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25-03-29 07:36:40

第十三代燮王登基的那天,恰巧是百花齐放的春夫。

燮国所有重要史籍资料上都记载着当日的光景:燮国新天子——皇翌极天,穿着金丝绣边的排红色长袍,微微倾身,让太皇太后为他戴上那顶象征帝王权力的蟠龙金冠,当燮王以优雅的姿势端坐在金銮椅上时,他那张尊贵俊美、充满年轻活力的脸庞,像是被阳光染上了一层神圣的金色光晕。

而后,燮王缓于踏出宫殿,在他登基的第一日亲临幸德宫宜外正门,让燮国臣民有机会一睹新任帝王的风采;燮王清俊而挺拔的身形,与那浑然天成的帝王之姿,霎时间低服了燮国百姓,迷醉了他们的心神。

群聚在聿德宫门外,渴望瞻仰天子龙颜的十万臣民,不约而同地全体跪下,以敬畏而虔诚的口吻喊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燮王俊美的脸上平静无波,唯有嘴角淡淡的笑痕泄漏了他些许真实的情绪;这位经国新任的帝王,以一种悠然姿态享受着弥漫在空气中、臣民五体投地所散发出景仰敬畏的气息。

就在此时,燮王突然注意到伏在宫城前黑鸦鸦一片的人群中,出现了一抹突兀的鲜白,他定睛一看,隐约认出了对方的身分,城下那名身穿白衣的老者,是已故燮王——他的父皇相当信赖的宫廷卦师。

老卦师缓缓举起衣袖,干枯的手指比了比城墙上的燮王,跟着又比向远方,口唇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

陛下,要将他拿下吗?燮王身后的禁卫军向前请命,欲拿下这名对新燮王无礼的老人。

不急,先弄清楚他在说什么。

燮王嘴角轻扯,淡淡吩咐道,不想因为这件小事破坏了此刻的好心情。

是。

禁卫军拱手,立刻领着小队下城执行任务。

立于城墙上的燮王,以平静淡漠之姿望着城下发生的一切;一小队禁卫军逼近老卦师身边,后者说了些什么,同时伸出手,将某样东西交给了领队的禁卫军。

老卦师交手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瞬间激怒了禁卫军队长,他锵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剑,怒吼道:好大的胆子!围在附近、依旧低头跪着的百姓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将头垂得更低,深怕自己牵涉到这场无妄之灾。

当长剑分寸不差地抵住老卦师脖子的时候,禁卫军队长及时想起在城墙上,新任的帝主正以一双眼凝视着这一切。

此刻乃新任燮王登基后最重要的时刻,自己若是做出任何轻率的举止,都极有可能导致新君的不悦,同时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胡言乱语的老东西!给我跪下!禁卫军队长收起长剑,长腿一扫踢向老卦师的膝盖,强制命令他跪下,同时转身吩咐道:你们几个,好好看着他,我先回去复命。

禁卫军队长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城墙上,恭敬无比地将老卦师给予的东西呈献给新君。

燮王取过,低头凝视白色绢布上,明显出自于老卦师之手龙飞凤舞的字迹。

燮国第十三任帝君,乃春神所选,立于百花盛开之春,奈何个中遭劫,亡于繁花落尽之秋。

燮王俊脸上波澜不兴,仅是淡淡挑高一道眉,同时将用布递给随行在身旁的宰相,后者看完后脸色一变,拱手请命道:卦象预言未必是真,这厮定是认为曾受先王宠信,变得侍宠而骄,居然选在陛下登基之日胡言乱语,里请陛下即刻下令逮捕他,严加惩罚。

算了。

燮王漾起淡淡的笑痕,挥挥手道。

看在他服侍先王多年的份上,让他离开吧!陛下?联的命,朕的皇朝,应当是掌握在朕的手上。

年轻的燮王以优雅和缓的语气说道。

若是朕处罚他,岂下等于信了他的胡言乱语,与他斤斤计较了,不是吗,爱卿?陛下英明。

宰相垂首退开,不再多说什么。

传令下去,赶他出城便罢。

燮王下达另一道命令。

遵命。

禁卫军队长领命,对城下的部属作了一个手势,命令他们驱逐老卦师离开。

老卦师白色的身影越行越远,最终成为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点,燮王不发一语,只是以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凝视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形。

陛下,城下的百姓们还跟着呢!见燮王迟迟不语,立于身后的大臣轻声提醒着。

燮王这才将凝视的目光从远方重新调回到眼下、臣服在城下的十万余名忠心臣民,像是领悟到自己差点忘记了真正重要的大事,他缓缓踏前一步,赐城下燮国的臣民平身,跟着下达了登基后的第一道圣谕;特赦天下。

城下十万余人,下一瞬间爆出狂喜的喊叫声,或拥抱或呐喊,对着城墙上仿佛神只般的燮王又跪又拜,不住地磕头谢恩。

众人平身。

燮王俊脸含笑,嗓音低柔温雅,似春风拂过,又如烈酒般温醇沁人心头。

在燮王接受臣民跪拜行礼之际,城墙上刮起了一阵风,微微卷起了燮王的发丝,同时也将经王的红袍吹得迎风扬扬,在风中,尊贵俊美的燮王长身挺立,风采夺人,完全印证了老卦师签诗上所言:燮国第十三任帝君,乃在神所选,立于百花正开之春?两年后,秋——一年一度的秋季狩猎,在皇家禁苑里浩浩荡荡的展开了。

皇翌一族人人善骑善战,燮国的江山,泰半是从马背上打下的。

就算今日已贵为帝君、贵为皇亲,依旧无法忘怀在马背上纵情奔驰的快意。

也因为如此,这一年一度的秋季狩猎,就成为燮国皇族最在乎的一场盛宴。

燮王头戴金翎白盔、身穿银色软甲,意气风发地骑乘在白马之上,微侧过身,朝身后的侍卫颔首示意,后者举起号角凑到嘴边用力一吹,立于后方的禁卫军立刻高举手臀,放出手臂上的猎鹰,任其展翅高飞,追寻猎物。

号角声响起不久,远方开始出现了浓烟与火光,那表示先前派出烧山驱兽的侍卫们也做好了准备,这一连串行动不仅让人感到兴奋,就连每个人胯下的战马,也长啸不已、跃跃欲试。

燮王掉转马头,微笑对着身后几名皇弟开口:看来几位皇弟们已经迫不及待想大显身手了。

陛下,我和我的马儿都憋得慌,就等您的命令了。

主动开口的是一名英俊少年,年约十四、五岁,正是燮王最年幼的皇弟——皇翌岚。

岚弟,别心急啊!燮王轻笑,缓声说道。

既然大家这么有兴致,那么朕就让这场狩猎更增乐趣,谁要是率先射满一百头猎物,朕将额外给予赏赐。

好耶!皇翌岚欢呼一声,年轻的脸上露出了无比兴奋的表情。

那么,开始吧。

燮王轻扯缰绳驱策胯下白马,率先出发。

在燮王的一声命令下,战马长啸、旗帜顠扬,策马持弓的大队狩猎人马出动了;口中呼喊的声音响彻云霄,胯下的马蹄声亦如疾风暴雨一般,惊得鸟飞兽走,场景极为壮观。

骑着白马的燮王不一会儿,已经奔驰到了禁苑中央最茂密的林间,他停下马,回头对随行的禁卫军说道:你们留守在这里,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是。

禁卫军领命,脸上的表情并不显得特别惊讶。

毕竟这已经不是燮王第一次这么吩咐了,事实上每次的秋季狩猎里,燮王总是一马当先地骑着马来到这里,然后独自一人进人林间,同时下令不准任何人进人。

当燮王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林问之后,带头的禁卫军转头吩咐道:你们几个留在这里守着,其他人跟我到附近巡视。

燮王策马进人林间之后,先将马拴在树下,跟着取下头上盔甲、褪下身上软甲,将它们小心地放置在马背上,这才缓步往前行,在他一向淡漠的俊逸脸庞上,浮现了难得一见的期待情绪。

燮王稳健的步伐一步跟着一步,引领着他走向自己此行最渴望的目标……茂密浓厚的枝叶掩盖住阳光,除了偶尔传来外面的号角鸣声以外,整座林间十分静注,仅有燮王踩在枯黄叶子上发出的细微声响。

在这仿佛与世隔绝的小小空间里,燮王并没有见到所期望的人,他环顾树林四周,一双眉因为期待落空而紧紧地蹙起。

堇!兰王放声呼唤。

燮王的叫声只惊动了林间的几只飞鸟,并没有得到其他回应。

兰堇!你在哪里!快出来!燮王呼唤的声音多了一丝恼意。

哈!就在这个时候,树上突然传出了少年戏谑的笑声。

正当燮王抬头往上寻找的时候,在他视线左上方的树于上,突然垂下两条修长的小腿。

小腿的主人属于一名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他一头长及背心的黑发飘散着,身穿白衣,清秀的俊颜上含着谈笑,怀中还接着一只极为罕见的白色狐狸。

堇!你躲在树上做什么?下来。

燮王目光一凝,直觉地伸出手命令道。

白衣少年摇头,将怀中的白狐凑到嘴边轻吻,慢条斯理道:你又带人来狩猎对吧!’雪儿’不喜欢你身上的血腥味,我们不下去。

堇!你想抗旨?燮王嘴角一抿,属于帝王那股不容许任何人反抗的威严瞬间显露了出来。

唤作兰堇的少年半垂下眼,嘴角依旧噙着微笑,似乎在凝视着燮王,又像是早已经神游他方。

堇,立刻下来。

燮王故意忽略心中因为被少年拒绝而产生的焦虑,再一次沉声下达命令。

雪儿,那人看来要生气了,你在这里等着我,要乖乖在这里等我啊!知道吗?而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白狐放在枝干交错的牢固位置,像是吩咐小孩似地对着白狐轻声叮嘱。

白狐像是听得懂人语似的呜呜两声,乖巧而温驯地窝在树干之间。

乖孩子。

兰笑着称赞道,在确定白狐会安稳地窝在那里等候之后,他跟着从树干上站起身。

堇,别这么下来,太危险了!始终注视着他一举一动的燮王,在意识到兰想直接从树上跳下来时,一颗心不由得紧绷起来。

陛下不是要我立刻下来,罪臣怎敢不从?兰堇似笑非笑地开口,白色的身影毫不迟疑地一跃而下。

堇!燮王脸色一变,想也不想地举步向前,试图伸手接住跳下的兰堇,但他的身子却像是飞鸟般准确无误地轻巧落地。

在兰堇脚跟落地的同时,燮王也已经赶到他的身边,俊脸上焦虑的神情在接触到兰堇徽微含笑的目光时,刹那间变得铁青无比。

该死!你是故意惹朕担心的!燮王一把扣住兰堇的手腕,神情恼怒,有种被少年戏耍的强烈不悦。

罪臣连这条命都是陛下恩赐,又怎么敢激怒陛下呢?兰堇依旧噙着谈笑,琥珀色的眼瞳里漾着三分诱惑、七分笑意。

陛下再清楚不过了,不是吗?你……燮王瞪视着兰堇绝色又充满魅或的面孔,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去年秋天,与这少年初次相逢的情景……兰堇,原是前朝尚书兰浩文之独子,三年前兰浩文涉嫌阴谋叛国,被父皇判以满门抄新的处置,当时的兰堇年仅十四、五岁,由于他出生后一直体弱多病,因此从小被寄养在兰浩文故乡的寺庙、由庙里的住持师父抚养。

当搜寻兰家遗孤的官员找到兰堇,带他回京城复命之时,正巧碰上前燮王殡天,而新任燮王星翌极天大赦天下,这才捡回一条小命。

获得赦免的兰堇并没有返乡,他选择了在京城附近的一间寺庙住了下来,同时在寺庙里为家人设灵守孝。

燮王与兰堇初次相逢,是在去年秋季狩猎的最后几日,在场上,他远远地看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他心中一喜、起了狩猎之心,骑乘着快马,始终不肯放弃地追逐着那株白色影子。

他永远也忘不了当日的景象;他紧追着白狐进人了一间寺庙,当时已是深秋,秋风卷起了一地残叶,发出沙沙沙的萧飒之音,就在那漫天席地都是橘红落叶的寺庙小径上,他看着白狐以闪电般姿态跃人一名身穿白衣的少年怀中。

一身白衣的少年背对着夕阳余晖立于小径上,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存在,仅是低垂着头,以爱怜的姿态呵护着怀中的白狐,少年身后的斜阳像是火球,不单染红了他的白衣,更有种沐浴在漫天红光之中的错觉。

这白狐是你饲养的?燮王翻身下马,从白狐与少年之间的亲呢推断,心中不免感到几分惊奇。

想不到向来野傲难驯的狐,也会有如此乖巧、倚偎在人类怀中的时候。

燮王开口询问的声音,引起了少年的注意,由于逆光的关系,燮王一时之间也看不清楚少年的容貌,只隐约意识到少年的一双眼毫不回避,像是锐利的刀剑般迎面射了过来。

自小顶着太子的身分,如今又尊贵为一国之君的燮王,一生之中哪曾接触过如此无礼的凝望,但一想到对方仅是个少年,又不知道自己的身分,因此不以为意,反倒对少年的大胆增添了一丝兴趣。

我在问你话,这白狐是你饲养的吗?燮王踏前一步,打算看清楚少年的长相。

就在燮王脚步踏前之时,少年怀中的白狐像是意识到他的靠近,迅速地从少年怀中窜上他的肩头,跟着一跃而下,转瞬间就消失了。

燮王双眉不悦地蹙起,直党地伸出手扣住少年的肩头,正想厉声指责他为何擅自放走白派之时,却在看清楚少年的容貌时刹那间呆愣住了……世间居然有如此绝色……燮王喃喃低语,语气中多了一丝不可置信的战栗识党得脑门涌起一阵热,瞬间忆起幼时在古书里曾经读到的: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曾经以为,所谓绝色佳人不过是诗人,画家心中的无限遐想,根本不存于人世间,但此时此刻,一见到这少年的容貌,他却觉得任何的词句,都难以形容这少年的美、这少年的艳,以及他的独一无二。

燮王忍不住探手,抚上少年滑若润玉般的面颊,在心中轻叹,怎么也想不到,拥有这世艳艳之姿的,居然会是一名年仅十七、八岁的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惊艳之后,燮王想起了自己的身分和地位,很自然地摆出了尊贵的架势。

是你闯入我的寺庙在先,你为什么不先报名字?少年粉色的唇瓣微扬,扯出淡淡嘲讽的弧度,极为特殊的琥珀色眼瞳在夕阳的映照下炯亮逼人,耀眼得像是夜空中最珍珠的星子。

就在这个时候,紧跟在燮王身后的禁卫军也赶来了寺庙,队长一看到燮王伸手扣住少年的手腕,认定是这无知少年冒犯了帝君,大喝一声道:无知小儿,见到陛下还不跪下参见,你不要命了吗?陛下?白衣少年疑惑地挑高一道眉,像是在质疑皇翌极天的真实身分。

他就是新燮王?看起来好年轻啊!如何?现在还敢要朕报上名字吗?燮王也学少年挑高一道眉,似笑非笑地低问着。

大批禁卫军拥人寺庙的骚动,也让寺里的住持带着一群僧人赶了过来,在明白原来是燮国帝君亲临后,他们不约而同地跪下行礼。

启奏陛下,请看在兰堇年幼无知的分上,原谅他的无礼。

老住持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知道君威难犯,这么说,你很清楚自己这条命是朕赐予的?燮王淡笑,心中涌起一种近乎是得意的快感。

若不是自己当初做出大赦天下的决定,这绝色的少年就算再美再艳,此刻只怕也成了一杯黄土。

这少年的命是自己给的,那么……他的一生都是属于自己的!莫名地,这个独占的念头就这么涌上了心头,虽然讶异自己居然会对一名少年产生侵略独占的念头,但一旦这股意念形成了,他发现自己完全没有丝毫排斥的念头。

你们也退下。

心中已经有了决定,燮王再次命令附近的僧人退下。

众僧面面相觑,虽然担心兰堇,却也不敢违抗燮王的命令。

直到小径上只剩下两人的时候,燮王松开兰堇的手腕,男性的大掌转而覆上他略微冰凉的面额,淡淡地问道: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那只白狐是你养的吗?是。

兰堇垂下眼,简短的回答。

朕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白狐向来难驯,居然也会接受人的饲养。

燮王轻抚在少年面颊上的手像是在触碰什么珍宝似的轻轻移动着,内心强烈的渴望像是大火燎原般一发不可收拾。

太奇怪了,从来不曾对谁有这种饥渴、近乎是癫狂的欲念,但光是这样注视着这少年,自己的体内就像是要着火似的……它是罪臣在人世间唯一的依靠了。

兰堇以淡漠的语气回答,并不打算告诉燮王在自己与白狐命脉将灭之际,是他的血救了白狐,而后白狐以其温热救了自己,从那一刻起,他们彼此就是一体同心、相互扶持的生死伙伴了。

不,从此刻起,你在人世间唯一的依靠,就只有朕一人…燮王低喃说道,是命令,也是宣誓。

之上——蓝,你是属于朕,只属于朕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