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八十五章

2025-03-22 08:31:15

宫宴进行得如火如荼, 舞乐奏鸣,丝竹悦耳,谢翎正在与许如年对饮, 忽而耳尖一动, 熟悉的银铃声融入吵闹之中逐渐远去, 他再也聆听不到, 谢翎回头去看,身侧崔荷已不见了踪影。

当即问起身边的许如年:崔荷去了何处?许如年举着杯盏,望向穿过大殿东侧殿柱往正殿帝后方向走去的倩影,说道:应是跟皇上祝贺去了罢。

谢翎没说什么,只低头饮着温热的茶水,许如年见状, 夺走他手中茶杯, 给他换上了一个酒盏,喝什么茶水,咱们喝一杯。

黄澄的酒水倾倒入银杯中, 酒水触底反倒溅起水花,浓郁酒香扑鼻而来,谢翎颇有些贪婪的嗅了嗅,因为眼疾的缘故, 崔荷勒令他不许碰酒,多日未碰, 差点忘了酒水是何滋味。

许如年见谢翎始终不肯碰酒杯, 嗤笑道:崔荷不在,你该不会连酒都不敢喝吧, 这些日子找你喝酒你都没空搭理我, 好不容易碰上, 你怎么光闻不喝,嘶,谢翎,你不会畏惧崔荷到如此地步了吧?不论许如年如何使用激将法劝酒,谢翎自岿然不动,就是不愿饮面前的酒盏,许如年累了,喟叹一声道:唉,你如今半点不像你了,以前你喝起酒来眼都不眨,现在成了惧内,好生无趣,咱们那个洒脱的小侯爷上哪儿去。

谢翎笑而不语,许如年见他油盐不进,自讨没趣,闷头喝了一杯,愁容满面道:你们这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怜我啊,连个打的人都没有。

听了他的牢骚,谢翎冷哼一声,语重心长道:你如果真心要娶樊素,就要先知道她需要什么,而非把你认为好的对的强加在她身上,她对定亲一事多有抵触,你还非得在她祖父临死前立下誓言,樊素就算在她祖父面前答应了你,她也不会在心底里认可你。

况且你们如今身份有别,你父亲那一关,可不好过。

许如年听完谢翎这一番话,缄默了许久,当初是他冲动了,丝毫没有考虑到樊素的想法,可是事已至此,他亦不愿退缩。

他对樊素确实束手无策,如今唯有走一步是一步。

许如年闷不做声喝酒,注意到殿前那一幕,幸灾乐祸道:原来你夫人去殿前祝贺,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谢翎看不见远处,只能依靠许如年,遂问道:此话怎讲?你没看到吗?崔荷正和逍遥道长相谈甚欢,要论哄女人的本事,我在他面前也要自愧弗如。

不久前,崔荷起身离席,绕过殿内廊柱,孤身一人来到正殿旁,内侍总管张辽瞧见了身穿蓝色诰命夫人官袍的崔荷,忙上前提醒长公主道:殿下,郡主来了。

长公主回头,看见崔荷盈盈上前福身行礼:安阳见过母亲。

好孩子,怎么过来了?可是特意过来与本宫说话的?快给郡主赐坐。

侍卫端来一张梳背椅放到桌案一侧,与长公主毗邻,崔荷施施然坐下,亲昵地说道:母亲,近来可好,我原想着过段时间回府看看您,但今日机会难得,便斗胆上前与您说会话。

本宫正无聊得紧,你就过来了,且在此处多待一会。

长公主许久未见崔荷,心中想得紧,拉着她的手便不肯松开。

崔荷趁机耍滑撒娇道:娘身边那么多人陪你讲话,还差我一个?方才就见着娘和身边这位道长聊得火热,这位道长是何许人也,我怎么不曾见过。

见崔荷表露出了好奇的神情,萧逸微微一笑,自我介绍起来:贫道法号逍遥道人,不过是一介平民。

崔荷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逍遥道长,久仰大名,今日一见的确不同凡响,坊间传言果然是不可信的。

长公主眉毛一挑,被崔荷的话引起了好奇,什么传言。

大家都说逍遥道长驻颜有术,年近不惑仍是少年模样,我原是不信,还请道长原谅我的无礼,可否问问道长年龄几何?流言不可信,郡主不必在意,在下今年二十又三。

萧逸丝毫不见慌乱,薄唇扯开一个淡淡的弧度,平和以对。

果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不知道长是自幼修道还是半路出家?崔荷逃过一劫后,萧逸就预料到他们会有再见面的一天,心中早有对策,因此不慌不忙解释道:贫道自幼跟随凌霄真人散修,以天地为被,四海为家。

四海为家,就是居无定所,如此一来,她便无法查探虚实了,崔荷心有不甘,又怕太急切地追问会惹来怀疑,遂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修道艰苦,道长自小便跟着凌霄真人,家里人竟这般放心?贫道是孤儿,不知家乡在何处,亦不知父母是何人,听贫道师父说过,倒是有一个弟弟,只是饥荒那年他不知被何人拐跑了,一直都找不到踪影。

他的这一番话滴水不漏,崔荷一时难辨真假,盯着萧逸的脸,似是要从他冷静的面容里找出一丝破绽来,但他脸上不见一丝波澜,甚至胆敢直视自己的眼眸。

崔荷不禁怀疑起自己的想法来,难不成那个澄空真的是他失散多年的弟弟不成?她如今掌握的最后一点线索,便是他的名字。

不知逍遥道长的俗名叫什么。

安阳怎么对逍遥道长这般感兴趣了?长公主抿了一口酒水,不轻不重的问了一句,崔荷却敏锐地听出了她语气中细微的差别。

沉了一个调,冷了一个音,上次听闻这样的语气,还是她好奇打探母亲和锦衣卫指挥使宋喻关系的时候。

崔荷扭头看向长公主,得到她挑眉一瞥,崔荷面对自己的母亲,仍有畏惧之心,当下不敢造次,抿唇低声解释道:母亲别多想,我只是多嘴问了一句。

长公主轻笑一声,拉过崔荷的手,恢复了往日的亲昵和蔼,柔声道:傻孩子,想问就问。

道长不妨把你的俗名告诉她,本宫也想知道。

萧逸思索片刻,开口道:贫道俗名,何庸。

——自崔荷归席后,便一直心事重重,散席时,跟在谢翎身旁一起走出大殿。

宫宴结束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彩霞缤纷艳丽,铺满整片晴空。

夕阳西下,一群大雁在天际滑翔而过,井然有序的跟随在领头大雁身后往南边飞去。

宫道上全是打道回府的官员及其家眷,夕阳光线浓稠华彩,将众人的身影无限拉长,谢翎紧紧扣住崔荷的手跟在大夫人后头,与身侧的许如年交谈着,只是目光偶尔会落到身侧心事重重的崔荷身上。

与许家人告别后,他们一道上了马车。

马车里光线昏暗,只有丝丝缕缕的光透过竹帘照射进来,沿街两岸亮起了灯笼,街头行人渐少,叫卖声也只是偶尔能听到一两声。

到了侯府的正门,大夫人掀开帘子先一步下车,崔荷拉着谢翎的手要带他下去,却被人攥紧手腕用力一拉,整个人坐进了他怀中。

昏暗的车厢内,崔荷也看不太清楚周遭环境,只是扣在腰间的手牢牢禁锢着她,崔荷能感受到谢翎倏然的冷意。

怎么了?崔荷轻软的声线在车厢壁内回弹,悦耳银铃声在谢翎耳边细碎作响,她纤细的臂膀搭上了他的脖颈,手指随之攀上他的脑后,轻柔地揉捏起来,是不舒服吗?我给你揉揉。

谢翎拉下她的手,与她铱誮十指相扣,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偷偷离席,去和逍遥道长聊了什么?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她还以为谢翎看不到便不会知道。

以谢翎的醋意,她怕谢翎知道她要和逍遥道长讲话,会被拦下,索性不说,径自上前打探。

回来后又因为没有十足把握,就没有跟他提,没想到他还是知道了,她差点忘记席间还有一个许如年做他的眼睛。

崔荷不知如何解释,观音殿的事她一直没有和谢翎说过,一来是没有实证,而且牵扯到许多官家夫人,得谨慎处理,二来是没其他巧合,她不会联想那么多,只当他是一个普通的僧人。

但如今不一样了,澄空到了朝堂前,还乔装打扮成另一个人在她母亲身边潜伏,她怎么能袖手旁观。

崔荷垂下头来,指尖在黑暗中摸索他指腹上的薄茧,缓缓说道:我在禅光寺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和尚,那个和尚与现在的逍遥道长,长得一模一样,我才会去打探他们是否为同一人。

谢翎沉吟片刻,说:一模一样?这倒是有些奇怪。

他说自己有个失散多年的弟弟,但这世间上真的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你在松洲时,那对双生花是不是长得一模一样?正值阴阳割昏晓,落日还未完全下沉,天际早已升起上弦月,窗外有暮色洒进来,映照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崔荷清晰看到谢翎脸上浮起了狭促的笑意,她马上意识过来,忙补充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的笑声低沉,回荡在车厢里,暗含几分愉悦: 我没仔细看过,但世上没有两片完全一样的树叶,自然也不会有完全一样的人。

崔荷明白他的意思,即便是双生子,性格与气质都会有所差别,她想要确认是否为同一人,再去见那个澄空一面就知道了。

崔荷提议道:不如,你带我去一趟禅光寺,我想再会一会那个澄空大师。

他没有马上同意,摸着她的指骨反问道:你为什么非得要确认他们是同一个人?他对你很重要?崔荷坚定地点头:很重要,我要弄清楚,他到底有何目的,他现在是我母亲面前的红人,我怕他另有所图。

原来是这个原因,谢翎心底松了口气。

崔荷握住谢翎的手,软着嗓子请求道:谢翎,你陪我一起去。

谢翎反手握紧崔荷,沉声应下:好,我陪你。

不管她想做什么,他都会陪她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