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 公子,你没事吧?少女惊讶的嗓音响起。
走走走,都给我走!男人的声音变得有些气急败坏。
哼,你什么态度?是你请我们来的, 我们好心给你提供素材, 你还赶我们走?我的大小姐们,你们这叫什么素材?我这话本要是按照你们说得来, 那还有什么好写的?我可以回家喝西北风了!……那是你叫我们实话实说的呀!慢走, 不送。
某人的声音已经变得有气无力了,隔着门都能感受出他的生无可恋。
萧璇抽了抽唇角,她好像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不过, 这春风公子的声音,怎么那么耳熟?萧璇还未细想, 雅间的门就从里面打开,三个气鼓鼓的少女从里面甩袖而出,看到门口的掌柜时,不约而同地瞪了他一眼,道:下次再也不来你家买书了!掌柜:……我说掌柜的, 你下次要是再给我找些不靠谱的, 我就不给你写了!这都是些什么人?!完全听不懂人话好吗?!屋里的男人看见掌柜站在门口,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衣袖,一脸忿忿。
掌柜的两撇小胡子被吓得抖了抖,仿佛看到了真金白银从眼前飞走的画面,他走进门, 连连道:有话好说啊公子!这两次是我们遇人不淑, 下回我一定严格把关, 绝不让你失望!春风公子哼了一声,眼皮一抬,发现了门外的两道身影,他扭头问掌柜:这个靠谱?靠谱!绝对靠谱!掌柜拍了拍胸脯,道:这位小姐对话本一向颇有见地,又一贯爱看你的书,你俩肯定能说到一起去!那进来吧。
春风公子对掌柜的话持怀疑态度,一副死马当活马医的表情。
而此时的萧璇却呆立在门口,甚至没注意听他和掌柜说了些什么,只因面前的这位春风公子,是与她熟得不能再熟的故人——柳遇春。
萧璇这辈子有两个好友,一女一男,女的是萧无双,男的便是面前这位柳遇春。
相比神出鬼没,几年可能才出现一次的萧无双,她和柳遇春显然能算正儿八经的青梅竹马,在一起混的时间比萧无双长多了。
柳遇春的祖父是齐国的太傅,历经三朝,为人正直,不是谏官,堪比谏官,也因此不受萧璇的祖父和父皇喜爱,多年来虽官位仍在,却郁郁不得志。
不过,萧璇还小那会儿,柳相爷还没有开始坐冷板凳,柳遇春父母双亡,考虑到柳相爷的地位,皇祖父便特批让柳遇春进宫与皇子皇孙一道上学。
当然,齐国皇室作孽太多,子嗣一向稀少,所谓的皇子皇孙,其实也就萧璇俩姐弟,另有几个带着点亲戚关系的宗室子弟。
柳遇春这厮虽身世可怜,但性子却丝毫不怯懦沉闷,面对一群皇孙贵胄,人半点不怯场,不仅不怯场,他比谁都调皮捣蛋,但他显然又不属于只会闯祸的笨蛋,事实上,他闯的祸,黑锅基本被别人背了,萧璇就帮他背了不止一口。
萧璇早早看出这是只成了精的狐狸,几次想要捉住他的狐狸尾巴,却屡屡失败,最后也不知怎么的,竟就开始与他狼狈为奸,咳,不对,是称兄道弟了。
萧璇见过的名门子弟不少,名门子弟入仕向来是很容易的,或通过科举,或通过举荐,或受家族荫蔽,总能谋个一官半职,踏上一条青云之路。
柳遇春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呃,也可能是最没有志向的一个,他不是纨绔,也有一身才学,却无心仕途。
柳遇春比萧璇大两岁,他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被认为是齐国第一公子,就连齐承帝也曾当众赞过他的文章,欲要给他封个一官半职,这是多少人艳羡的事,却被他一口拒绝了。
齐承帝是个昏君,昏君都不喜欢被人打脸,自此柳遇春就在齐承帝那里算是被记了名,众人对他从艳羡变成了同情。
然而柳遇春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反而决定出门游历,这一走,就是五年,除了每年偶尔的几封书信,再无别的。
后来再见,便是在邕城的时候。
那会儿她与谢珩已经一起厮混了大半年,从十六岁的夏天,到了十七岁的春末,她一直呆在邕城的行宫里,舍不得离开,也不敢离开,毕竟她可不敢把谢珩带回齐都。
有一天,谢珩在书房练字,她闲着无聊在院子里晒太阳,她看到青枝被下人叫到一旁窃窃私语了半天,忍不住问了一声,便听说门口有个胆大包天的男子,自称是公主的竹马,但身上衣裳破破烂烂的,一看就没有可信度,奈何人家气势十足,下人被唬住了,这才来找青枝,想让青枝去看一眼。
彼时的萧璇和青枝对视一眼,脑子里跳出来的第一个可疑人选便是柳遇春。
当下萧璇也不等青枝去确认,就急匆匆地奔向了门口,亲自去见那人了。
五年未见,昔日的青涩少年已经初具成年男子的模样,只是一张俊俏的脸上仍是浮着吊儿郎当的笑,萧璇将柳遇春从头到脚打量了两眼,不禁抽了抽唇角,除了那张脸还算干净,他浑身上下都像是从乞丐堆爬出来的,衣裳又破又旧,还都是灰。
就那模样,还胆敢自称是她的竹马,他没被公主府的下人打出去,一定是她的下人太善良,要不是她记忆够好,眼神也够好,她都要认不出他了!柳遇春看见萧璇时,显然愣了一下,半晌才问了一句:永宁?怎么?本公主把你美呆了?萧璇回过神,勾了勾唇,露出一副得意的笑。
不得不说,这次见面,她的仪容是可以碾压他的。
永宁啊!阿兄苦啊!柳遇春扑上来,一把将萧璇抱住,涕泪交加地说道:阿兄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啊!虽然五年未见,但短短两句话就把那由时间和距离产生的陌生感都冲散了,熟悉的感觉卷土重来。
萧璇嫌弃地把柳遇春一把推开,滚,谁有你这样的阿兄?身旁的下人见萧璇当真认识这男人,又第一次听萧璇说这般粗鲁的话,一时都惊呆了。
柳遇春抹了把泪,瞪着眼道:你这小没良心的,枉我在外面受苦还不忘给你买礼物,你就这么对我?礼物呢?萧璇摊出手,示意他拿出来。
柳遇春一噎,随即露出一副悲痛的表情,被山匪抢走了!哎,你真该叫你父皇好好管管,这齐国的治安太差了!我出门一趟,不知道被抢了多少回!谁让你出门了?萧璇哼了一声。
彼时的她对柳遇春是有怨气的,毕竟能像柳遇春这般完全无视身份之别,与她玩得这么好的人,真还找不出第二个。
所以他走的这五年,她着实无聊透顶。
啊,当然,跟谢珩在一起的那大半年一点也不无聊。
柳遇春听了,又是一噎,半晌才苦着脸道:你就别埋怨我了,我这九死一生的,我容易吗?我现在肚子还咕咕叫呢,我们俩这么多年情分,你就不能先让我吃口热乎饭?柳遇春在齐都时,若是只看外表,那也是风度翩翩的名门公子,仪容上向来是挑不出错处的,绝对不会有负齐国第一公子的名头。
那是萧璇第一次看到他那般狼狈的模样,到底还是心软了,让下人带他进去沐浴更衣,又给他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
柳遇春像是饿了好几天似的,没一会儿就把桌上的饭菜席卷一半,看得萧璇直皱眉,心想,柳遇春他到底是图什么?好好的锦衣玉食不享受,非要出去折腾?这还未入夏,你怎么就来行宫了?柳遇春吃得差不多了,终于有心思跟萧璇叙旧了,你是不是知道兄长有难?特意等在这里救济我呢?做你的梦!萧璇被他的不要脸气笑了。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萧璇沉默了一瞬,视线有些不自在地飘了下,半晌才憋出一句,这里清净。
其实以她和柳遇春的关系,她与谢珩一事告诉他也没什么,但到底是顾虑着谢珩的名声,所以萧璇下意识地选择了撒谎。
但她忘了,在柳遇春面前,她向来是无所遁形的。
柳遇春这厮,当时不动声色,一个时辰后就把她抓了个现行。
当时,她正在院子里和谢珩看书消磨时光,在谢珩面前,她可不好意思看什么不入流的话本,而是拿了一本很正经的书,只是,太正经的书往往有些乏味,她看着看着便有些昏昏欲睡。
她侧头,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谢珩,他低着头,目光专注地落在书上,星星点点的阳光从头顶的树梢上悄悄地洒下,落在他的身上,仿佛为他镀了一层神圣的光,让他看着越发显得清冷出尘,风华万千。
这样的人,怎么会像是一个公主的情郎呢?他又怎会如此轻而易举地相信自己是呢?他只要照下镜子,便会知道他自己通身上下,无处不清贵。
百年谢家的望族底蕴,似是都蕴藏在了他的身上,燕国谢郎,便是跌入了泥里,也还留着那云上的光环。
看我做什么?谢珩终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侧头看她,唇角含着温柔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