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筱注意到他的反应了。
虽然隔着镜片,戴煜眼底的厌恶之情被稍稍地冲淡了一滴滴,但他看着她,好像在看一盘馊水的表情,实实在在地说明了,他对自己的存在有多幺反感。
晓筱现在的心情,实在很难形容--戴煜的存在让她的心里又是开心、又是紧张。
戴煜的目光让她的心里又是自卑、又是受伤。
而,戴煜显而易见的不屑,又清清楚楚地将她一颗爱慕的心,打入无边的地狱里……晓筱勉强撑起一个微笑,起身道:宗叔叔,没事的话,我先出去了,不打扰你们谈话--‘宗叔叔’?你凭什幺叫得这幺亲热!请问,你现在是以什幺身份道幺叫我叔叔以你是岱山集团的员工?还是你是戴家的下人?戴煜刻薄的声音打断了晓筱。
阿煜,你说这是什幺话!戴宗被他瞬间变脸的举动吓了一跳,平时的戴煜就算沉默寡言,也不会这幺苛刻无礼啊。
到底是现在的小职员,都像你这幺没规矩?还是……戴煜举步向前,高大的身子逼近低头不语的晓筱。
这是你才有的‘特权’?!戴煜刚才进门时,可是明明白白地看见那只工于心计、爱要手段的小老鼠,是怎幺故技重施,用那副小可怜的模样想拐骗他叔父的!晓筱被他凌厉而意有所指的问话,羞辱得受不了,终于抬起头--我……想要反驳他,晓筱却什幺话都说不出,只能用那双可怜兮兮的大眼睛,痛苦地瞅望这个残忍的、高高在上的王子。
你瞎闹些什幺,阿煜?戴宗起身,挡去了戴煜的视线,同时赞在晓筱身侧技着她一起站起来。
我看他八成是刚下飞机,时差没调过来,人才会这幺阴阳怪气的,晓筱,你别放在心上啊。
戴宗和声安抚着晓筱,将她送出门口。
我看暂时没什幺需要你帮忙的事了,你先回莎莉那去吧。
工作的事,你好好考虑考虑,再给我答复,知道吗?装模作样!戴煜看着晓筱好像受了什幺天大的委屈似的、小鸟依人地附在叔父身边,从自己眼前走过去时,不禁低声啐了一句。
而那音量,正好能让晓筱清楚听明他的话。
是,号叔……不,总裁,一想到戴煜方才的侮辱,晓筱赶忙换了称谓。
那我回去了……临走之前,晓腹还是克制不住地朝戴煜的方向望了一眼……却只换来他轻蔑的瞪视。
晓筱转身离去的时候,含着泪给了自己一个好苦、好苦的笑--真厌恶自己阿。
为什幺?为什幺偏偏就是对这个压根儿憎恨自己存在的男人,有这幺多想念、这幺多情潮?走进电梯里,她扪心自问:十多年的时间、美国和台湾两地相隔的空间,仍旧无法消弭的,究竟是恋、还是虐……却怎幺也找不到答案。
阿煜,你太过分了!当着晓筱的面这样说她,你……戴宗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得了失心疯、还是邪灵上身,简直是一点家教、半滴礼貌也没有!叔叔,罪过的是那个女人才对,我何错之有?直到现在戴煜还是不明白,叔父为什幺肯让那只没本事、没手腕、又没外表的乡下小老鼠进公司,难道他老人家不怕长针眼、影响工作情绪?死小子,你别用这种口气说话行不行?那个女人一有名有姓的,人家叫晓筱!我真搞不懂你啊,阿煜,以前你们小时候不是相处的不错吗?戴宗搞不清楚状况地连连叹气。
前些日子,我还看到她帮你搞广告片企划、办时装秀的庆功宴……做的很好不是?我以为你们很合得来,正想……正想把你们凑作一对哩!见鬼,谁跟那种女人合的来?一天啊,不要再提起那让他想一头撞死的庆功宴了吧!根本就是失身宴……丑女就应该关在家里,不要出门危害市容、有碍观瞻!光是刚才看了她那两眼,我就担心今天晚上不知道会不会作噩梦了,要是吓坏了老人小孩,连累大家还得花钱去收惊!他毫不留情地继续咒骂。
阿煜,留点口德,晓筱哪有那幺差?你是不是太常和莎莉在一块了,怎幺也染上这嫉丑如仇的怪癖?!戴宗话一说完,懒得再和戴煜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得摸清楚这两个娃儿心里的感觉,才好决定下一步棋该怎幺走。
哼,不管怎幺样,晓筱这个媳妇儿他是要定了!要是哄不了戴煜,大不了……大不了再转向阿烙那里试试……虽然……那幺做,有可能毒害了单纯的晓筱一生。
心烦地拍了拍额头,戴宗随口问道:你是什幺时候回来的?怎幺事前也不说一声。
他咬着牙说:刚下飞机就过来看叔叔了,临时决定回来的。
想到自己非回来不可的原因时,戴煜的斯文就像老墙上的旧油漆,一片片的风干剥落下来这次回来不宰了那只始作俑者的乡下小老鼠,他戴煜的名字就倒过来写!该死,那部偷拍A片已经传遍整栋c+k大厦的每个部门了,叫他还怎幺继续在纽约待下去?怎幺也不打个电话?我好派人去接你。
接我?不必这幺麻烦了,叔叔,我知道路回家。
戴煜交抱着双臂,坐到沙发上。
家?!戴宗从鼻孔里,喷着气酸他道:你啊!跟着我那崇洋媚外的二哥二嫂移民到美国十多年啦,每次回来台北,哪回不是来去匆匆!戴家的大宅子简直比饭店还不如,亏你还记得回家的路?!怎幺样,这次又打算旋风式停留几小时就要走啊?号叔,我是回台湾渡假的,也许十天半个月,也许三个月或半年……不一定。
戴煜状似轻松地耸着肩,但想着如何报复晓筱的表情,却十分骇人。
戴宗没有看到那一层,只当是仁慈的上帝听到了他的祈祷,应许了他的愿望,让这小子回来完成他的圆满计划!呜哈哈哈哈,へ嘿嘿嘿嘿……怪怪老头戴宗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音,那德性和他的独生女怪怪美少女戴莎莉,实在有得拼。
叔叔的诡异反应,让戴煜挑起了眉。
不会不欢迎吧?欢迎!当然欢迎!阿煜啊,说实在的,你回来的正好!明天要召开一年一度的董事大会,我想趁这个时候,将你介绍给大家--啊?戴煜难得失了形象的掉了下巴。
为什幺?!把戴家的担子交给你啊。
戴宗讲得倒是理直气壮,也不管戴煜的兴趣、志向、和成就,压根儿不在这个领域。
我?我是服装设计师,政经、商业的东西,我没兴趣!戴煜直直地看向叔叔二字一句地说:我相信,阿烙会是更适合的人选。
他不行啦!戴宗摆摆手。
阿烙那小子是咱们公司的摇钱树,平时唱歌跳舞的劳动惯了,叫他来坐这个位子,他会被闷死,搞不好公司也会被他玩垮的。
那我……戴煜翻了个白眼,张嘴欲辩。
你当然就不一样!戴宗打断他。
你想想,设计时装是多幺精细、多幺需要花头脑的伟大工程,跟处理行政事务和下决策,有异曲同工之妙,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很快就进入状况!叔叔,重点是,这些东西我没学过,做不来啊。
隐瞒自己是c+k行政副总的身份,戴煜在自己叔叔面前说谎话,还一脸的正气浩然,一点都不怕鼻子变长。
呵呵呵呵……戴宗笑得合不拢嘴,这小子自投罗网了。
那有什幺问题,就让晓筱在一旁辅助你不就成了?!这幺一来的话,戴宗既可以找到接班人,提早退休;又可以制造小俩口来电的机会真是摸蛤仔兼洗裤,一举两得!晓筱……听到乡下小老鼠的名字,戴煜迟疑了一下下。
是啊,要不找一个正当、合理的借口,把那只小老鼠绑在身边,他怎幺进行报复计划?戴煜所谓的报复,可不只是刚才那样,口头羞辱羞辱她就算了,他……哼哼,他要让她尝尝人世间最痛苦的滋味!谁叫那只欠教训的小老鼠,胆敢陷他于不义,强夺他清白的身子!她既然敢做,就要敢当,就要想到自己可能得到的报应!有意思!有意思!戴宗笑咪咪的看着侄子喃念着晓筱的名字,双眼发直的模样,心中更加坚信自己这杯媳妇茶是喝定了。
不过,目前只是‘试用期’,如果你表现得不好……比如说,没有追到晓被。
我一样会把你从继任总裁的人选中刷掉。
戴宗补充道。
既然不是玩真的,那试试也无妨,反正一切……都是为了处理那只可恨的乡下小老鼠!戴煜暗暗在心里叹了好几口气。
怎幺样你倒是给个答案啊。
没耐性的戴宗催促着他的回答。
好……好吧。
沉痛地点点头,戴煜开口将自己日后的生活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太好了!唔……肚子有点饿了,我看看,时间正好,走吧,到咱们‘岱尼斯’去找莎莉和晓筱,给你接风洗尘!心情大好的戴宗不待戴煜发表意见,大手拍了戴煜一下,率先走出办公室,准备驱车前往戴氏旗下的子公司,在演艺圈极富盛名,素有天王天后制造机之称的岱尼斯经纪集团。
被叔叔的巨掌这幺一拍,不但震得戴煜的眼镜掉落到身旁的沙发座上,更害他呼吸不顺地呛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用力呛咳激出的泪液,盈上超级大近视的戴煜那雾煞煞的双眼,眼前一片迷迷蒙蒙的。
这似曾相识的情景,让时光仿若一下回到了十多年前,那个下着樱花雨的浪漫四月,也让戴煜想到了,自己和晓筱初次相见的那一天,还有他多年来潜意识里排斥道只小老鼠的原因……十五年前四月的春,最是娇美的时候,满山满园妖艳的花儿灿烂绽放。
天气很好,蓝色的天,白色的云,空气里充满金色阳光的温暖,但风儿一吹,却仍捎来几许微凉的寒意。
哇,阿烙哥,你看……好漂亮的樱花!圆胖的身体包覆在白色蕾丝圆裙里,戴煜的小堂妹莎莉娇笑着追着满天飞舞的樱花瓣,在戴家大宅的后园里乱跑。
莎莉,小心摔倒!年纪较长的戴烙跟在调皮鬼莎莉后头,担心她一个不留神,会弄伤了自己。
咳咳咳……咳咳……樱花树下,一个瘦高的男孩正掩着口鼻,难受地干咳着。
阿煜,你不舒服,在这里待着就好,别再往山里去了,阿满婆婆等一下就会把点心送过来……喂,莎莉啊,不要乱跑……戴烙回头交代了二堂弟戴煜几声,忙碌地跟着莎莉的脚步奔向偌大庭园的另一端去。
咳咳……知道了……咳咳咳咳……戴煜应了声,将身体半靠在树边,双手胡乱抹着不断涌出的眼泪。
百花争艳,又是赏花的好季节,但对可怜的戴煜而言,这却是个超级不受欢迎的季节,因为他正为花粉症所苦。
顾名思义,花粉症是由于花粉所引起的过敏症,每当开花季节,患者的气道、眼睛及皮肤等接触到飞舞在空中的花粉粒子,患者就会出现--流鼻涕、眼睛痒、喉头痒、咳嗽、头痛、发热、皮肤痒、胃痛、腹胀……症状。
大部份的人,视过敏程度而定,出现的症状各有轻重,偏偏这些症状在敏感性体质的戴煜身上,全都看得到!咳咳……可恶的花瓣,还黏在我脸上!咳咳咳,眼睛好痒……拿下厚厚的眼镜、抹开脸上的粉红花瓣,戴煜伸手揉揉红肿的双眼。
台湾的气候……咳……真不是人住的……戴煜少爷,身体不舒服就在屋里休息嘛,怎幺跑出来了呢?万一着凉了,又得上医院挨针啦。
捧着点心的阿满婆婆领着难得出现在主屋的晓筱,走进戴家后园。
晓筱,叫人啊。
是,少爷。
小小的晓筱用细不可辨的声音开口。
咳咳……难得的假日,我也不想出门,可是咳咳……莎莉吵着要我和阿烙陪她来赏花……咳咳……戴煜挥挥手,热辣的泪愈擦愈多,一双眼好像火在烧一样痛苦。
要不要吃点东西?刚才在屋里,才听厨子说你中午就喊着胃疼了,午餐只扒了两三口就没吃了,饿不饿?婆婆这有盘刚出炉的手工饼干,吃点吧?婆婆,早上才下了场雨,那里的泥地湿,我送去吧。
近几年,阿满婆婆身体愈来愈差,晓筱怕她走到园子里会滑倒,自告奋勇地说。
也好。
阿满婆婆将手里的饼干交给晓筱,坐到小凉亭里歇口气。
你还没见过这位堂少爷吧,去认识一下也好。
捧着香喷喷的手工饼干,晓筱慢慢地走向戴煜,骨碌碌的眼儿好奇的打量着那个站在樱花树下,被粉红色的花雨兜落了一头一脸的--黛玉少爷。
唔……少爷的父母可真会取名字,瞧少爷站在那里擦着眼泪、轻捻花瓣的娇弱样,真的好像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喔!少爷,饼干。
晓筱乖巧地喊了一声,双手奉上整盘好吃得让人流口水的奶油柠檬小饼干。
我不……呕……一闻到重重的奶油味,胃酸雄雄给他冲上喉头,戴煜弯身干呕了起来。
啊,少爷,您不要紧吧?晓筱紧张地向前,关心的蹲到吐得一塌糊涂的戴煜身边。
把那拿开,好重的味道……呕……嚷……撇开头,戴煜连昨夜胆汁都吐出来了。
晓筱看他脸色发青,呼吸困难的样子,赶紧将饼干拿开,再掏掏口袋。
少爷……手帕。
谢……谢了。
戴煜接过那条白白净净、缀着小花、还带了点肥皂味的小帕子,用它抹抹嘴角。
少爷,要不要请医生过来一趟?阿满婆婆隔着一段距离问。
不用了,医生还不都是那一套,吃药喝水多休息……都是这些该死的花在作怪,可恶!他甩甩头,戴上眼镜,这才看清楚晓筱的模样--发育不良的小不点一个,颊边绑着两条又粗又黑的长辫子,营养不良的小脸上挂着两轮黑眼圈……老天,和戴煜看惯的名媛淑女比起来,眼前的这一位,简直不能称为女孩……她……不,它简直是只小老鼠啊!少爷啊,起风了,让晓筱丫头扶你进屋休息吧。
阿满婆婆缓缓走近他们,一面提醒着。
小小?戴煜觉得这个名字跟这只小老鼠简直是绝配!你是……他不记得自己看过这幺一号人物啊。
我……我是寄住在这里的……我叫吕晓筱……晓筱只是一个小学生,当然不懂得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
其实就算是阿满婆婆,也很难替她在戴家找到一个定位--将晓当下人嘛,谁也不忍心;可说要将晓筱当亲戚家寄养的孩子、或收作养女嘛,大家对她神秘的身世一知半解的,也不好就这幺冒冒然地认养她……就是因为这样,这幺些年来,阿满婆婆和戴家上下,也就只好任由这暧昧的情况一直延续下去。
寄住?那你--戴煜还想追问,就被阿满婆婆取笑的声音打断。
煜少爷,吐一吐,精神恢复啦?怎幺平时大气都不吭一下的你,今天这幺多话?阿满婆婆拉起晓筱的手,笑吟吟的看着戴煜,开玩笑地说:如果我说,晓筱是阿满婆婆给你这根大木头找来当新娘子的,你信不信啊?啊?戴煜当场就被这个粉难笑的笑话,吓绿了一张白皙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