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泱泱倏忽按了宗景的手, 他还来不及反应,她已经直起来身子,面对着他, 跪在了榻上。
就算这样, 宗景也还是比她高了些许。
夏泱泱仰起头, 一字一顿地说:这个音,是要这样的……她的呼吸扫过宗景的下巴。
少年郎脸上细小的绒毛被馨香温热的潮气拂动,细微颤动。
她扶着宗景的肩膀,绷着身子, 腰身和脖颈都伸着,渐渐靠近宗景的嘴唇。
他垂眸, 看得清她额前微微卷着碎发,细细弯弯的眉毛,眉毛低下, 一双含烟似水的眸子, 如泣如诉;他也看得清, 她翘起来微红的鼻尖儿。
从上边看下去, 她的唇珠在嘴唇的弧线中微微突出。
她轻轻一舔,就带了水润的光泽。
她说话的时候, 那淡粉色的光也跟着一动一动的。
可是她离得这样近,到底说了什么,宗景看不分明。
他喉头动了动, 张开了嘴,发出暗哑的一声。
不…… 夏泱泱伸出食指,削葱般的指尖轻轻点在宗景的唇上, 要这样。
她指尖儿有些凉, 让宗景身子一颤, 脖子后边就起了一层细小的粟栗。
夏泱泱倏忽捧起宗景的下颌,五指轻柔,像是湖水一般,在他脸颊轻轻触碰。
她脖颈轻探,鼻尖儿眼看就快碰到了宗景的鼻尖儿。
他脸上的水珠还未擦净,几乎落到夏泱泱唇上。
她轻笑一声,偏了头,冷不丁就压在宗景的唇瓣儿上——果真,这触感跟她想的一模一样。
宗景眸子一缩,微微张着薄唇,煞是错愕。
他惊慌无措,一双手掌垂直身侧,竟然不知往哪儿放才好。
他也来不及想什么。
宗景其实是知道夏泱泱在做什么的——她不过是在教他罢了。
夏泱泱以自己的唇,在他的唇上,印出言语该有的形状。
宗景记起夏泱泱说过,这样的细微之处,再没有比口口相授更好的法子了。
。
可他原不知道,竟然是这么个口口相授法儿。
俩人离得这样近,夏泱泱口中的热气儿就进了他的口中,那一团儿到了他的喉咙,喉咙便也暖了。
宗景身子里血脉奔涌,宛如温暖的春江,冲刷着他晦涩生锈的嗓子。
好似经年沉疴被洗刷粉碎,他的嗓子咽喉,都好似清爽松弛了许多。
片刻后,她离了他的唇,然后扬起脖子,好让宗景看清自己说的话:便是这样。
你可记得了?宗景面红耳赤,锁骨上一层细汗,却也乖顺地点点头,张了口,喉头震动,浅浅发了一声。
这一次,于从前已经大不相同,再不似稚子,也不像声音暗哑的老朽,而是润泽通透,一个少年郎该有的音调,其中隐隐含着甜意,像是口中含了丁x香。
已经很好, 夏泱泱眼儿弯得宛如月牙儿,偏着头,嘴角噙着笑意,你可别忘了,教我还要再教你一次。
她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胸口也随之起伏,口中嗔怪:再憋闷这么久,我可怕自己生受不住。
说罢,她又微微颔首,媚眼如丝地瞥了宗景一眼,轻轻咬了一下唇瓣儿。
只是这还不够……这音要发准,口里这三寸,也要放对了位置。
她伸了手,宗景还当她要再似往常,以手指引他到该去的位置。
可是,她的手臂从他脸颊擦过,穿过他披散的乌丝,软绵绵地搭在宗景的脖颈儿上:你且记着啦。
夏泱泱浅浅笑着,另一只却抚上宗景的心口。
掌心下,那少年郎的心正要经历一次天翻地覆的涤荡。
岩洞中烛火摇曳生姿,在岩壁上透出忽大忽小的影子,那影子渐渐不动,宛如暗夜之海,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咣当一下,刚才被摇晃得松了的烛台终于力竭不支,蜡烛从台上翻了下来,落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烛油洒在地上,烛火苟延残喘,火光倒映在那汪烛油里,熠熠发亮。
在这世上,失聪之人,想要学说话,难度非常;其中有成者,能与旁人交流无阻,已经难得。
但是要做的每字每句,都清晰如常人,则是异常罕有。
没有人,会像夏泱泱对宗景,这般教导指引。
自然这事儿,夏泱泱自己也是乐见其成。
【一亲芳泽】达成。
这任务总算完成,也算好事多磨。
夏泱泱不禁心中暗喜。
——也不是光为了达成这任务。
这种事儿,虽然发生在唇齿间,可享受得又不光是这唇齿间这点事儿了。
只是宗景既然任着她去了,就真个儿学得仔细,生怕有哪儿错了分毫。
他已经豁出去那么多,若不学个通透,岂不是折损。
于是一处弯曲,一处扭动,那些位置,又或者是抵在什么地方儿,全都细细追随,生怕遗漏。
他喉舌本比常人麻木,多亏夏泱泱此前给他拔了毒,也变得有了感触。
知冷知热,知甜知咸,那里有些光滑,抑或粗糙,也都能辨得分明。
只是许久不用,倒像是古刀开刃,倒比那常拿出来用的要锋利甚多。
宗景禁不住闷哼一声,他睁了眼,心中一惊。
双手不知何时,已经放在夏泱泱的后背上,轻轻揉着。
夏泱泱睁开眼眸,眸子里一层水雾氤氲,看得宗景心惊肉跳。
她伸手拭去宗景嘴角的水渍,柔声细语地说:宗景,你无需惊慌。
你我心中清明,算不得破戒。
我不过是教你罢了。
夏泱泱说完这话,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不禁冷笑——他既然把自己困在此地,难不成还要担心清规戒律?你再说这句试试看?宗景却还僵在原地,他睫毛上水光闪烁,随着睫毛的翕动,被烛火晃得有些迷离。
口中触感与往常大有不同,像一场春雨冲刷,流砂中金石乍现,又好像春蚕破茧而出,异常柔软。
——情——均——天——伦——宗景的喉咙滚了滚。
他知道自己声音打颤,却听不出其中的黏稠暖意。
在这条世界线中,僧人有不同流派,每个庙里对于求佛的表达也不同。
白云寺这住持对破戒这事儿的见解是这样的:破与不破,关乎心。
如果宗景心无旁骛,毫无波澜,就算是跟夏泱泱办了那事儿,也可无挂碍。
但这话说回来,但凡是个人,能成事儿,这心早就不可能是古井无波了。
不过如今他既没到那地步,本也可以自欺欺人,掩耳盗铃,翻了这篇儿去。
反而夏泱泱点出心中清明,恍如当头棒喝,叫人看见自己内里混沌。
不过对于夏泱泱来说,总算是完成一桩大事。
但她尚有【青灯古佛】等待触发。
这岩洞中,自然是难以达成,需借白云寺一用。
然而这场景却也不是在庙里跪拜念经那么简单,要的是她跟宗景于佛前交颈相拥。
夏泱泱现在被困在洞里,这事儿还要从长计议,先出去再说。
此后,宗景依旧是每日来。
缚着夏泱泱的手,只有让她教自己说话时才放开。
之前只是吃饭,日子久了,宗景连其他事情也一并做下,梳头,擦脸,连洗脚这事儿,也都做了,极尽细致温柔。
但其他的,却并未因为二人曾经如此亲近而发生什么变化。
不过夏泱泱有的是耐心。
……宗景离开这岩洞,就径直回了白云寺。
白云寺一向香火不盛,但这天却有两三个香客在庙里进香。
然而实在不巧,偏偏这个日子,宗明的娘在门口哭闹。
宗景失聪,听不到那许多啼哭咒骂,但总能看见她那副丑态。
其实已经有僧人进去通报住持,宗景认得她,就拉了她到寺里去。
宗明的娘认出他来,刚过了前殿,还未到禅房,就突然扯着他的头发,大喊大叫:原来是你!我倒要问问你,我那媳妇儿去了哪儿了?半山那房子怎么不见人?我去看了,屋子里都空了,连金银细软都没留下。
你把她拐到哪儿去了?她唾沫横飞,叫得大声,不过好在这样,口型也分明些。
可是她不识字,给她在石板上写已经不可能。
宗景只好努力说:不知。
这妇人听见宗景说话,突然一愣:原来你是个骗子?!这不是会说话吗?天天去跟我媳妇儿厮混,说自己是个聋子,哑巴!原来都是在骗人啊。
这妇人胡搅蛮缠到这种地步,愚蠢至极,让人再没法动怒,只是觉得可笑。
好在这时,宗明赶来,把他娘迎走,从旁解释起来。
宗景看着他俩,嘴角弯起一抹冷冷的弧度。
他想,宗明经并不比别人少念,只是没念到心里吧。
只是想到这里,他的脸突然一红,他自己呢?他转身往里走,没往禅房的方向去,反而穿过几个小院儿,出了白云寺的侧门,往环抱白云寺的竹林深处走去。
林子里,黑衣人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宗景见到他,脸上的出世疏朗就淡了几分,眉宇间多了些威严。
那人单膝跪下:属下见过殿下。
贵妃叫属下除了住在半山腰那女子,只是那女子不知所踪,不知殿下可有消息?宗景冷笑,取出石板,写:莫要做多余的事情。
殿下赎罪,只是贵妃有命……宗景用手指抹去石板上的句子,对着那黑衣人抬起眉尾。
他无需问,那暗卫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便直言不讳:大将军有女待字闺中,贵妃要拉拢他,总要许些好处。
属下倒是不明白,区区一个民女,何须如此。
作者有话说:1. 口口相授的用法必然不是文中这样,诡计多端的泱泱罢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