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怔愣片刻, 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嘴唇嗡动着,半晌才开口道:民女……民女确实没见过侯爷。
妈妈暗道不好, 昨日忙着处理账本的事, 只让丫鬟带芸娘去见了忠勇侯, 看她茫然的样子, 应该是丫鬟没有与她介绍。
妈妈瞪了丫鬟一眼,连忙上前来为芸娘解释:芸娘,昨日点名了要见你的那位就是忠勇侯。
芸娘恍然大悟,原来昨天她见到的那位公子哥是忠勇侯。
他应该是已经知道了郡主与许公子的事,所以才前来讨要荷包,只是不知忠勇侯是想替郡主隐瞒, 还是向郡主挑明。
她抬起头来看向崔荷, 郡主方才哭过,眼角带着泪,鼻尖泛着红, 一副我见犹怜之姿,郡主这般美貌,也难怪能享齐人之福。
只是难为侯爷要忍气吞声,与许公子共享自己的妻子。
别的男人三妻四妾, 他却只能看着郡主偷腥,还敢怒不敢言, 日子过得实在太卑微了。
芸娘有那么一刻心疼起忠勇侯来。
于是, 她开口解释道:民女没见过侯爷,因此不知道昨日所见之人是忠勇侯, 民女不是有意撒谎, 还望郡主恕罪。
崔荷蹙眉问道:他为何来找你?芸娘:侯爷……自是来听曲的。
为何偏要点你?芸娘咬着唇小声答道:许是慕名前来吧。
崔荷不由冷笑一声, 慕名前来,她可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
那你把昨日弹的曲子给我弹上一遍,我也听听,他所爱慕的芸娘有何本事。
芸娘暗叫不好,她昨日哪儿有弹什么曲子,不过乱诌的借口,可话已说出口,便不能收回。
丫鬟很快就把琵琶取来,却没把义甲带来,她接过琵琶时狠狠地瞪了丫鬟一眼。
如今再回去取已再无可能,她只能抱着琵琶坐到崔荷对面的杌子上,硬着头皮弹了一首《春江花月夜》。
樊素拿过茶具为崔荷沏茶,滚烫的热水自上而下浇灌在茶盅里,茶叶翻腾而起,四散开来,一阵浓郁的铁观音茶香气味飘散而出。
芸娘没戴义甲,弹奏到了半程就觉得指甲隐隐作痛,她瞥了一眼盯着樊素沏茶的崔荷,心中敢怒不敢言,藏起眼底的怨念,只在弹奏时消极对待起来。
崔荷正欣赏樊素沏茶的功夫,听闻声调变了,不由抬眼瞟了芸娘一眼,她虽不说,但闻弦知雅意,崔荷听出了她的不满来。
她扭头看向妈妈,嘲讽道:妈妈,这就是你们醉仙楼力捧的当家花魁吗?名不符实,也不怕砸了你们醉仙楼的招牌。
妈妈冷汗直流,连忙谄笑道:郡主说笑了,芸娘今日弹了一天,应是累了。
她冲芸娘使了个眼色,芸娘只好专心弹奏起来。
崔荷扯唇嗤笑,端起茶盏,轻飘飘地说道:既然累了,那就弹到不累为止。
这……妈妈面露难色,无语凝噎,斜眼撇了芸娘一眼,芸娘马上会意,连忙抖擞起精神来,答道:郡主,民女不累。
崔荷抿了一口铁观音,笑着说道:既然不累,就接着弹吧。
芸娘:……弹指一挥间,芸娘竟然已经弹了足足两个时辰。
芸娘额上冷汗直流,手抖得不成样子。
染着豆蔻的指甲断了,血流如注,顺着琴弦滴落至她的裙摆上。
她再弹下去,手指头就要废了。
芸娘熬不下去了,抱着琵琶下跪求饶道:郡主,民女知错了,还请郡主饶了民女吧。
崔荷合上茶盏,清脆的撞击声却让芸娘如闻丧钟。
芸娘的琴艺也不过尔尔,既然手指废了,留在醉仙楼也没用了。
芸娘闻言一惊,她好不容易就要出人头地了,怎么甘心就此陨落。
她忙屈膝向上前,伸手去碰触崔荷的裙摆,崔荷身子一扭,绿影已经替她挡住了芸娘。
芸娘以头抢地,哭出声来,郡主饶命,民女知错了。
乏了,回府吧。
崔荷无视芸娘凄厉的哭声,拉着樊素一道离去。
妈妈临走前嫌弃地瞪了不争气的芸娘一眼,连个理由都解释不好,真是无用。
一行人走出雅间,妈妈亲自将崔荷送出院落,郡主慢走。
崔荷瞥了妈妈一眼,冷然道:往后我不想在汴梁听到芸娘的名字。
妈妈心下大惊,芸娘这是踢到铁板了。
谁人不知安阳郡主有个做摄政王的母亲,得罪郡主,就是得罪长公主!如今只能弃车保帅舍弃芸娘,只是多少有些心疼替芸娘造势花出去的三千两银子。
妈妈虽然心疼,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好垂首应道:明白,请郡主放心。
崔荷与樊素一前一后上了马车,上车后,她便闷闷不乐地趴在案几上。
樊素从马车暗格里拿出了饴糖,自己捻了一颗,撕开糖纸塞进嘴里,又把剩余的饴糖递给崔荷,说道:郡主别生气了,侯爷不过是来听曲罢了,一盏茶的功夫能做什么?难不成,他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嗯?樊素意有所指,崔荷起初不明白,咂摸了片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崔荷眼神躲闪,脸色微红,她坐起身来,扭捏地拿了颗饴糖作掩饰,将饴糖含进嘴里,瞪她一眼,素素,你越发不正经了。
樊素笑而不语,问她:既然侯爷只是去听曲,没做别的,你也不需要太难过了,这当中也许有些什么误会,回去问问清楚就是了。
崔荷哼哼唧唧道:自然要问。
你如何问?崔荷理所当然道:直接问他。
你就不怕他撒谎吗?男人撒起谎来,眼睛可是不会眨的。
崔荷沉默了片刻,疑惑问道:那要如何?自然是旁敲侧击,再抽丝剥茧。
真的?嗯。
樊素的马车将她送到了忠勇侯府,崔荷下了马车,与樊素挥手作别,然后领着绿影从正门进府。
回到听荷院里,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崔荷用了膳,又叫了水沐浴,挥退伺候的金穗银杏,独自入了木桶沐浴。
温热的池水将她的疲劳洗去,崔荷有些昏昏欲睡,趴在桶沿眯了一会,忽然听闻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崔荷睡眼惺忪道:说了不用伺候。
身后的人没出声,在木桶旁站了许久,伸手进来探了探水温,探过之后便自行离去了。
崔荷以为是金穗来查看水温,便没有说话。
有衣料窸窣声传来,她杏眸微睁,看到眼前有一道人影在晃动,个头比金穗要高出许多。
崔荷猝然惊醒,定睛一看,就看到谢翎站在屏风旁宽衣解带。
你怎么进来了?你脱衣服做什么?崔荷将头发捋至胸前,双腿蜷缩起来,试图遮掩自己的身形,奈何头|发|漂|浮在水面,从谢翎的视角看去,什么都遮挡不住。
谢翎眸光暗沉了少许,声音有些低哑:省得再烧一桶水,减轻柴房负担。
崔荷着急了,那你就不能等我洗完再进来吗?何必如此麻烦。
谢翎当着崔荷的面,径自宽衣,他慢条斯理地把外衫脱下,直至露出结实的胸膛,看见崔荷眼睛都不敢往他身上看,他戏谑地问道,郡主不是都见过了吗?还在害怕?想到昨夜谢翎的混账话,崔荷强自镇定,冷哼一声,怕什么,不过尔尔。
谢翎含笑挑眉,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最后一件衣物除去后,径直往桶边走来。
崔荷再也忍不住,红着脸背过身去。
其实她昨夜也没瞧仔细,方才只一眼,便让人呼吸急促起来。
他的身材匀称结实,猿背蜂腰,腿长手长,甚是好看,穿衣时劲瘦,脱衣后更挺拔。
桶里的热水漫上来,没过她的肩膀,顺着浴桶的边沿溢了出去。
本来一个人绰绰有余,如今增添至两个人,竟显得有些逼仄,崔荷缩在木桶边沿,不满地拒绝道:离我远一些。
为何?我还想替郡主擦擦背。
谢翎昨夜便发现了,崔荷一害羞,就喜欢拒人千里远,他很喜欢看见崔荷明明被逗红了脸还要冷声抗拒的样子,多有趣。
他在水中游走,一波又一波的水纹荡漾开去,击中桶壁又荡了回来,直到一道温热的身躯抵在身后,崔荷才慌张地转身将他撑开,声音带着点颤抖,娇声喝止道:不许再靠近了。
谢翎这才止住,往后退回了边沿,他转过身去,学着崔荷那样趴在桶的边沿,对崔荷吩咐道:那你替我擦擦背。
崔荷盯着他悠然自得地闭上了眼睛,心里来气,于是把手中的毛巾扔到了谢翎露出的宽阔后背上,你自己来。
我怎么来?快着些,水要凉了。
谢翎睁开眼,见她无理取闹地发小脾气,不由笑了起来,从前觉得她脾气很矫情做作,如今看来却有几分可爱。
崔荷倔强地抿着唇,扭过头去发脾气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她小时候的模样,她发脾气的时候,特别喜欢侧过脑袋不看人。
他靠在桶沿上,伸手捧了一掬清水往脸上浇去,清水自他眉眼落下,顺着脸颊和下颌缓缓汇聚到了下巴上,又顺着喉结一路滑下去。
屋里点着琉璃灯,照得屋内一片明晰,谢翎双臂环绕在桶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崔荷,见她愁容满面的,不由在水底下轻轻撞了一下她的膝盖,将她注意力唤了回来,开口问道:在想什么?崔荷与他分坐在浴桶的两侧,她抬头看向谢翎,问道:你今日去干什么了?下了朝去了趟兵部,午时之后去了军营,一直忙到申时才回来。
他交代得很仔细,崔荷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那昨日呢?谢翎迟疑片刻,才答道:跟今日一样。
崔荷直直的盯着他,问:你可会撒谎骗我?谢翎他一眨不眨地与崔荷对视,喉结上下滚动着,声音也提高了少许,接二连三地否认:当然不会,怎么会呢,我像是那种人吗?作者有话说:崔荷:男人的嘴骗人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