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堰姚氏为五大望族之首。
位极人臣权倾朝野,有姚家的份;外戚弄政架空皇权,也有姚家的份。
姚家有女,名为荡,系庶出,家中排行十三,人称……十三荡要上学堂?!有什么问题?现在不是正流行吗,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家小姐都去你那求学了,我家十三荡当然不能和时代脱节。
姚家四少爷的桃花眸笑眯成了一条缝,满心思忖如何让自己妹妹融入上流社会,丝毫没在意到对面的人脸色越来越趋近于惨白。
姚、姚四爷,不能盲目追求潮流……您难道就不觉得‘十三荡’这名字完全没有知识份子的气息吗?难道不觉得十三荡的手完全不适合捧四书五经吗?难道不觉得硬是把萝卜放在一堆白玉翡翠里很不协调吗?不觉得。
差一点,他就要控制不住点头附和,好在千钧一发间,及时觉醒。
那不如……我介绍个夫子来府上……不用,我不想有人死在姚府,不吉利。
那……我介绍家更好的书院……不用,我宅心仁厚,不舍得殃及无辜。
……卫夫人无语凝噎。
想到自己一手创立、苦心经营、终于不再非主流的学府,即将沦为姚家十三小姐的后花园,她觉得痛心疾首、肝肠寸断!~﹡~﹡~﹡~﹡~﹡~﹡~﹡~〖.安思源.〗~﹡~﹡~﹡~﹡~﹡~﹡~﹡~细密的雪子洋洋洒洒飘落,转眼,浅浅的一层积雪覆住了通往山顶的蜿蜒阶梯。
伴着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一双质地上好的青白雪靴跨下最后一层阶梯,停在了山脚下那栋鎏金琉璃牌坊前。
领襟镶有白狐皮草的大氅牢牢包裹住他略显纤瘦的身形,雪点落在他月白色的发间,很快就融为一体消融殆尽;那张有些干涩的薄唇微张着,呵出阵阵白雾,氤氲在一旁的金漆柱上,形成一片水汽。
他歪过头,骨节分明的葱白指尖在柱上轻划了几下,勾勒出一个蛰字。
是清秀内敛又不失苍劲的鹤体,笔锋张扬,线条流畅又娴熟。
他却只是讽笑,嫌自己这笔迹承载了太多心念,掌心胡乱一抚,便拭去了所有痕迹。
刚巧,身后传来了一阵聒噪吵闹的嬉闹声,由远及近。
他抿嘴扬笑,等的人出现了,于是收敛肆意的心神,换上惯用的纯然神情,转身望去。
片刻后,一道被四五个姑娘簇拥着的金色身影跃入他的视线,当真是灿得晃眼,活像块新鲜出炉的萝卜糕。
他频眨了几下眼帘,不加掩饰自己的错愕,早就听说并非把所有的奢侈品牌全堆身上就能倾国倾城……云鼎轩的成衣、花想容的胭脂、琉璃阁的发钗、天路坊的靴履,全都是些琉阳城里上档次的字号,可惜,萝卜糕的混搭技巧尚还不够高端。
他收回赤条条的打量目光,没有拒绝余地地把她们那些刺耳的交谈内容纳入了耳中。
学堂里每天都要做些什么?他的目标歪着头,好奇地问,软软滑滑的嗓音倒是很好听。
她的话音刚落,各色答案此起彼伏地飘来。
用膳、睡觉、逗玉兔咯。
就每天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然后去调戏玉兔。
我每天做的事很多呢。
吃零嘴、看小艳本、研究新发型、逃课去买每季新上架的衣裳、欺负玉兔。
——谁是玉兔?他无奈轻笑,迈开颀长双腿,挡在了众人面前,打算自首领下这娘味十足的粉嫩名号。
啊!死玉兔!你鬼鬼祟祟地躲在山脚下做什么?吓死人了。
尖锐的嗓音抢在他前头道出了玉兔的真相,他嘴角熟练地抿出无措姿态,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我来迎姚姑娘。
哈、哈哈哈哈,你?迎姚姑娘?笑死人了,话都说不清楚,你怎么迎?嘁,姚姑娘跟你非亲非故,轮得到你来迎吗?多事。
该不会是为了讨圣上欢心,打算跟姚家套近乎吧?尖酸讽刺夹杂着刻薄讪笑声声入耳,他不动气依旧笑脸迎人。
这些刺骂削不了他的肉扎不进他的骨,他的辩驳声仍旧是足以让人忽视的调调,我可以用唱的。
如预料中一样,这细若蚊吟般的嗓音,轻易就被姑娘们特有的唧唧喳喳掩盖。
由始至终,身为整个事件主角之一的姚荡都沉浸在木讷中,顶着一堆珠串金饰的脑袋转来转去,左右视线去跟随那些七嘴八舌笑话眼前这位公子的人。
她捕捉不到重点,搞不明白学府派个人来欢迎她有什么问题?若是一定要挑些茬子出来,也无非就是这位公子为什么不举欢迎牌?为什么欢迎她的排场如此小?怎么也该夹道红毯。
正一头雾水处于困惑边缘时,忽地,一阵惨烈歌声从她身前颤抖着飘来,或者更该说那是一道吠嚎声,就像猪在临死前的最后嘶叫。
终于,姚荡后知后觉悟出真谛了。
姚荡哟,我的妹哟,哟喂,我对你的爱哟,浓哟,哟喂,浓得好像你的癸水哟哟哟哟喂……他想,不如还是直接引吭开唱。
噗!!姚荡很难再维持镇定、置身事外,她朱唇微张,呆滞傻站在原地,品味那道扑面而来仍在持续的嚎叫声。
满心满脑只有一个念头——她竟然被人拦路告白了!玉兔!跟我进暗房!忽然一道威严中透着庄重、气愤中又不失仪态的吼叫声响起。
闻声,玉兔儿立刻收了声,众人目光也一致地看向声音的主人,周遭霎时变得鸦雀无声。
姚荡吧唧了几下嘴,愣愣地看着来人一步一顿踏得甚为有力地逼近自己,那是个年近四十的妇人,挽起的发髻一丝不苟,几乎没有一丝碎发散落在外,修长的身段配上琥珀色长袍把她衬得好像巫师。
当姚荡再回神时,巫师已经停在了她身前,眉心聚得很近,眸色纠结地上下移动品评着她的打扮,一声不着痕迹地浅叹后,她拾起威仪,你也一起来!我不要。
你是谁啊?凭什么命令我?在姚荡的印象中,暗房就是小黑屋,是用来关人的,又阴又冷还有蟑螂虱子,她有些害怕地后退了几步想要逃。
卫夫人。
那位巫师露出雪白牙齿,微笑,回道。
姚荡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想起四哥再三警告她要收敛性子,尤其不准得罪卫夫人。
她哭丧着脸,求救地目光飘向身旁那些方才还和自己一起嬉闹的朋友,可那些人却默契地全都避开了她的视线,充分表现出大难临头各自飞的画面。
无奈之下,姚荡只好舔了舔唇,视线紧锁住自己那双镶着两只布萝卜的靴尖儿,认命地跟着卫夫人朝传说中的暗房走去。
一场闹剧落了幕,始作俑者谢幕归于沉默,端出兔儿该有的姿态亦步亦趋尾随其后去领罚。
这出邂逅戏码有些荒诞?他倒是觉得人人称心如意了。
~﹡~﹡~﹡~﹡~﹡~﹡~﹡~〖.安思源.〗~﹡~﹡~﹡~﹡~﹡~﹡~﹡~不知检点、不识礼数、不懂尊卑。
寥寥几项莫须有的罪,就把姚荡锁进了小黑屋里。
尽管这里并不黑、有茶点、有暖炉,可她仍旧觉得不甘,本是带着兴致勃勃地心情来学堂的,还想着能结识好些人,往后日子便不会再无聊了,爹也不会再说她不学无术了,谁曾想会出师不利。
不得对卫夫人无礼,一日为师便是终身为母。
蜷在角落里的姚荡翕张着唇瓣,不断咕哝着早上出门时四哥千叮万嘱的教诲。
唯有如此,她才能隐压下澎湃的冲动。
只可惜,怒火还是不受控制地窜到了喉咙口,既然不能对卫夫人发泄,那总不能放过罪魁祸首吧?想着,她悠悠地转过头,阴森森的目光紧扣住另一边的玉兔儿,直至瞪到对方缩手缩脚不敢直视,她才气呼呼地吼道:你是不是跟我有仇啊,做什么第一天就要这样整我?对不起对不起……他颤了颤,双手环住曲起的膝盖,露出一丝腆然微笑,是我不好,跟他们打赌输了,刚巧输了,所以才被派来对你唱小曲,姚姑娘别误会。
打赌?你们竟然敢拿姑奶奶打赌?!她猛地站起身,吞咽下的气焰全数释放。
原来还一厢情愿地以为这只兔儿是对自己一见钟情,顶多是表白方式极端了些,至少初衷还是让她心花怒放的。
结果,他居然不怕死的在连累了她之后,还残忍至极地将真相全盘托出。
什么叫别误会?潜台词是想说他断然不会看上她吗?不不不不、不是,是是、是他们打赌,我就看看我不说话的。
他抬高下颚,丝毫不介意处于劣势地仰视她,不断地摆手摇头,企图想安抚住这位脾气看来很火爆的十三荡。
你丫的给我把舌头捋直不准结巴再说话!前因后果,我要听前因后果!哦。
他乖乖点头,嘴角拉出一抹人畜无害的笑容,讨巧点头,深吸了口气后才开口,是太子说十三荡今儿第一天来学府报道要给她一个惊喜所,以硬拉着我一块玩石头剪子布玩之前又问我出什么我说出剪子结果他们全出了石头把我砸输了,我就来唱小曲了。
匪夷所思是姚荡眼下所有的情绪,原来他讲话不结巴的时候可以如此顺畅,学府里的博士难道没教过他何时该喘气何时该加顿点吗?又原来这天下间竟还有人蠢得如此无可救药,人家摆明了耍着他玩,他还一副愿赌服输无怨无尤的死相?你爹娘生你的时候没问题吧?是时辰没挑好抑或是喝醉了?他们没考虑把你塞回炉子里重新打造吗?她凑近再凑近,难以理解地端详起他。
分明有张漂亮得令人发指的脸,月白色的长发松松垮垮地挽了个髻,用精致的发饰固定住,发饰的尾端还有几抹流苏垂下,盖住了耳郭,像是极为随意的打理,却很清爽;盘扣深衣外罩着皮草大氅,银红丝绦束出楚腰。
姚荡暗叹摇头,无奈地感叹起暴殄天物,人物综合平均分偏是被那颗不够聪慧的脑袋给下拉了。
注意到她毫不避讳赤条条的视线,他酡红着脸,不自在地别过头,害羞腼腆的模样当真像只受了惊的兔子。
舔了舔唇掩去孤男寡女相顾无言的尴尬后,他轻声回道:姚姑娘,我没有爹,只有父皇。
啊?轮到她受了惊,瞠目结舌只挤出一个象征错愕的单音。
父皇?那是皇子对圣上的称谓吧。
所以,眼前这个看似软弱无能好说话、温吞中庸好蹂躏的玉兔儿,其实深藏不露是当今皇子?没理由啊,最高学府里大多是达官显贵家的公子小姐,还有不少皇子公主,理应都知道他的身份,有谁敢这样欺负皇子,那是搞不好会被株连九族的罪吧。
思来想去,几番挣扎,姚荡只分析出了一个可能性,你是八皇子公子钦?呵、呵呵,许久没人这么唤我了呢,姚姑娘还是叫我苏步钦或是死玉兔吧,那样我会更习惯些。
他憨憨地伸手摸着自己的后脑,纯然笑容染上眉梢。
姚荡震了震,沉睡的母性光环在萌动,勉强算是同命相怜的情绪在滋生,她咬了咬唇,郑重点头,扑上前,全然不顾他闪躲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友爱拥抱,还附带着用手掌轻拍他的背,以示安抚,往后你不会再被欺负了,我罩你!……他不语,任由她像是逗弄婴孩般蛮横地将他挤在怀里。
怎么罩?如同这般一直抱着吗?会不会觉得勒得太紧了些?能否考虑换个姿势相拥?放心,没人敢与姚家为敌,也没人敢跟我斗,以后你就跟我混,吃香的喝辣的拉肥的,一样都少不了你!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