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请人喝酒, 自然不好再去青衣楼,虽然这金屋巷也有众多酒楼,但萧璇认真地想了想,还是领着救命恩人上了丽鸢阁。
感谢人, 是要有诚意的。
萧璇诚意十足地要了雅间, 又诚意十足地点了几个丽鸢阁里最受欢迎的姑娘来伺候。
姑娘们有的弹琴,有的斟酒, 温柔似水地伺候在左右, 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萧璇看着屋子里或温柔小意或热情似火或清冷优雅的姑娘们,竟突然有些理解了男人想要左拥右抱的心理,毕竟, 这个也美, 那个也美,且都美得不一样, 实在难以取舍。
萧璇热情地款待自己的救命恩人,两人推杯换盏,不知不觉便喝了不少酒。
萧璇的酒量自然称不上好,不过有青枝在,她今天便是醉死也不必担心。
萧璇又放心地喝了一杯, 一张脸因着酒意变得驼红, 她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突然笑问道:兄台可去过俏春院?去过。
那兄台觉得,俏春院与这丽鸢阁有何区别?无甚区别。
听说今夜俏春院有一叫玉奴的绝色美人要寻惜花郎,兄台可有去凑过热闹?自是去了。
那怎么不见兄台参加竞拍?萧璇喝了口酒,打趣道。
你怎知我没有参加?萧璇眨了眨眼, 她浑身上下最引以为傲的便是她的记忆力, 她可以确信竞拍的人当中没有这个戴面具的人, 于是她故意问道:那不知兄台出了几筹?二十。
那还挺多的嘛,可惜……萧璇话未说完,突然顿住,二十筹,不就是通筹?萧璇的脸色霎时变了,她盯着对面的男子,将对方从头到脚打量了两遍,最后把目光落在他裸露在外面的下颚上,越看,越觉得像。
萧璇看向房间里的姑娘们,突然道:你们都出去。
说完,她又看向与她想到一处去的青枝,道:你也去外面候着。
房间里的人鱼贯而出,很快就只剩下萧璇和那年轻男子。
萧璇暗暗磨了磨牙,开口道:一直忘了问,兄台贵姓?免贵姓谢,单名一个珩字。
与刚刚明显不同的熟悉的嗓音传了过来,只见谢珩慢条斯理地摘掉了脸上的面具,如玉的面庞上一派云淡风轻。
谢珩!萧璇咬了咬牙。
不叫大人了?谢珩竟笑了一声。
谢珩会出现在这里,萧璇也不会傻到以为他看不出她是谁,窗户纸既然捅破了,也没必要装了,她将手里的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搁,冷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那一瞬的气势,让谢珩忽然想起了当年在邕城,她在外人面前的公主风范。
谢珩突然有些好奇她当女帝时的模样,当初在齐都,倒也问过一些齐宫的宫人,只说女帝异常勤勉,寅时睡,卯时便醒,对宫人宽厚,奖惩分明,比齐承帝不知好上多少倍。
他看着面前的萧璇,又从这张陌生的脸上找回了些许熟悉的感觉,他面色不变,只淡淡地问了一声:秦宛,你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萧璇一噎,本来被怒气和酒意联合冲昏的头脑稍稍恢复了点理智,然而她转念一想,眼前这人都负心薄幸了,她定不会再在他身边委曲求全,既然如此,她还有什么可怕的?萧璇正准备站起来,就见谢珩率先起了身,只见他慢条斯理地走到她面前,俯身盯了她一瞬,然后用极轻的嗓音吐出两个字:真丑。
说完,他伸出手,将她脸上的络腮胡一把撕了下来。
那两个字让萧璇出离愤怒了,她腾地站了起来,连刚刚脸颊上传来的些微疼痛都浑然不觉,只咬牙切齿地问道:你说谁丑?谢珩盯着她气得通红的脸,突然笑了笑,怎么?莫非你满脸络腮胡的样子很好看?……那也不用你管!萧璇意识到自己理解错误,然而还是很生气地瞪了瞪眼。
我是你的夫主,我不管你,谁能管你?夫主!又是夫主!萧璇恨极了这个词,口不择言道:狗屁夫主?情……然而郎字还未说出来,她心里就打了个激灵,硬生生止住了那个字。
情什么?谢珩唇角的笑微敛,黑眸一顺不顺地盯着她。
没什么。
萧璇撇过脸,不去看他,心里却咕哝着补全了自己刚刚想说的话:情郎而已。
谢珩却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颚,硬生生让她转过脸看着她,意味深长地问道:秦宛,你在气什么?我没有。
萧璇否认。
气我买下了玉奴的初夜?妾身不敢。
萧璇冷着脸,言不由衷地说道。
这便受不了了?那你可有想过,我总有一日会娶正妻、纳美妾,到那时,你又当如何?谢珩不放过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刻意陈述着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实。
萧璇的脸色明显一僵,不必去想他三妻四妾的时候,光是想想今晚他一掷千金买下玉奴初夜的场景,她的眼眶便倏然一红,险些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好在她撑住了,她努力露出一个自认为还算潇洒的笑容,道:自是君若无意我便休。
君若无意我便休?谢珩将萧璇的话重复了一遍,脸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萧璇摸不准谢珩的心思,想了想,又补充道:想必届时大人左拥右抱,也定会愿意放妾身自由。
谢珩听了,突然低低地笑了两声,这笑含着丝丝凉意,让萧璇的心微微一颤,然后她就听到谢珩用一种嘲弄的口吻道: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放你自由?萧璇:……一朝入我谢家门,你便永是我谢珩的人。
谢珩微凉的手抚上萧璇细嫩的脸颊,他目光专注地看着她,似薄凉又似深情,你记住了。
哪怕你妻妾成群?萧璇忍不住问。
哪怕我妻妾成群。
谢珩顿了顿,随即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萧璇闭了闭眼,努力想压住心底的愤怒,见过厚颜无耻的,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她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爱上这么个厚颜无耻的人!谢珩!你混蛋!萧璇一想到自己一片真心喂了狗,就再也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狠狠地推了谢珩一把,双眼通红地看着他。
她想上前痛打这负心汉,可她又知晓此时此刻顶着秦宛身份的她,不仅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于是她只能站在原地,放任自己眼眶中委屈的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许是刚刚喝了许多酒,后劲上来了,这一哭,她便怎么都停不下来。
她索性蹲在地上,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起来。
你哭什么?谢珩刚刚纵是有意激她,此刻见到她落泪,心中却又不免一软,他蹙了蹙眉,走上前去,在她面前蹲下,他下意识地想上去伸手拭去她的眼泪,却被萧璇一把拍掉。
负心汉,别碰我!谢珩被气笑了,我如何便是负心汉了?你不仅来这里寻花问柳,你还想三妻四妾,你不是负心汉是什么?萧璇瞪着眼问道,她觉得自己的脑子渐渐昏沉,但对谢珩说过的话却记得一清二楚,你三妻四妾了,你还想拖着我,不让我好过,你不仅负心薄幸,你还铁石心肠、薄情寡义!谢珩定定地看着她,说道:我记得当初你曾说‘我既倾慕大人,便是给大人做妾又如何?只要能陪伴在大人左右,我便已心满意足’,你与我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你应当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处境,怎么,难不成那时的话是骗我的?是啊,就是骗你的。
萧璇一边抹眼泪,一边理直气壮地应道,然后她露出一个看蠢货的眼神,我若是真倾慕你,怎会心甘情愿给你做妾?怎么可能陪伴你左右便心满意足?我只会想做你的妻,做你的唯一!谢珩的眸光微动,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所以,你现在哭,是因为你想做我的妻、想做我的唯一?不是!萧璇没发现她这话说完,谢珩的眸光倏地冷了下来,她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兀自说道:我是哭我自己瞎了眼,为什么会喜欢上你这么个负心薄幸的人!呜呜呜……我为什么要吊死在你这颗歪脖子树上?谢珩:……萧璇说到后面,已是全然醉了,她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她胡乱擦了一把,然后对谢珩道:算了,我想通了,你爱找玉奴便找玉奴,爱娶妻便娶妻,爱纳妾纳妾,本公主还不想伺候了!她并未发现,当她将本公主三个字说出口的时候,谢珩的眼里似有一道光闪过,仿佛是历经千帆,终于得见故人。
那由她嘴里亲口吐露出来的身份,与他暗中查探出来的感觉是全然不同的,仿佛到了这一刻,她才真正鲜活地存在于他的面前,是真实的,活生生的,而不是他臆想出来的。
于是下一刻,萧璇就发现自己被人推倒了。
那人朝她压了下来,身下是柔软厚实的毛毯,火热的唇舌堵住了她想抗拒的声音,他以前所未有的热情,亲吻她、吮吸她,仿佛要将她的魂魄都融进自己的身体。
她被亲得面色潮红,浑身发软,好不容易才抽出空隙,羞中带恼地道:我都说我不伺候了!嗯,那我伺候你可好?谢珩看着她,一双眼若银河,缀着万千星辰,而那星辰深处,映着的是她的眼睛。
面对这样的一双眼,萧璇可耻地发现自己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但她的潜意识在提醒她,这与她刚刚所想的是相悖的,于是她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似乎可以拒绝他的理由,她说:不要,你脏了。
顿了顿,似乎怕他听不懂,萧璇又补充道:你跟玉奴上楼了,你肯定碰过她了!这话一说出来,萧璇又兀自委屈上了,眼中又泛起了泪花。
……谢珩一向觉得跟醉鬼没什么好说的,可这一刻他又不得不解释:是上了楼,但没碰。
他凑近她,气息与她环绕在一起,继续说道:从始至终,我都只有一个你。
萧璇眨了眨迷茫的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很快又嘟起了嘴,你骗人!我现在明明是秦宛。
那便是两个你。
谢珩的眼中溢出笑意,他重新低头亲吻她,这一次,他极尽温柔,温柔得让萧璇仿若沉醉在一场迷幻的梦里,分不清今夕何夕。
萧璇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吻就可以将她的身心都迷惑,可以让她的灵魂也跟着颤栗。
然而他却也仅仅只是亲吻她而已,意乱情迷的时候,她似乎听到他说:我不会在这种地方辱没你,阿璇。
然后他便将她按进自己的怀里,平复着紊乱的气息。
阿璇两个字隐隐约约地传进萧璇的耳里,她的心下意识地一抖,混沌的脑海里掠过一丝清明,她晃了晃脑袋,强撑着问他:你刚刚唤我什么?谢珩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没有错过她眼里那一瞬间的惊慌,于是他笑了笑,道:自然是宛宛,怎么?萧璇那颗悬起panpan的心倏然放下,那松了口气的表情丝毫不差地落入了谢珩的眼里,他垂了垂眸,眼底漆黑一片,看不出情绪。
然而,下一刻,萧璇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谢珩起身,席地而坐,他将萧璇揽进自己的怀里,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安睡。
这房里自然是有床榻的,只是谢珩多多少少是有些洁癖的,宁愿在这地上坐着,也不愿抱萧璇去那不知睡过多少人的床榻上。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他和怀里的女子,没有任何事,也没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这一刻,谢珩的心里异常平静,他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又似乎想了很多,倾覆在他筹谋之下的齐国、如今看似平静却暗藏波涛的燕国、周围虎视眈眈的陈国,以及神秘莫测的南楚国……天下大事,从他脑海里一一掠过,没有一件能让他愁眉不展,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然而当她的身影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当他想起她从前那张如玉的脸庞,想起这背后推动她来到他身边的无形的手,想起他们二人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时,他却蹙起了眉头,因纵他掌握天下大事,掌控家国人心,却无法预测他们未来会走向一条什么样的路。
他这二十三年的人生里,只有她是那个让他无法掌控的变数。
他要将一个变数留在身边,就注定他未来的路会比从前多出很多风险。
然而,当他低头,看着她此刻安然的睡颜,他便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谢珩这一坐,就坐了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怀里的女子嘤咛一声,嘟囔了一声,水……谢珩立刻道:来人,倒水。
一直等候在门外高悬着一颗心的青枝终于有了进去的理由,她早已让丽鸢阁的人准备好了醒酒汤,当下便一起端了进去。
房间里的烛火已快要燃尽,待青枝看到那坐在地上揽着自家主子的男人时,青枝有一瞬间的震惊,她仿佛看到了当初在邕城行宫对自家主子百般疼爱的珩公子。
就在青枝愣神的这一瞬,萧璇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又问了一句:水呢?小姐,水来了。
青枝忙倒了杯茶,奔到了萧璇面前。
她正想喂萧璇喝下,一只修长的手已然接过了她手中的茶杯,亲手喂到了萧璇的嘴边。
大人,奴婢备了醒酒汤,让奴婢服侍小姐喝一点吧?青枝开口道。
拿过来。
谢珩喂萧璇喝完水后,将茶杯递给青枝,说道。
青枝忙又端了醒酒汤过来。
萧璇听着谢珩和青枝的声音,渐渐清醒了些,谢珩的醒酒汤喂到她嘴边的时候,便顺势喝了。
她一边喝,一边努力想捋清自己脑海里混乱的一团记忆。
具体说了些什么,她已没什么印象,只隐约记得自己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大哭,然后又被谢珩压着亲了许久……萧璇觉得头有些痛,她现在完全不清楚她跟谢珩是什么状态,分明之前她还很生气,此刻心中的气似乎又消了不少,难道谢珩说了什么,让她释然了?我记不得我们说了什么了。
萧璇喝完醒酒汤后,头没那么痛了,她蹙着眉,说道。
清醒了吗?谢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顾自问道。
嗯。
萧璇从他怀里直起身,扶着谢珩的手站了起来,好多了。
谢珩拿过桌上的银色面具重新戴上,然后道:那走吧,我带你去看场戏。
小姐。
青枝上前一步。
谢珩看了她一眼,道:你先回去。
是。
青枝见萧璇点头,垂头应道。
谢珩没带着萧璇走正门,而是直接从窗户上掠了出去。
此时已是半夜,这个时间的金屋巷仍然灯火通明,只是也由喧嚣归于安静了,路上只有三两勾肩搭背的行人,醉醺醺地走着。
天上挂着一轮圆月,月华如缎倾泻而下,落在漆黑的屋顶上,照亮了二人的去路。
你带我去哪儿?谢珩的速度极快,萧璇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速度,她心里提着一口气,紧紧地搂住谢珩的脖子,然而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
到了。
谢珩话音刚落,萧璇便发现自己被他带着翻进了一间奢华又雅致的房间,萧璇眨了眨眼,总觉得这房间的布置格局莫名眼熟,。
这是……萧璇心中的问题还未问出来,一根修长的手指便竖在了她的唇边。
嘘,别说话。
谢珩极轻的嗓音从耳边传来。
萧璇就这么不由自主地闭了嘴,然后任由谢珩牵着她的手来到了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前。
那是一幅普通的山水画,萧璇正想着这画也没什么好看的,耳边突然听到了一声似痛苦似欢愉的□□声。
萧璇还来不及反应,就见谢珩将画轻轻地拨开,里面赫然出现一个穿透墙面的小洞,然后就听谢珩在耳边轻声道:看看吧。
萧璇一脸茫然地顺着谢珩的意思将眼睛凑了过去,然后下一瞬,她便瞪大了眼,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她面红耳赤地看向谢珩,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连声音都结巴了,你,你,你让我看活春宫?虽然墙洞的另一头似是蒙着一层纱,看得并不真切,但仍能看到男女的身影在床榻上纠缠。
不让你亲眼看看,你怎会信我?谢珩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萧璇更茫然了,然后就听到对面传来一道娇媚的嗓音,谢郎,谢郎……萧璇听到这声音,一瞬间反应过来,那是……玉奴?没错。
那,那……和她在一起的人……萧璇的脑子里隐隐有一个念头闪过,却有些不敢相信。
她唤的是谁,她眼里的人,自然便是谁。
谢珩说着,拉过萧璇的手,直视着她那双美丽惑人的桃花眼,道:明日整个燕都都会知道,谢郎留宿俏春院,与玉奴春风一度。
顿了顿,他又道:只是你当知道,真正的谢郎,今夜究竟跟谁在一起。
萧璇不是个蠢人,立刻便明白了一些,你竞拍玉奴,只是在做戏?有些人知道我近了女色,便想在我身上使一出美人计,我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谢珩一提到美人计,萧璇立时有些心虚,因她之于谢珩,在母后他们的计划里,何尝不是一出美人计呢?玉奴很美,大人既然想将计就计,何不自己笑纳?萧璇掩下自己的心虚,转了转眼珠子,问道。
我不过是扔了把惜花筹,你便气得要上青衣楼,若我真笑纳了,我怕你要在青衣楼常住了。
萧璇的心微微一动,她看着谢珩,试探性地问道:大人,所以,你不笑纳玉奴,除了不愿被她算计,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吗?你说呢?他凑近她,一双如墨的眼,就这样灼灼地地盯着他。
两人站得极近,彼此之间气息环绕,玉奴的嗓音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萧璇的脸蛋红彤彤的,眼里也似染了霞光,她定了定神,微微仰头,鼻尖擦过他的鼻尖,她用轻而无辜的嗓音道:我不知道。
我以为我要努力很久,大人才会有一点喜欢我呢。
是吗?我以为已经很久了。
一时间,萧璇的心里五味杂陈,作为秦宛,她自然该高兴这么快就得到了谢珩的喜欢,可作为萧璇,前情郎这么快就移情别恋,那显然又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
但很快,萧璇的心态就摆正了,她所求的,不过是此时此刻而已,那些过往,又何必纠结?反正都是她。
这一刻,脑子里突然想起在丽鸢阁里,他惹她痛哭的那几句话,他说,他总有一日会娶妻纳妾。
她那时真是醉了酒昏了头,竟会为此痛哭?难道她还想以一介妾室的身份,与他长相厮守吗?她不求明日,只看今朝。
于是萧璇怔忡半晌,绽出一个如花的笑容,能得大人喜欢,妾身喜不自胜。
这晚回到房间,萧璇想了想,到底还是从枕头底下掏出那本《美艳宠妾上位之路》,视死如归般地递到了谢珩面前。
谢珩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听萧璇硬着头皮解释道:那日我看的便是这本书,怕大人误会,便没好意思给大人看。
谢珩愣了愣,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虽然这本书是柳遇春写的,但萧璇不想被他看到这本书的原因,好像跟柳遇春无关。
而今晚,她甚至还亲口承认了喜欢他。
这一瞬,谢珩心里那点残存的阴霾仿佛被风吹散了,他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女人,纵然在最初的时候是对他见色起意,但她也许只对他一个人起意过。
谢珩的心情突然前所未有地好了起来。
此时的萧璇只觉得自己脸颊发烫,丝毫也没注意谢珩的神色,她试着解释:这书名没取好,其实这是个美丽的爱情故事……顿了顿,她表态道:我绝不会借鉴女主角,想什么上位什么的……不是,我的意思是,这就是个普通的话本,你别被书名误导了……不管她说什么,好像都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然后传出萧璇弱弱的嗓音:总之你不生我气了便好。
谢珩的眼中绽出笑意,他俯身将她压在床榻上,嗯,我不气了。
第二日,谢珩宿在俏春院一事果真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然而这种事在燕国,并不算什么,反倒还更会成全谢珩风流的美名。
而与谢珩春风一度的玉奴,更是名声大噪,成了俏春院炙手可热的头牌。
至于萧璇,昨夜被谢珩送回府中之后,她便时不时露出一种微妙的笑容,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女。
有人欢喜有人愁,此刻的公主府里,听说了此事的明嘉公主恨恨地将案几上的一个花瓶砸到了地上,我爱慕他这么多年,他却为了一个贱人要将我嫁给一个乞丐?!如今,连一个妓子都能赢得他的青睐!旁边的婢女大气不敢出。
他当真以为我会乖乖就范?明嘉公主的心冷到了极点,唇角露出一抹似癫狂似狠厉的笑,我绝不如他所愿!当天下午,在宫里处理政务的谢珩便听到了下属来汇报的消息,明嘉公主自己绞了自己的头发,声称是要落发出家。
谢珩听了之后,波澜不惊地应了一声,既要出家,便给她找间庵堂,此生,都不必再回来了。
谢珩说话的时候,便感受到有人到了门口,他说完之后,站起身,行了个礼,道:微臣参见太后,不知太后到此,有何吩咐?都下去吧。
郑舒芸欲言又止,她看了眼周围的宫女太监,吩咐了一声。
一群宫人垂首退了下去。
偌大的宫殿只剩下谢珩和郑舒芸二人。
太后此举不妥。
谢珩淡淡地提醒了一声。
郑舒芸却充耳未闻,而是上前一步,问道:你要将明嘉送去庵堂了?这是公主的选择。
谢珩退后一步,与郑舒芸拉开距离。
郑舒芸却似没看到他的举动,她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动情地看着谢珩,谢郎,你终究还是信我的是不是?当初,当初便是她设了圈套,引我去了先帝的休憩处……若不是她,若不是她,我怎会进宫?我怎会进宫?郑舒芸说到激动处,两行滚滚热泪从两腮滑下,她想到当年,泪水更是汹涌,当年,她与谢珩青梅竹马,家中长辈早已默认她二人的婚事,甚至准备互换庚帖了,可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她被明嘉公主使计骗到了醉酒的先帝面前,然后,她,她便被……自此断绝了她与谢珩的任何可能,这是她一生之恨。
郑舒芸上前一步,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哀伤,之前我与你说,你总是不回应我,我以为你不信我,她背靠谢家,没有你的支持,我甚至没办法为自己讨回公道,你不知我有多绝望。
如今我才知,你是信我的,你是信我的!太后,你与公主的恩怨,微臣并不想知道,亦不会插手。
你何必否认?明嘉与那乞丐的事传得人尽皆知,她深受长乐公主宠爱,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敢动她?郑舒芸激动道,谢郎,你是为了我对不对?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帮我出了这口恶气,我……太后误会了。
谢珩再次向后退了一步,朝太后拱了拱手,道:微臣确实不曾动过公主,公主如今的选择,亦非微臣逼迫。
微臣与皇上约好的时辰马上便到,请太后收拾仪容,莫在皇上面前失态。
谢珩提醒道。
郑舒芸听谢珩提起幼帝,满腔话语只能咽了下去,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露出一抹笑,不管怎么样,我今日很开心,我知晓你要辅佐皇上的功课,我不打扰你们了。
郑舒芸说完,便走出了宫殿。
她一出去,便对身旁的宫女道:备车,哀家要出宫。
不知太后想去哪里?听闻明嘉公主想要落发为尼,哀家与她也算是旧识,不去送她一程,怎说得过去?郑舒芸说道。
半个时辰之后,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了公主府门口。
这本是郑舒芸此生都不愿踏足之地,但此刻,她却迫不及待地想走进去看看仇人的惨状。
刚走进公主府的大堂,她便看到了迎面而来的明嘉公主,此刻的明嘉公主一头散乱的碎发,看起来狼狈不已,身后跟着常年服侍她的几个婢女,再后面,便是谢珩派过来的侍卫。
明嘉公主看到郑舒芸,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太后娘娘大驾光临,可是想来看本宫的笑话?都下去候着。
郑舒芸看到明嘉公主此刻的样子,心中畅快不已,她发了话,所有的下人都退了下去。
我就是来看你的笑话又如何?郑舒芸露出一个冷笑,你以为你拆散了我与谢郎,你便能取而代之,结果呢?这么多年了,他不仅没与你走近半分,反而亲手毁了你,一如你当初毁了我一般!枉你费尽心机,也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明嘉公主被戳中痛处,脸色白了几分,但很快,她又似想到什么,露出一个微妙又带了丝恶意的笑,太后娘娘该不会以为,我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是因为你吧?见郑舒芸不说话,明嘉公主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她糟糕的心情因为这个猜测竟然好了起来,她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原来这世上还有你这般的蠢货!郑舒芸立刻沉下脸,扬手便是一个耳光甩到了明嘉公主脸上,你放肆!明嘉公主被打得一个踉跄,她捂住自己的脸,脸上的笑却不曾收敛,我曾经也以为拆散了你与珩表哥,我便能取而代之,可如今我才知道,我做的都是无用功!因为,他喜爱的人,根本便不是你!你胡说!到底是我胡说,还是你自己不敢承认?明嘉公主露出一个了然的笑,也是,这世上谁不会幻想自己是燕国谢郎的心头爱呢?可他若是爱你,又怎会心甘情愿将你让给我父皇?他若是爱你,早便该将拆散你们的我碎尸万段才对!可你见他做过什么?这么多年,他仍是我的好表哥,谢家也仍是我的好靠山。
你想说什么?郑舒芸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问道。
我想说,我沦落至此,不是因为我害了你,而是因为我想动秦宛。
明嘉公主的笑更恶意了,秦宛就是他纳的妾,你肯定听说过吧?我想动秦宛,没动成,但他却不肯放过我,连我姑母也不肯见我了,你说,他究竟是喜爱你,还是喜爱秦宛呢?郑舒芸的脸色刷得白了。
明嘉公主上前一步,太后娘娘,我也知道,自欺欺人确实能让人开心一点,但人有时候就是要认清现实才对。
郑舒芸抬了抬眼,清晰地看到了明嘉公主眼里毫不掩饰的嘲讽,半晌,她面无表情地道:不过是一个妾,你以为我在乎?不在乎吗?明嘉公主轻轻一笑,却不打算再说了,她朝远处看了一眼,示意自己的婢女跟上。
郑舒芸见了,轻飘飘地道:公主既要出家,身边的婢女便不必跟了,不然,恐妨碍你清修。
明嘉公主面色一变,你凭什么管我的人?郑舒芸微微一笑,低头抚了抚纤细的手指,托你之福,哀家毕竟是太后,而你,不过是一个失势的公主。
果然,她的话说完之后,那本欲上前的婢女便站在原地不动了。
明嘉公主铁青着脸,不吭声了。
郑舒芸看向后面的侍卫,道:务必给公主找一个清净的地方清修。
是。
谢珩的侍卫互看几眼,应了一声,毕竟这要求和自家主子的要求相差无几。
明嘉公主被送到燕都城郊一个偏僻的白云庵,庵堂不算破落,却也没什么香火,庵里只有一个年过半百的静慧师太,还有一个小尼姑明尘。
初到庵堂的第一天,明嘉公主便被庵里粗糙简陋的斋饭给惊到了,她想发火,想掀桌子,可当她看到周围只有冷冷清清又简陋的房间时,她就知道,她走上的这条路,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她终究含恨忍了下来,毕竟,她不会永远呆在这里。
这天夜里,白云庵里有黑影一掠而过,进了明嘉公主的房间。
本该安睡的明嘉公主此刻正穿戴整齐地坐在椅子上,动人却冷漠的容颜隐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楚。
劳公主久等。
来人穿着夜行衣,脸上带着半截黑色面具,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嗓音。
明嘉公主冷笑一声,我落到如今这种地步,你很高兴吧?公主这便冤枉我了,我与公主是一边的,不然,当日我也不会帮着公主让那秦宛落水,您说是不?你还好意思提?你明知道我珩表哥来了,你竟也不提醒我?我乃陈国人,在公主府本身便是个秘密,不说公主身边人多眼杂,单说谢珩是何许人也?我若是提醒您,无异于提醒他我的存在,公主莫非觉得,若是我的存在暴露,那谢大人,还会好心饶您性命吗?明嘉公主不说话了,她冷冷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从怀里拿出一张图纸,朝那人扔了过去,你们想要的布防图,告诉你主人,别忘了他答应我的事,不然,我定与你们鱼死网破。
那人眼中闪过一抹惊喜的光,他接过图纸,就着窗外的月光,细细地看了几眼,道:放心,我家主子早就交代了,他与公主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且委屈公主在此暂住一段时日,等事成之后,公主再不必受此等委屈。
说完,那人便飞速地离开了白云庵。
夜色重归寂静。
谢珩要明嘉公主嫁给乞丐的消息一直不曾外传,所以众人并不知还有这插曲,只知道明嘉公主在谢珩留宿俏春院之后,落发出家了。
于是坊间的谈资又变了,变成了明嘉公主心灰意冷、断情绝爱,落发出家,众人同情明嘉公主,又不忍苛责谢珩,只能私下里暗暗为这本该天造地设的一对默默惋惜。
谢府里无人会议论这些事,所以萧璇知道这事的时候,已经是几天之后了,彼时,明嘉公主已被送到燕都城郊偏僻的白云庵了。
萧璇是在茶楼听书的时候,听到这事的,不过她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她这人虽不算恶人,但也绝不会去同情曾经害过自己的人。
客官,菜来了!店小二推开雅间的门,摆好菜之后便准备撤出去。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闪了进来,秦小姐,好巧,这外面都满座了,不知可否让我拼个桌?萧璇看着柳遇春自来熟的模样,突然觉得有些头疼,她露出一个假笑,孤男寡女,恐怕不太合适。
怎么会是孤男寡女呢?你婢女不是在吗?柳遇春话未说完,便顾自落了座,还很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开始夹菜,一边夹一边道:我有没有跟秦小姐说过,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已经不止一个人说我像他的故人了。
萧璇心里咯噔一下,继续假笑,可能我这张脸太过普通了。
秦小姐花容月貌,这样的脸当是万中无一,岂会普通?柳遇春抬头,盯着萧璇的脸,其实秦小姐的脸与我故人倒是半点不像,若说像,眼睛倒是挺像的。
萧璇下意识地偏头,她真想捂住自己这双眼睛,然后柳遇春接下来说的一句话更是让她心头一跳,只听他道:秦小姐喜欢的菜,与我故人喜欢的,竟一模一样,你说巧不巧?萧璇为了不露出破绽,在谢府吃的都是燕国的菜系,今日难得出门,便想偷偷尝尝自己往日喜欢的菜,万没想到会被柳遇春撞个正着。
确实巧。
萧璇继续假笑。
这一个两个的,都是来查案的吗?!为什么总要盯着她?从前她怎么不知道他们还有这样的本事?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