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怨你,走那么慢,看吧看吧,连个人影儿都没了。
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唧唧歪歪的,还非要学什么淑女风范走小碎步呀。
正如那些此起彼伏的抱怨声所描述的,苏步钦还是来晚了,错过了一场好戏。
面前是栋废弃的园子,荒野蔓草,残亘剩墙,薄薄一层的积雪上头有不少脚印,用来昭显这儿方才的盛况。
他收回神,环顾了圈,没有姚荡,也没有太子。
几乎是立刻的,苏步钦转身,朝着课堂的方向走。
才刚迈开步子,身后就传来一阵叫唤声,喂,兔相公。
他猛地停住脚步,震了震,迅速回眸。
等到看清声音的主人后,绿瞳间淡淡的欣喜之色随即散开,看了眼周遭人群,他拾起礼数冲着眼前人作揖,冷姑娘,是否能考虑换个称呼?怎么,只有十三荡可以叫你‘兔相公’吗?我觉得这称呼不错呀,难道你更喜欢听我叫你‘死兔子’?冷淑雨不悦地蹙起秀眉,对于他下意识里为姚荡保留的那份特权很不爽。
呵呵,我的确比较爱听你唤我死兔子。
侧了侧身子,他不着痕迹地挨近了冷淑雨几分,倾身,用只有彼此才能听清的声音补充道,听着像在打情骂俏。
死兔子!闻言,她忍不住溢出娇笑,微嗔地瞪了他眼。
眼见把人哄服帖了,苏步钦才绕到了正题上,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那么多人?都是我不好,昨儿拿来给姚荡的那件衣裳是太子送我的,太子见她穿着,就生气了,本来也只是找几个人想把衣裳剥下来,就吓唬吓唬她。
哪知道她会动手打人,太子觉得颜面扫地,就用那边的火把烧她,幸好我及时赶到,也就烧了些头发……她在哪?这算什么描述,句句都在邀功,又句句都透着姚荡咎由自取。
他没兴趣听下去,索性出声打断了她。
不知道,刚才我忙着劝太子息怒,无暇顾及她……喂,死兔子,你去哪呀,我还有话和你说啊!淑雨的话才说到一半,就瞧见苏步钦转身就走,纵然她再笨,也能意识到他难得肯在学府和她说话,原来只是为了打探姚荡的事。
~﹡~﹡~﹡~﹡~﹡~﹡~﹡~〖.安思源.〗~﹡~﹡~﹡~﹡~﹡~﹡~﹡~像姚荡这样的人,受了委屈会做些什么?苏步钦几乎是绞尽脑汁去思忖这个问题,才意识到,他对女人的了解用在姚荡身上全数失效。
她不像一般名门望族的大小姐,会气呼呼地离开学府回家告状;更不会呼朋唤友,在一群姐妹的安慰中泣不成声。
最终,他竟是在自己身上找到了答案。
曾经,刚沦为质子时,被人欺负了,会怎样?——找间无人问津的屋子把自己锁起来,远离人群,也就远离了一切伤害。
姚姑娘,你在里面吗?他找遍了学府里每一间杂物房,总算是有一间被人从里头落了锁。
苏步钦抬手轻叩了几下木门,放低声音询问。
半晌,正当他以为自己寻错了地方,里头传来了带着些微哽咽的回答。
……不在。
他哑然失笑,不禁溢出感慨,傻妞。
你才傻呢!气势汹汹的叫喊,是她一贯的调调,他松了口气,斜靠在门边,隔着门板和她喊话,出来。
我不要。
黑洞洞的屋子里,她只能借着窗户微弱的光线,看清里头东西的大概轮廓。
姚荡很怕黑,可她仍是蜷在角落里不愿动,因为这儿有股潮霉味,让她觉得安稳。
听话。
你以为你是谁啊,凭什么要我听你的话。
你想要我一个人回去吗?太子见不到你,兴许会迁怒我。
我才不要回去,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很丢脸,他们全把我当笑话看。
太子要是见到我,一定很得意,我才不要演丑角哄他们笑……她扁着嘴,缩了缩脚,越说越觉得委屈,不自觉地鼻间又冒出一股酸意。
为了不让话音里透出哽咽,她停住,吸了下鼻子。
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姚荡想要继续抱怨下去的念头,吓得她一阵瑟缩。
白花花的光线迎面洒来,刺得她睁不开眼,只隐约瞧见一个人影从窗户边跨了进来。
呼,原来爬窗也是件体力活。
他长吁出一口气,当真觉得有些喘,平复了呼吸后,才抬步停在了姚荡面前,耐着性子蹲下身,轻笑,那我们回家好吗?逐渐适应了光线的姚荡放下挡在额上的手,眨了眨眼,怔愣地看着正蹲在她面前的兔相公,歪过头,她看向窗边,是碎了一地的雕花窗户。
收回目光,她嘟起嘴,第一反应是伸手挡住他的眼,不要看啦,头发被烧掉了好大一截,一定很丑。
姚姑娘,我们现在不是在相亲。
他弯起嘴角,勾勒出漂亮的弧度,拨开她那只微凉的手。
弦外之音,他没兴趣去关心她究竟是美还是丑,纵是被人踩扁搓圆了,能认得出就好。
你!她被这话堵得噎住,他难道就不懂,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吗?我在。
苏步钦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依稀感觉到脚部优麻木感传来,他站起身,没耐心再同她待在这黑漆漆的杂物房里闲聊,走了。
去哪?一听到走这个字,姚荡就竖起防备,她有些怕,原来学府并不像她原先想象得那么美好。
他挑眉,拍了拍方才染上白衣的尘,提步,自顾自地朝着门外走,哦,机会只有一次,想走就自己跟上来。
我考虑去宫里逛一圈,挑两个像样点的宫女报答你;今儿天气也不错,适合逛街买衣裳,然后好好吃一顿……兔相公兔相公,那我们能不能顺便去逛逛书斋呀。
没等他把话说完,她就已经不争气地贴了上去,牢牢攀附住他的手肘,索性把自己挂在他的手臂上,任由他拖着走。
他忍俊不禁地溢出笑声,侧眸斜睨着身旁女子。
得寸进尺、没节操、外加好了伤疤忘了疼,着实是个没什么优点可言的女人,偏偏那种怎么都打磨不掉的活力,让人移不开眼。
若是凡事都能像她那般,痛得快也忘得快,会不会活得更轻松些?~﹡~﹡~﹡~﹡~﹡~﹡~﹡~〖.安思源.〗~﹡~﹡~﹡~﹡~﹡~﹡~﹡~是谁说苏步钦没地位的?姚荡深刻觉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话还是挺靠谱的。
他胆小怕事、一无是处,可仍是当今八皇子,他拥有太子都没有的东西,是他父皇的亏欠。
只可惜他笨到不懂利用这份特权,提出的要求可笑又可爱。
替她讨来款式最新质地最好的衣裳、最华贵的发饰、又添置了仅次于太子御撵的马车、还顺便讨来了不少珍贵食材、找人帮她削去烧焦的发尾折腾了个很得瑟的新发型……姚荡不是没尝过有人对她好的滋味,曾有一人给过她狐假虎威的岁月,让她受尽阿谀,大摇大摆地出入宫门,日子过得比淑雨那位太子妃更风生水起。
就包括她四哥,在的时候,也从不吝啬给她疼宠。
她向来知足,认定自己算幸福的;可也向来有自知之明,明白那些好都是顺便的。
唯独这一次不同,小小恩惠被兔相公说出口的理由诠释成了久旱后的甘露。
——我什么都不缺,倒是缺了点欢乐。
所以姚姑娘既然要待在钦云府,就记得要开心。
这激得心尖酥麻的话让姚荡回味了许久,就连梦境中,都依稀可闻。
呵呵……记得要开心吗?她很开心,连做梦都能笑出声了。
这笑声虽甜,可飘一旁丫鬟耳中却是阴森的,她提着件崭新的衣裳,不寒而栗地凑近床边,揪着眉头,俯下身子,打量起床上这位即将成为自己未来主子的姚姑娘。
眉儿是弯的,紧闭的眸儿也是弯的,就连嘴角都是弯的,她不禁困惑……到底是做了什么梦,可以笑得那么花痴?唔,兔相公……正想着,便瞧见姚荡翻了个身子,大喇喇地用双脚夹紧被子,腻人地蹭了几下,吧唧着嘴儿梦呓。
哦,是春梦。
丫鬟了然地点了点头,正打算转身继续忙,一抬眸,对上了姚荡那双大而迷惘的眼珠子。
她愣了愣,立即换上欣喜笑容,姚姑娘,您醒啦。
……你哪位?姚荡眨了眨眼,伸手轻戳了下近在咫尺的那张陌生脸孔,触感是真实的。
她极力回想昨天的事,兔相公带她回家,给了她一堆好东西,衣食住行应有尽有,就是没有活物。
那眼前梳着丫鬟头的姑娘,哪来的?是爷让我来伺候您的。
姚姑娘,先梳洗更衣吧,这套衣裳,是爷帮您挑的。
早膳也准备好了,是去饭厅用呢,还是我去给您端进房里?关于自己的来历,丫鬟只随口带过,而后絮絮叨叨了一堆,皆与姚荡关心的重点无关。
还带着惺忪睡意的她,就这么被扶下了床,看着那个莫名其妙的丫鬟手脚伶俐地伺候着自己,忙前忙后,似乎不亦乐乎。
宫里那些宫女太监都习惯叫她十三小姐,而这丫鬟叫她姚姑娘,称兔相公为爷,显然不是宫里头的人。
正想着,丫鬟认真地替她系好衣裳上最后一粒盘扣,又匆忙跑开,再次折回的时候,手里头多了盒精致的东西,爷让我把这个给您,说您应该用得着。
什么东西?她垂眸,翻来覆去地打量手心里小小的漆器。
拧开盖子,嗅了下,淡淡香气,甚是好闻。
说是防皲膏。
——你用的防皲膏哪家铺子买的,我就缺这个,让人去置办。
记忆里,她似乎有对兔相公讲过这样的话,他还真让人去置办了?想着,她又嗅了嗅,不是娘身上的那股味道,却让姚荡觉得甜得很。
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只漆盒放进随身的小布包里,没舍得用。
瞥见了布包上最高学府特有的图腾花式,她猛然炸回了神,哎呀,什么时辰了,要去学府了。
完了,完了,迟到了又要害兔相公一起被卫夫人罚了……姚姑娘没听说吗?再过三天就是上元节了,学府最近休息。
休息?一听到这两个字,姚荡就觉得顿时充满了精神。
不用去学府了,也就不会见到太子了,更不会被人欺负了,那可以找兔相公一块出去玩了呢。
她歪过头自言自语,说风就是雨的个性发挥到了极致,顾不得发还没梳,就兴冲冲地往屋外跑。
姚姑娘姚姑娘,您要去哪呀?找兔……找你家爷啊。
可是他有客人,让我嘱咐您今儿不能陪您了。
他能有什么客人呀,最大的贵客不就是我嘛。
她不听劝阻,加快脚步。
却在靠近厅堂的时候,顿住了,面前景象让姚荡忽而意识到,是他那些铺天盖地的恩惠掩盖了她的自知之明。
就算她当真重要,在他眼里充其量也只是之一而非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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