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六十九章

2025-03-22 08:31:15

黑影起身, 点亮了一盏烛台,他回到床榻边沿,崔荷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

你做什么吓唬我!崔荷秀眉拧起, 恼怒不已。

谢翎回听荷院前特意去沐浴过, 身上还沾有些水汽, 方才打斗了一番, 也出了些汗,他把汗衫脱了挂在衣搭上,如今打着赤膊坐在榻上。

他借着烛台的灯光环视了屋内一周,床榻前放着瓷缸,里面盛了好几块凉飕飕的冰,也难怪屋内这么凉爽, 床内有淡雅的茉莉花香, 是挂在床架上的香囊里散发出来的。

他只坐了一会便觉得心旷神怡,原来崔荷的夏夜是这样度过的,比起他在松洲的孤枕难眠, 崔荷的独守空闺竟是这般滋味,他都有几分妒忌了。

谢翎看了眼床榻内侧,发现已经换上了两个孩儿枕,一男一女, 并排放在床头,看来崔荷只是嘴硬心软, 他微不可查的笑了一下, 翻身上榻躺到瓷枕上。

床侧的崔荷没有动静,谢翎睨她一眼, 拍了拍床榻内侧, 温声道:过来, 安寝了。

崔荷哼了哼,嘟囔道:你不是去应酬吗?我还以为你要留宿在醉仙楼呢。

谢翎笑而不语,今夜喝了不少酒,如今躺在床上,酒意有些上头了,他等了一会,也不见崔荷过来,睁开眼翻身朝向床榻内侧,借着明灭的烛火静静的看向她。

崔荷想要骂他的那些话不知为何消散在了他平静的目光中,是难得的温柔神色,与白天那个阴沉着脸的谢翎判若两人,他今夜去醉仙楼到底干什么去了?崔荷索性也躺到床上,侧身与他四目相对,问道:醉仙楼的花酒好喝吗?没有云归楼的酒烈。

花魁好看吗?崔荷再次试探问道。

谢翎笑道:她们穿得与你一样,但外面罩着一层薄纱。

崔荷皱眉,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装束,她里面是一件白色抹胸,外面是浅绿色的对襟衫,若只穿了薄纱,那身段该是如何妖娆,她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些香艳的场面,此时再看谢翎,只觉得碍眼。

她翻过身去,背对着谢翎,说什么也不愿搭理他了。

正当她沮丧之际,谢翎靠了过来,直接搂住她的纤腰,脑袋靠在她肩上,温热的身躯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

他补充道:他们都去看了,我没看。

崔荷哼了一声,试图甩开肩膀上的脑袋,未果。

他忽然问道:崔荷,你还想和宁宥学画吗?崔荷理直气壮的说道:当然,谢翎,你别以为你是我的丈夫,我就什么都要听你的,反正你也不听我的,我凭什么听你的,你今夜能去醉仙楼,我明天也能去找宁宥。

谢翎自知理亏,便没有反驳,他平静道:想学,便去学吧,只是什么时候去见他,与我说一声,我送你去。

崔荷讶然,一时竟不知他话里到底是试探还是别有居心,反问道:你为何突然又答应了?今日赴宴的人当中,有一位翰林院士,他特意打听过妙玄,得知妙玄只是被赵学士聘来画上河图的,上河图已经画到尾声,再过月余,他就要走了。

他与崔荷,只是露水师徒罢了。

想到这儿,谢翎的心情好了许多,遂说道:因为我大方。

谢翎说完,崔荷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她转过身来,好奇的打量起谢翎来,他竟然大言不惭说自己大方,今日又是谁跟宁宥吃醋,又是谁在马车里对她拉长脸,他怎么好意思说这话。

谢翎,你若大方,那我岂不是大善人了。

崔荷嘲讽他的时候眼睛噌亮,似笑非笑的乖张模样,张扬又得意。

谢翎笑意渐深,左臂撑起身子,盯着近在咫尺的崔荷,她鬓间有碎发落下,他抬手替她捋好,目光幽幽的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有人说,你把芸娘从醉仙楼赶跑了,是真的吗?崔荷柳眉一皱,拍开他的手,剑拔弩张道:怎么,舍不得?还想听她弹曲?还真是你,他们说你嫉美如仇,见不得有人比你美所以把芸娘赶走了。

胡说八道!哪个人说的,看我不撕烂了他的嘴。

崔荷气恼不已,坊间竟然是这么说她的?那你为什么赶她走?崔荷目光躲闪,支支吾吾不肯解释,她才不愿意承认她当时就是吃醋了,见不得他喜欢听芸娘弹曲,索性承认道:是啊,我就是看不得芸娘比我美,我就是把她赶走了,你若是心疼,你去找回来呀。

崔荷耍起小脾气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口若悬河,喋喋不休的在那儿阴阳怪气,那张艳丽的小脸因为生气而越发生动活泼,瞪起的杏眼,圆不溜秋,如墨点漆,皱起的眉心都带着一种娇憨的美。

谢翎扯着嘴角,笑吟吟的盯着她的红唇,待她歇口气再卷土重来,低头亲了上去。

崔荷双肩耸起,杏眼圆瞪,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你……话音未落又被他亲了一口,崔荷捂嘴抿唇,声若蚊蝇的说道:干什么?他刻意压低了嗓音,似有蛊惑之意:夫人比芸娘美,不必妄自菲薄。

崔荷红着脸,咬着唇,拼命压制着漫上来的笑意,故意恶狠狠的说道:谢翎,你是不是在醉仙楼跟那些姑娘们学回来的?倒会在我身上学以致用了。

谢翎失笑出声,学倒是学过些,但不是在醉仙楼学的,而是在松洲看苏大人跟他小妾调情时学的,当时觉得难以理解,如今却油然而生。

情之一字,原来可以无师自通。

他起身吹熄搁置在矮柜上的烛火,袅袅青烟自灯芯冒出,盘旋而上。

落下的纱帐深处,听闻一人低声道:那夫人不妨跟我学以致用。

一声呜咽,两道身影,三更半夜,四肢交缠,五感皆通,六根不净,七上八下,九霄云外,十分可惜无人得见。

星移斗转,已是日上中天。

崔荷转醒时已经过了去前院请安的时辰,金穗进屋伺候,方才告知她,姑爷交代了,让郡主好好休息,前院他亲自去请过安了。

崔荷搂起对襟衫挡住身上的痕迹,瞪了一眼偷笑的金穗。

洗漱过后坐在案桌前日行一例作画,直到午后谢翎回了一趟府。

他竟是特意回来与她一起用膳。

他回来的时候,还拎了一个食盒,里面放着从云归楼捎来的百合糖水,是特意冰镇过的。

崔荷有些受宠若惊,从不曾见谢翎这般献过殷勤,可心里又很受他的照顾。

为何突然买糖水回来?谢翎净手后,抽过木架上的帛布擦了擦手,走到圆桌旁坐下,状似无意道:路过顺手。

崔荷掀开食盒盖子就要品尝,谢翎制止道:午后歇晌起来后再用,现在吃了你还能用膳?崔荷只好悻悻放了回去,金穗银杏要过来布菜,谢翎却挥退了她们,只与崔荷二人安静用膳,崔荷起初有些不习惯,因为谢翎给她夹的都是荤菜,她不肯吃,他还非塞给她。

够了,我不喜欢吃红烧肉。

崔荷把肉还给他。

谢翎皱眉:为何,瞧瞧你,就是不肯吃肉才这么瘦。

崔荷坚定不移的拒绝道:我不喜欢红烧肉。

那你喜欢吃什么?谢翎茫然,他喜欢吃,自然也想把自己喜欢的也给她,但好像她并不喜欢。

西湖醋鱼,咕噜肉,小酥肉我都喜欢。

好,我记下了。

崔荷眨了眨眼,初初并未理解谢翎话里的意思,后来接连几日都能碰上自己喜欢吃的膳食,顿时便知道谢翎是何意。

起初为了迎合谢翎,让小厨房准备的都是些他爱吃的,却没想到谢翎竟然对她的喜好上心了,崔荷如何不喜。

夜里承欢也主动了不少,但他近日不知为何突然繁忙起来,午膳不回来了,但还是会嘱咐人每日送糖水回来。

挂念他的好,崔荷也做了点消暑的乌梅汤送过去。

本来想托人送去,但是又想去亲眼见一见平日里在兵部当值的谢翎是何模样。

崔荷换上一套新裁的衣裳,领着两个丫鬟一起上了侯府的马车。

兵部府衙在西市,从侯府东街到西市,要走很长一段路,崔荷来了一趟,方知谢翎每日归家路途之远,沿途穿过各区街坊,发现西市的繁华竟与东街不相上下,只是这一带的百姓衣着相较于东街,稍显朴素了许多。

来到兵部府衙外的府门大街,崔荷走下马车,一抬头便见一座气势恢宏的府衙,府衙正对一座照壁,上面雕刻着脚踏水纹的玄武瑞兽,府衙外有两座石狮伫立,须得五个人手拉着手方能围抱起来。

崔荷只顾着看府门,却被一个小孩迎面撞上,小孩个头不高,仅到她腰身附近,小孩撞了人就要跑,却被一个高个男子一把提溜住衣领抓了回来,他把人带到崔荷面前,恭敬行礼道:见过夫人。

崔荷认出面前此人是谁,是谢翎的副将之一白鹤,他陪谢翎一道去了松洲。

崔荷微微一笑道:稚子无辜,放了他吧。

白鹤笑着摇头,伸手探到他面前,道:还不把玉佩还给夫人,她可是谢大人的妻子。

小孩眨了眨眼,似是在辨认真假,最后在白鹤的淫威之下把玉佩还了回去,还小心翼翼问道:你是谢大人的妻子吗?崔荷虽然有心想跟人亲近,但他实在是有些脏,崔荷只得作罢,点了点头,笑道:我是他的妻子。

哎呀,我还以为他唬人呢,回去我就告诉小白,不要再做白日梦了。

小孩有些古灵精怪,插着腰,面露遗憾之色,上下打量了崔荷两眼,又满意道:你是挺漂亮的,但在我眼里,小白才是最漂亮的。

到一边玩去,下次再偷偷摸摸的,小心我抽你。

白鹤恐吓道,小孩一点儿都不怕,往后跑了两步冲他做起了鬼脸,随后钻进人群不见了踪影。

小孩跑了,崔荷却被勾起了好奇心,问道:谁是小白?白鹤解释道:都是附近的小乞丐,没爹没娘沿街乞讨,大人救过他们一次,他们就认识了我们大人,隔三差五的,大人也会托我送些钱接济他们。

崔荷微微颔首,没想到谢翎倒是挺有心的。

与白鹤一起跨入府门,沿着广庭甬道穿过仪门,沿着甬道直走,便见一座殿堂,走上石台阶五级,跨入一个院落,便来到了官员办公的吏舍。

谢翎不知去哪儿了,白鹤派了衙役去找谢翎,他和崔荷二人留在吏舍里等他。

崔荷坐在梳背椅上,理了理裙摆,问道:最近兵部的事务很繁忙吗?白鹤答道:事务倒是不多,但大人如今身兼数职,较之以往确实忙碌了许多。

我母亲又让他做什么了?崔荷知道谢翎如今是军机大臣之一,手握两地兵权,很受母亲器重,却不知近来他在忙些什么。

大人如今执掌皇宫禁卫军,正是肃清内部的时候,夫人也知道,禁卫军原本是昌邑侯管的……而且禁卫军又有许多汴梁的世家子弟……他没说完,崔荷也知道他此话是何意。

松洲指挥使唐诚进汴梁后交由刑部派重兵把守,不料他却蹊跷死于牢中,松洲谋反一事陷入了僵局,松洲其余被押解来的犯人皆指证此事乃唐诚一人所为。

但唐诚背靠昌邑侯,此事定然与昌邑侯脱不了干系。

昌邑侯世子声泪俱下撇清关系,然则无实证,昌邑侯数项职权暂时被长公主收回,其中就有禁卫军统领一职。

禁卫军乃皇帝身侧最高武官统领,负责守护皇城,保护皇帝安危,非亲信不可。

先帝在时,信赖昌邑侯,便将此职务交给他,一直延续至今,如今被长公主收回,转而交给了谢翎。

世家之间盘根错节,禁卫军当中就有不少酒肉饭袋,敲打不易,牵一发而动全身。

也难怪谢翎这几日心事重重,她在夜里转醒的时候都会看到他盯着窗外眉头紧锁,可每逢她问到,他皆缄口不言,大抵是不愿让她跟着忧愁。

夫人来了?谢翎踏着日光走进了吏舍,他今日穿着红衣官袍,墨发梳起以玉冠簪起,俊逸面庞上皆是惊喜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