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 此后的事情,双方都甘之如饴。
皇帝成年后,容衍就舍了荣华, 也远离了那危机漩涡, 挟着夏泱泱一同寻了一处山明水秀之处, 过起了闲云野鹤的日子。
这日子却有尽头,那一日夕阳西下,容衍坐在竹椅上拿着篦子给夏泱泱梳头。
夕阳的余晖穿过院子里大树的枝桠,晃了容衍的眼睛一下儿。
他的手一顿, 突然就看见了什么,又明白了些什么。
泱泱, 这辈子被你拿捏,我心甘情愿。
你想要的,尽数都归你。
夏泱泱微微一怔, 容衍梳头发的手越来越慢, 最后, 停在了她的发间。
这一生, 棋逢对手,酣畅淋漓。
……大太监廖公公娶亲了。
太监找对食, 已经荒唐;堂而皇之地娶亲,则更是荒唐;可敲锣打鼓大肆宣扬,则真是荒唐至极, 狂妄至极了。
这时候正是秋天,刚过了中元节,开了鬼门, 绝不是什么适合娶亲的黄道吉日。
然而接亲的队伍一路敲锣打鼓, 恨不得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街上看热闹的人道:就没听说过太监娶老婆的, 这辈子也算见识到了。
另一人笑:怎么没有,这太监有了权,有了钱,往哪儿花去?上头没父母,下头断子绝孙。
那不就弄出这些花样儿来。
找对食的,养小老婆的,有什么稀罕。
何况这可是廖公公……啧。
旁边的人像是个读书的,知道些内情,拍了拍旁边那人:你这话,可只说对了一半儿。
这廖公公有权有势不假,可这夏家是主动求的亲。
他眯起眼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婚事确实是夏家主动求的。
出嫁一个月前,夏夫人坐在夏泱泱屋子里,道:成亲后,便要好好待那廖明月。
咱们夏家确实是欠着他的,过去以后,能忍则忍吧。
这句话,就是切断了夏泱泱的后路,告诉她,那廖明月再怎么对她,也莫要往娘家跑,别跟娘家哭。
你爹是个要脸面的人,这事儿若是不这样做,他在朝堂上会一直被人戳脊梁骨。
那廖明月如今又是权势滔天……你就算委屈,也要为你两个兄弟的仕途着想。
夏泱泱齿寒,替原主委屈。
她跪在夏夫人身旁,泪珠盈睫,扮作凄凉:为何一定要女儿去,女儿并非长女啊。
夏夫人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你是为娘的亲生女儿,娘又怎么舍得。
可是你两个姐姐死了娘,为娘这个续弦若是让她们哪个嫁了,会落人口实。
她还有一样没说,夏将军的原配是国公的女儿。
原主这两个女儿有外祖家撑腰,夏家并不想惹得国公府不悦。
如今这夏夫人是个续弦,她原来是夏将军先锋的寡妇,娘家没什么权势。
不过,夏将军的两个儿子倒都是她亲生的。
这桩亲事办的,方方面面都还算圆满。
朝堂中,谁不说一句,夏将军会做人,夏夫人识大体。
只是原主一个人委屈罢了,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到底是亲生的,夏泱泱哭得叫人心疼,夏夫人心里也确实有愧,临走时便道:为娘没别的法子,这嫁妆上绝不会亏了你。
夏泱泱心里清楚,到了廖家,她是真的无依无靠,这点傍身的嫁妆,到了紧要关头,说不定会救命。
不过,其实这桩婚事正中夏泱泱下怀。
廖公公,廖明月,就是她这次的攻略对象。
需要触发的场景有三:第一,【同饮一卺】洞房花烛之夜,新郎新娘,各执一半儿葫芦,对饮合卺。
其二,【共骑观花】山间小路,马蹄踏花行,马上男女相亲相偎,春光无限好。
第三,【轻啄纤足】飞花溅玉的瀑布旁,男子捧起女子的赤足,鼻尖轻触,欲啄未啄。
夏泱泱思忖,跟这廖明月初见,便是这洞房花烛。
一上来,就圆了第一个场景,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
于是,夏泱泱就在夏家一派强颜欢笑中,上了轿子。
这轿子有八个大汉抬着,图个喜庆,摇摇晃晃。
夏泱泱用手使劲儿把着座子的边缘,觉得随时都要被颠出去了。
本来这轿子里该有个香炉的。
夏泱泱听家里教习的老嬷嬷说,若是颠得紧了,她就可以把那香炉扔出去。
轿夫们看见香炉飞出来,就知道过了头,也就缓和下来。
可是,夏泱泱低头一看,到处也不见那香炉——这轿子里头竟然忘了放。
这轿子是廖家的轿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整人。
这门亲事,是夏将军求了当今皇帝陛下钦赐的。
虽然荒唐,但是皇帝还是应允了,口口声声说的是,二位爱卿化干戈为玉帛,结为秦晋之好,朕心快慰。
但夏泱泱心里也知道,这夏家的女儿送到廖明月手里,就算是给折腾死了,也没人说什么的。
颠了一阵子,夏泱泱心道不好,这身子怕晕。
她的头好似针扎,胃里翻江倒海,一口酸水堵在喉咙上,怕是就要呕出来。
于是捂着嘴唤了声:慢些。
可是外边敲锣打鼓,那轿夫们自己也在唱着号子,愣是没人听见。
夏泱泱声音就又大了些:慢一点儿!可还给那喜乐给淹没了。
那股子酸水终于从夏泱泱喉咙里冒了出来,她一把子用手帕子给捂上了。
可是若在颠下去,怕是要把胃里那点子污沓东西都呕出来了。
夏泱泱情急之下,脱了红彤彤的绣鞋,闭着眼,就把那鞋子从轿子里扔到外头去了——总归是从着轿子里头扔出去的东西,管它是香炉,还是鞋子。
这一扔果然立杆见影,轿夫口中的号子一下子嘎然而止,而那轿夫也稳了起来,不再颠簸。
过了一阵子,轿子停了,外头鞭炮轰鸣,好像炸雷,好像要把人心都从胸腔里震出来似的。
夏府跟廖家其实并不远,可惜不到半个时辰的路,就算是原主在这宅子里被折磨到死,娘家也不会施以援手。
夏家要赎罪,抛出去的就是这个女儿。
夏泱泱也不是一个人来,从夏府跟来了个丫鬟,叫做梅香的。
跟那喜娘一起把夏泱泱从轿子里头搀来出来。
夏泱泱脚上只有一只鞋子,走路有些磕磕绊绊。
走了两步,喜娘就把一只红绸子交到夏泱泱手里,另一端从她手里延伸出去,自然是到了廖明月手里。
那红绸子一颤一颤的,并不平稳。
夏泱泱倒是想起一桩事来,这廖明月,真的是个瘸子。
这男人废了一条腿,都难免偏激阴毒。
何况廖明月是废了两条。
……夏泱泱本来以为,就算是廖明月记恨夏家。
可既然是成婚,该走的过场也都会走。
毕竟这一路吹吹打打,毕竟这拜堂成亲,跟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甚至廖明月同宾客喝完酒,再进了这洞房的时候,外头还有吵着要闹洞房的嬉笑声——这阉人,真个儿是把这喜事规规矩矩办了下来,好像是给他自己找补一样。
可是这门一关,屋子里候着的喜娘把喜称递给廖明月的时候,夏泱泱只听见咣当一声,喜称被摔到了地上。
廖明月声音清冷:下去吧。
洞房里头,连夏泱泱陪嫁的丫鬟也被他轰了出去。
大略他形容十分可怖,夏泱泱听见那丫鬟带着哭腔求了句:姑爷,我们家姑娘是个好人……夏泱泱听得皱眉,跟他说这话又有什么用?果然,那丫鬟话没说完,就听廖明月语气阴沉:你是想教我做事?须臾,洞房里一片寂静,该走不该走的都走了,就只有夏泱泱和廖明月两个人。
她听见廖明月说:你还蒙着这盖头做什么?难道还等着我给你掀盖头吗?夏泱泱点了点头,白皙的一双手把盖头小心翼翼地撩开。
廖明月这才看见了她,她也看见了廖明月。
——坊间对这廖明月是有些传闻的。
这廖公公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听说给皇上锤个背的功夫,就能弄死忠臣良将的九族。
一个阉人,手中的权势顶过满朝文武。
他手下又有一众阉党,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
据说,有个书生前一天骂了一句阉人。
第二天早上,那书生醒来一睁眼,就感觉下丨身丨凉凉,用手一摸,湿淋淋的,低头一看,下头全是血,该有的都没了。
你不是骂阉人吗?如今你也是个阉人——传言中,这廖明月雌雄莫辨,脸白得好像掉进了面缸,嘴红得好像吃了隔壁小孩儿,手上指甲长长,涂着蔻丹,说话时翘着兰花指。
夏泱泱从前想着,怕也就这雌雄莫辨沾了边儿。
因为美人儿,本就是没有性别的东西。
廖明月其实是丞相之子。
那廖相曾经是探花郎,自然是一等一的好相貌,廖明月的娘自然也是个美人。
如此说来,廖明月要想长得难看,也不容易。
更何况,系统让她收集的男角色都是上等卡牌,就算不招玩家待见,可也没有长得丑的。
坊间那些传说,夏泱泱自然是不信。
然而掀开了盖头,夏泱泱还是禁不住吃了一惊。
她本来想的,是个雌雄莫辨,带着几分阴柔的美人。
可是,面前分明是一位神采飞扬,英气逼人的小郎君。
他一身大红喜服,头上戴着纱冠,剑眉斜飞,眸若寒星,一对薄唇抿得紧。
若是换上一身战袍,活脱脱一位马上杀敌的小将军;哪里有半点阴柔之气?!不过,他手里握着一只乌木手杖。
作者有话说:试试写个火葬场,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