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雪大喊出声,再也顾不上跟符青凤口舌争锋,一把推开手里的累赘,双掌提起面前一根粗长木桩奋力抛出――木桩一头不偏不倚顶住了木柱上端。
公子雪紧随而至的一脚力蕴千均,将木桩另一头直楔入地,遏住木柱倾倒之势。
一人一柱就此斜横三丈高空。
雷海城身下,火舌烧得那些尖刀渐渐转红。
公子雪肩头微晃就要掠上前去替雷海城解开束缚,耳边劲风拂过,寒气令颈后肌肤炸开无数寒粒,他猛然顿住飞掠中的身形,翩若惊鸿地急滑两步,避开了符青凤点向他的泥金折扇。
他是我西岐吞并天靖一统天下的绊脚石,非死不可。
符青凤哗地打开折扇,拦在雷海城和公子雪之间,微微眯起了桃花眼,杀气随冷笑四溢。
想救他,就从我身上跨过去。
原千雪,你想为他轼君吗?公子雪眼角突跳,没再出声。
火光映着他脸容,阴晴变幻,诡异如魍魉。
符青凤占了上风,得意一笑,对刚站稳的童弃天喝道:你还不快动手杀了雷海城?这一声带着无上威仪,童弃天想都没多想,应声举刀便朝雷海城当头劈去――眩目的刀光从天而降。
雷海城从胸腔最深处吐出口长气,竟对童弃天笑了笑。
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童弃天一怔,手里的刀也停了一拍。
只是白驹过隙般的刹那,然而雷海城等待良久的就是这稍纵即逝的时机。
被反绑木柱后的右手不可思议地从绳索里探出,食中两指夹着方薄如纸的刀片,一点微芒,在童弃天错愕惊恐的眼瞳里急遽放大――连受几天的麻药荼毒,雷海城怎么还有力气出手?又是什么时候割断绳索的?……鲜血箭一样从脖子的大动脉狂飙,童弃天所有的思索也就到此为止。
他的胳膊仍维持着高举佩刀的姿势,双目圆睁,似乎至死都不服气自己会丧生在一个本该毫无威胁的俘虏手中。
染血的刀片从指缝里滑落,雷海城垂下右手,掌心血肉模糊。
有时候,痛可以激发一个人的潜能。
他朝着童弃天的尸体,悠悠道。
执行绝密任务,谁也不敢保证绝对不会失手。
所以特种营培训的日子里,雷海城和同伴有相当一部分时间是在接受药物训练,培养对各种迷幻药剂的免疫力,确保万一任务失败被擒,也不会在敌人的药物作用下泄密。
雷海城第一次接受药物注射时,教官说,让神智保持清醒的最好方法就是痛。
即使如今这个身体不再具备前世积累的抗药性,雷海城仍记得如何对抗药物的侵袭。
他该感谢童弃天的过于自信,在接连喂了他两天麻药后以为他已经无反抗能力,今晚竟然没有继续对他下药。
高台上,他就一直紧攥藏匿掌心的刀片,靠钻心的痛刺激神经,悄悄积聚起丝缕微弱力气。
在平时,这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力气也许连个孩童也打不倒,但用来对付一个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的对手,已足够。
从童弃天出手到气绝,其实快如电光火石。
尸身未坠,公子雪也已形如鬼魅飘近,满脸怒色在看到童弃天颈中致命伤口时微敛,十指攻势却未停,依然噗嗤插进了童弃天胸膛,指尖一勾,竟生生将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扯了出来。
血从碗口的创口涌出,童弃天尸体摔下高台,穿在了刀阵上。
雷海城见他如此狠毒手段不由心悸,符青凤更是面色铁青。
原千雪,你是决意要跟我作对了?我不会杀你。
公子雪扔掉心脏,撩起衣摆摸着双手血迹,眼底血气益发浓重,宛如蒙了层看不透的血雾。
除非你想逼我篡位。
符青凤嘿一声,森然冷笑道:原千雪,这才是你的真心话罢。
我就知道你――话音倏地顿住,因为这时高台再禁不起烈焰烧灼,发出阵摧枯拉朽的响声,彻底倒塌。
公子雪立掌如刀割裂了雷海城束缚,一声清啸,抓着雷海城飞身跃起,足尖在木柱借力一点,凌空挪出数丈,已避开了那片尖刀。
身后一人凄惨大叫。
雷海城回头,正见符青凤踩着梁五身体越过刀阵火海。
你的腿,被谁伤的?公子雪落地,便发现雷海城手脚无力,看到雷海城裤脚上开始有血渗出,他声音寒到极点。
是童弃天――雷海城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背后越来越难以忍受的热浪提醒他必须尽快逃离,否则将与坎离城一同化为灰烬。
大火几乎已经烧着了所能波及的一切东西,整座城池都被浓烟笼罩着,辨不清方向。
雷海城知道,有一个地方必可逃生。
他撕下片衣物捂住口鼻,拉着公子雪踉跄奔向火势渐旺的守将府。
童弃天火烧天靖大军,不会将自己也置之死地。
既将高台搭在了守将府门前,那么湛飞阳房内的秘道应当就是最近的生路。
逆着烟雾冲进房内,他示意公子雪推开那已经有着火迹象的沉重书柜,遁入地道,将浓烟和热度屏弃身后。
地道里潮湿依旧,积水在两人脚下溅起水花。
沉闷的脚步声中,公子雪缓慢开口,声音不大,但经幽深甬道回荡,格外清晰。
……雷海城,你没有什么要问我吗?你想我问什么?……原千雪……感觉到公子雪扶着他肩膀的指尖加重了力道,雷海城苦笑。
他并没有错漏先前公子雪和符青凤的对话,说不吃惊是假的。
怎么也猜不到洛水国的大公子、风陵四相之一,竟然也是西岐皇室中人。
为了吞并天下的霸业,西岐皇族显然煞费苦心,策划图谋了多年……一个符青凤,谈笑风流间已将风陵攫入囊中,再加上公子雪,天靖还能在这城府深沉的两兄弟眼皮底下支撑多久?……肩头猛地传来阵刺痛,把他从沉思里拉回。
抬头,公子雪双目在黑暗里异常地亮。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面对再恐怖的对手境况,雷海城也不曾害怕退缩过。
可此刻眼前的公子雪,令雷海城也为之战栗――公子雪眼神狂热,仿佛想用视线将他的心给剥出来。
雷海城,你怎么想都没关系,我只要你明白,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动你一根头发的。
雷海城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地道里却突然有第三人冷笑道:他早就被你折磨得生不如死,险些死在天靖宫中。
你还假惺惺地做什么?符青凤也逃进地道来了?!雷海城微凛,就听公子雪爆出声怒吼。
你闭嘴,原九重!五指如钩抓落石壁上一块石头,朝着冷笑声的来源向后掷去。
符青凤听风辨形晃肩避开,点起火折子。
慢慢走到雷海城两人身前数步处才停下,不理会公子雪阴沉脸色,反朝雷海城笑道:雷海城,或者该叫你尘烟,你想不想知道当初是谁出卖你,将你行刺天靖皇帝的计划泄露给冷玄的呢?公子雪嘴唇抿成条刀锋般的细线,高瘦的身影绷得死紧。
雷海城以为他即将对符青凤痛下杀手时,公子雪却又低又快地道:原九重,你不用浪费口舌。
没错,尘烟行刺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我暗中一手操纵,我也不会为此事后悔。
不过――他缓缓转望雷海城,不论你相信与否,我公子雪对你雷海城绝无加害之心。
符青凤并不知道雷海城借尸还魂的秘密,听到公子雪自相矛盾的说辞,不禁嗤笑。
尘烟这躯体,到底还背负了多少阴谋诡计?要纠缠他到什么时候?雷海城不想追根问底,再去剥开自己心里那些血淋淋的回忆,唯有摇头苦笑。
鼻端闻到呛人烟味,他顿时警觉。
地道入口处已经被火光淹没,浓烟夹杂着火星灰烬,往三人席卷而来。
快走。
一旦地道里的氧气被烧尽,他们都逃不掉窒息的下场。
符青凤吹灭了手里的火折子,见挑拨无用,他冷冷道:原千雪,我早在雷海城身上下了毒,你不要解药吗?雷海城一震,公子雪已呼地转身飘到符青凤跟前:什么毒――小心!看到一丝狡狯滑过符青凤眼瞳,雷海城高声示警却已迟了。
几道蓝芒从符青凤扇柄直射公子雪,没入他小腹。
原千雪,你想跟我斗还嫌太早,哈哈……唔……符青凤讥笑遽然中断。
公子雪一掌挥出,看似轻飘飘毫不着力,拍中符青凤左肋,带起细微的骨头碎裂声响。
符青凤连退几步,砰地坐倒,大口呕血。
公子雪的情形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伸手捂住了小腹,连腰也直不起。
烟雾几乎灌满了整条地道,脖子像被人扼住了一样呼吸艰难――缺氧休克的前兆。
换在平时,以雷海城的脚力早奔出了地道,可现在手脚酥软,拖着条伤腿,还要带上个中了暗算的公子雪,只怕没走到一半,就会被浓烟活活熏死。
赌一把!他一咬牙,凑近公子雪耳边:你还有力气吗?地道上面是河流,只要打碎顶上石壁就有机会逃出去――咳咳……上次走出地道后,他就发现地道的大部分走向都跟地面的河道重合。
而从地道上方的潮湿度推断,地道顶部与河床的距离应当非常近。
一股烟气在他说话的当口冲进咽喉,雷海城呛得眼泪都快冒了出来。
公子雪吃力地抬头打量头顶。
长满暗青苔藓的石缝里不时有水珠滴下……你……让开!他强忍伤痛,双掌用尽全力击向头顶――碎石四迸,地道两壁仿佛都在摇动。
公子雪双眼血光大盛,再度推出双掌。
掌缘青气流转,掌心却猩红胜火。
破!双耳因类似炸弹爆破的声浪有瞬间失聪。
奔腾的河水已沿头顶井盖大小的缺口倾泻而入,势如越闸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