
那声笑很浅,细碎,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什么东西。
颜婧儿怒了!还以为他有点眼色,不会拿这事嘲笑她。
可这种人!骨子里就有点恶趣味!以前也爱笑她!以前就算了,她现在都十六了,他还笑!笑什么笑!颜婧儿咬唇忍了忍,最后没忍住,三步并作两步,提着裙摆扭身就快速下台阶。
反正就是,破罐子破摔的,浑身散发着我不想理你,我真的很气的气息。
结果走了一段路后,没听到后头动静,她又缓缓停下来。
转头看去,顾景尘还站在原地,脸上带着点似笑非笑。
大人适才为何笑?颜婧儿索性问出来。
没什么,顾景尘慢条斯理地抬脚下台阶,道:想到一些趣事罢了。
颜婧儿在心里冷哼了声。
他这种无趣的二十六岁的老男人还能有什么趣事,无非就是拿她来寻开心罢了。
大人走快些吧,一会儿天要黑了。
颜婧儿转身继续往回走,听得后头的人淡淡嗯了声。
一路上两人没怎么说话,颜婧儿是不想理他,而顾景尘漫不经心的,倒像是在想政事。
就这么的,两人走回别庄时,已经是掌灯时分。
婢女香蓉等在门口,见她来了,说道:姑娘,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颜婧儿点头,转头去看顾景尘,试探地问道:大人是否也要……不了,顾景尘说:你回去早点歇息,我今晚与恩师促膝长谈。
好。
辞别顾景尘,颜婧儿跟香蓉回了自己的菩竹小院。
姑娘,香蓉边摆饭边问:姑娘带大人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去后头桃源看我栽的树。
啊呀,姑娘种的桃树开花了吗?开了几朵,不多。
对了,香蓉将汤碗递给她,想到什么,说道:适才宸公子的随从送了礼过来,说明日一早宸公子就不来送姑娘了。
我还见着宸公子了呢,也不知是怎么了,看起来好像遇到了什么事。
颜婧儿慢吞吞地喝汤,心里闷闷的。
吃过饭后,她在菩竹小径里来回走了几趟消食,然后吩咐打水来沐浴,沐浴结束擦干头发就打算睡觉。
香蓉问:姑娘睡这般早?往回姑娘都要点灯温习功课的。
颜婧儿说:明日就走了,你也早些睡。
香蓉点头,端着盆出了屋子。
颜婧儿其实了无睡意,等安静下来后,她躺在榻上失神地望着头顶床帐发呆。
顾景尘是个什么意思?他接她回去,是还想履行婚约吗?可他若是有心想娶自己,适才在桃源就不该是那样的反应。
他分明将自己置身事外了,还取笑她。
又或许。
他并不是想履行婚约。
接她回去,只是因她求学生涯结束,一个人孤苦无去处,所以接回去继续照顾。
说不定还想日后给她寻个如意郎君,让她安顿此生。
颜婧儿觉得后头这种可能性更大。
照顾她,让她读书,只是顾念父辈情谊。
算了,自始至终都是她一厢情愿。
往后,远着他些就是,免得又被这个男人勾了去。
她才不想,喜欢一个心里有其他女人的男人。
次日卯时,行李都准备妥当,别庄门口停了几辆马车。
颜婧儿一早就跟顾景尘去辞别了恩师,出门时,见师兄和师姐们纷纷来送别。
平日时常聚在一处的人,突然分别,难免不舍,她眼眶都忍不住泛红了。
她看了一圈,果真不见宸师兄的身影,低低地叹了口气。
很快,马车缓缓启程,颜婧儿坐在马车里头,掀帘子瞧渐渐远去的别庄,心里说不出的伤感。
姑娘,香蓉安慰道:兴许往后还会再见到她们呢。
再说,回京去,姑娘就可以见到褚姑娘和宋姑娘她们了。
颜婧儿点头,神情蔫蔫的。
她昨夜也没睡好,想着心事到大半夜,早上差点就起不来床。
我先打个盹,颜婧儿说:若是有事你再喊我。
姑娘放心睡吧,奴婢晓得的。
听顾景尘说,这趟上路也不是直接回上京,他还得赶往襄城巡视灾建情况,等结束襄城的事了,才赶回上京。
也不知还得在路上待多久,颜婧儿迷迷糊糊地想。
到了午时,香蓉喊醒她:姑娘,醒来吃午饭了。
颜婧儿趴在软枕上缓缓睁开眼,帘子缝隙透进了一束光,恰好照在她脸上,她眯了眯眼。
问:我们到酒楼了?香蓉好笑:这荒郊野外的赶路,哪里有酒楼,护卫们就在外头驾锅子煮饭呢。
不过奴婢去瞧了眼,饭菜做得可香了。
今日天气不错,艳阳高照,春光暖和。
颜婧儿下马车看见漫山遍野的繁花,早上那点伤感也渐渐消散。
她左右看了看,见没人,于是躲在车后头悄悄伸了个懒腰。
伸到一半听见顾景尘的声音,差点闪了腰去。
你们姑娘呢?他问香蓉。
香蓉正在马车里收拾东西,闻言,探头出来说道:大人,姑娘刚下马车。
于是,下一刻,颜婧儿就看见顾景尘从马车另一边绕过来。
他依旧是一身石青色直裰,身形挺拔高大,面庞清冷,细碎的暖阳从车檐的流苏间透过来,洒在他鬓边,连眼角似乎都泛着点光。
他开口说道:此趟行程略久,预计今晚戌时才到客栈,午饭便在外头吃,你将就一二。
他站得有些近,颜婧儿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气,感觉有些不自在,于是不动声色地挪开两步。
回道:我知道的,我曾跟恩师出门游学也在路上歇脚过,不碍事。
顾景尘视线下滑,落在她不动声色挪开的地方。
好,他说:路上带着大夫,你若是有任何不适就要说。
嗯,知道了。
话题结束,他停了片刻,许是开口想说什么,但也没说出来,最后抬脚走了。
马车里头的香蓉也听到了他说的话,钻出马车后,说道:姑娘,如此说来,这一天都得在路上呢。
她四下望了望:也不知这附近有没有河,奴婢去打些水来备着。
定然有的,颜婧儿出过门,知道这其中的诀窍,停下来歇脚定然要选有水源的地方,她说道:我们去找找就是。
好,姑娘等一下,奴婢去拿木桶来。
主仆俩沿着光滑的石滩走,渐渐行下,后头跟着两个护卫,是顾景尘之前派来护着的。
很快,就在柳树下找到了一条清澈的小溪。
颜婧儿蹲在一块石头上,伸手碰了碰,溪水还有些凉。
她缩回手,然后在脸上拍了拍,让自己意识更清醒了些。
而后又对着水边照了照自己,抬手将耳畔的几缕碎发拨到后边。
香蓉,这水估计很清甜,不若再装一些回去煮茶。
话才说完,就看见水中又出现了个高大的倒影。
她扭头看过去,不知何时顾景尘来到了身后。
……这个老男人怎么回事?怎么有点阴魂不散的意思?但观顾景尘的面色,不像是故意跟着,而像是来了之后才发现她们也在这里。
颜婧儿起身福了福:大人也来打水吗?过来洗漱。
他言简意赅,手上拎着条长巾。
颜婧儿这才注意到他额上浸了些汗。
她四下瞧了眼,能站的地方就属她附近这片,难怪他朝这边走来。
她赶紧退开,把地方让出来给他。
顾景尘眉头微蹙了下,过了一会儿,他问:你不是要打水,你在上游就是,这里站得下。
意思是,这地方还算宽敞,站两个人是能站下的,没必要全让给他。
颜婧儿不语,另说道:我已经洗漱好了,一会儿让香蓉来打水就是。
说完,她又福了福,而后转身离开。
身后,顾景尘盯着她背影,面上若有所思。
傍晚,马车紧赶慢赶总算到了襄城境内,在一个小县城的客栈落脚。
颜婧儿白日大半时间都待在马车上,清醒时就绘制图纸,困了就睡觉,就这么的居然也觉得一天时间很快过去。
到了客栈后,她站在天井里,看护卫们从马车上来来回回地搬行李。
这家客栈不大,也没什么客人,索性被顾景尘全部包下了。
上下两层楼,楼上住颜婧儿和顾景尘,楼下就住护卫和马夫们。
颜婧儿和顾景尘的屋子是挨着的,中间只隔了一堵墙。
从楼梯口上去,要经过她的屋门口才到顾景尘的屋子。
这会儿大家都在整理东西,颜婧儿没地落脚,只好站在天井里无所事事赏花。
石阶上摆了两盆月季,花开得红艳艳的,莫名地抚慰了些旅途的疲惫。
过了会儿,香蓉从楼上栏杆处喊她:姑娘,屋子收拾好了。
好。
颜婧儿抬脚,走到楼梯口,就见顾景尘大步从外头进来,也不知他之前去做了什么。
天黑,她看不清顾景尘的面色,但大体知道他一进门就看向了这边。
颜婧儿原本想快些上楼的,但他既然都瞧见了自己,只好福身,问他:大人吃过饭了吗?并未,他问:你吃过了?还没。
颜婧儿说完,很快又说道:我今日太累,已经吩咐香蓉等会送进屋子里吃。
顾景尘点头,瞧不清面上神色,他只淡淡说了声好。
颜婧儿上楼,香蓉抱着脏衣物出门来,狐疑问道:姑娘何时吩咐奴婢的?现在就吩咐,你等会送来就是。
…哦。
香蓉觉得她家姑娘一整天都奇奇怪怪的呢。
吃过饭,颜婧儿睡不着,便让香蓉点了两盏灯在桌上,她从箱子里取出图纸铺展在桌上继续绘制。
此前说要重建颜家,但她过去两年读书做学问不大得闲,只偶尔有空绘了些图纸,现在正好有时间了,就拿出来完善一遍。
兴许过不久,就可以雇人照着图纸建起来。
许是客栈常年没什么客人,屋子静置久了有股霉味,颜婧儿让香蓉将门窗都敞开透气。
因此,这会儿,屋门也是开着的。
她背着门口坐,埋头研究图纸思忖认真,连门口进来人都不知晓。
直到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她才唬了大跳。
还不睡?顾景尘洗漱完原本要回屋子,见她坐在这冥思苦想,便抬脚进来瞧了眼。
桌面上铺着一张图纸,观折叠的痕迹,看来已经绘制了许久。
他大体瞧了眼,问道:这是你家前院正厅?颜婧儿点头:之前断断续续绘了些,也没什么经验,都是边绘边学的,改了许多次。
闻言,顾景尘走近两步,指着一处说道:这里,立面尺寸与平面不符,立面标高。
颜婧儿恍然大悟,说道:难怪了,我怎么画都怎么觉得不对劲,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顾景尘伸手:笔给我。
然后他又走近了些,站在颜婧儿身侧,拿起笔修改起来。
他刚沐浴过,身上除了松木香气,还带着皂角的香味,似有若无地将颜婧儿包裹。
她很不自在,挪了下凳子。
顾景尘就顺势又站过来,许是觉得这样的姿势绘制起来更方便。
颜婧儿再挪了下,他依旧毫不客气。
就这么忍了大概一刻钟吧,颜婧儿实在忍不下去了。
大人…她抿了抿唇,憋了会儿,道:可否…别靠我这般近?顾景尘动作一顿,面上神情微微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