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吕布这一闹,刘协困意消除了大半,靠在他怀中无言地听着雨声迢迢。
饶是吕布身体健壮,失了这么多血,又赤着膊淋了许久的的雨,这晚春时节依旧挨不住冻。
刘协却似一个天然的火炉一般,浑身愈发热了起来,吕布恨不得将他融入自己体内,直搂得刘协哎哟叫唤起来:温侯,朕肩疼……吕布这才讪讪松开些。
刘协迷迷糊糊半睁着眼睛,悠悠道:温侯……朕会不会死?吕布失血过多,也有些犯困,脑袋一磕一磕,听到死自骤然直起了腰板,瞪大眼道:不。
雨势非但不减,竟又大了起来,倾盆大雨打在刘协脸上,顺着他眼角滑下。
小天子此时脑中一片混沌,竟如饮了酒一般,时而哭时而笑,时而又慨叹道:没想到朕到头来竟会与你一起……吕布怒道:闭嘴!刘协哪里管他,只是自顾自地喃喃道:吕布……吕布……奉先……吕布愤愤然瞪着他。
刘协吃吃低笑两声,大约觉得人之将死,其言应善,又或是烧得迷糊了,喃喃着将肺腑的话都掏了出来:吕奉先,我真讨厌你。
吕布:……自以为是……目中无人……吕布撇了撇嘴。
你、你还骗过朕!你说愿意为朕而死,却丢下朕一个人跑了……吕布面无表情地掏了掏耳朵。
唔……可你也救了朕两回……既然朕要死了,以前的帐便一笔勾销罢……朕现在似乎有些喜欢你了……吕布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刘协又咯咯笑了起来,水珠却一串串顺着眼角滑落,一时分不清是泪水抑或雨水。
他紧紧抓着吕布的胳膊,似哭又似笑,哽咽道:朕不想死,朕还没享过一天的福……呜……可是朕就要死了……吕布想伸手捂住他的嘴,可是见他神色哀戚,又讪讪将手放了下来,心道:罢,让他多说几句,总好过睡过去。
刘协抽噎着,眼睑垂下,细长的眉眼只露出一道缝隙,簌簌落着泪:吕奉先,要是朕平安过了这次,朕就封你为王……吕布睨了怀中人一眼,闷声道:你说话不作数。
刘协破涕为笑,抬手弱弱地抹了把鼻涕,翁声道:这次就作数了。
吕布摸了摸鼻子,道:那二乔还作不作数?刘协嘿嘿笑了两声,道:放心罢,朕定会给你一桩好亲事。
他话音刚落,忽然又转笑为哭,嚎啕道:呜呜,可是朕就要死了……吕布无声仰天长啸:有完没完!!刘协情绪渐渐平稳下来,道:吕布,你为什么要杀丁原和董卓?吕布没好气道:丁建阳不是侯爷杀的。
董贼为拉拢侯爷,买通了侯爷的手下杀了义父,嫁祸到侯爷头上……侯爷在并州军中被人排挤,走投无路,只得委曲求全投奔董贼……刘协作恍然大悟状,噢了一声,认真地仰头看着吕布:奉先,原来你……吕布不由敛容,亦神情严肃地盯着小天子,正准备听他冰释前嫌的肺腑之前,却见刘协嘴角突然向下一扯,又开始了哽咽:呜呜……可是朕就要死了……吕布心头无数草泥马奔腾呼啸而过。
他最终,选择了沉默。
刘协哭得精疲力竭,终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在吕布怀中再一次沉沉地阖上了眼。
陛下!温侯!阿和!奉先将军!援兵总在我军弹尽粮绝的最后时刻赶到,吕布恍恍惚惚看见刘艾领着虎贲卫士遥遥驰来,松了一口气,终于也撑不住昏了过去。
刘协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身边围了许多御医,看见他睁眼,花白胡子的老医骨都松了口气,抹去头上的淋漓大汗。
刘协茫然了片刻,只见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阿和,你终于醒了……刘协皱起眉想了许久,猛地惊坐起身,却因全身的疼痛而摔回榻上。
刘艾忙扶住他,却见刘协拽着他的衣袂紧张地问道:吕奉先呢?刘艾愣了一愣,眉峰微不可见地挤了挤,轻声道:他没事。
刘协舒了口气,放松身体躺回榻上,忽而又惊呼道:糟糕!刘艾忙道:怎么了?刘协神色古怪地摆了摆手:没、没什么……听说人临死前说的都是胡话,封王赐婚什么的,都是胡话!胡话!御医们为刘协检查了一番,确保他已无大碍,纷纷退下抓药煎药去了。
刘艾挥退了帐中其他下人,于是营帐中只剩下他与刘协二人。
刘艾绞了一块湿帕替刘协擦去额上的汗水,握住他的手柔声道:阿和……他话音未落,却被刘协一脸嘲讽地打断了:放肆,你叫朕什么?刘艾沉默片刻,再度张口,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缓缓阖上眼,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松开刘协的手起身道:陛下好好休息,臣先告退。
刘协在他松手的瞬间有些慌神,空空地抓了一把,却没有来得及抓住。
眼见刘艾扭头向外走,刘协不由急道:刘叔玉!刘艾身形一顿,停下了脚步,却不回头。
刘协本以为刘艾今日的温柔是因他回心转意,心头积着气,便故意泄他一泄,好叫刘艾哄哄他。
谁知刘艾扭头就走,他不由急红了眼,咬牙切齿地怒道:你!你!刘艾叹了口气,转过身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刘协被这一声陛下憋得心疼肝疼肺疼无一不疼,全身血液涌向大脑,令他失了理智,脱口而出道:刘叔玉!你莫自以为是!朕早就不喜欢你了!刘艾微微诧异,不由抬起眼看向刘协。
刘协冷哼一声,重重地将头落回枕上,吐出一口恶气,道:朕看上了吕奉先!在围场朕便已与他私定终身!刘艾:……前来探病的吕大将军正欲揭帘而入的手停在半空中,表情瞬间如同吃了只苍蝇一般。
他大条的神经许久才接上讯号,脑中缓缓回放起之前刘协在围场中所说的话——朕现在似乎有些喜欢你了…… 放心罢,朕定会给你一桩好亲事。
吕奉先胸膛中好不容易暂且休息的数万草泥马再一次开始奔腾撒欢,他彻底风中凌乱了:什么?!原来小皇帝是要以身相许!!!刘艾迟迟不说话,刘协重重地咬着下唇,直将下唇咬出血来。
他颤声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刘艾淡淡道:恭喜陛下。
吕布一阵眩晕,连退三步:恭喜你妹妹妹妹妹妹妹!恭喜你全家!恭恭恭恭……恭喜你才有鬼了!侯爷堂堂九尺男儿,岂能被你们三言两语定为佞臣?!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定要跟小皇帝说清楚!吕布再次上前两步,伸手欲揭帘帐,却听刘协冷冷道:滚吧。
听着刘艾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吕布没胆气地夹着尾巴逃了。
司马懿来到营帐中,见吕布正烦躁地踱来踱去,不由疑惑道:主公?陛下如何了?吕布暴躁地抓了抓头,怒道:别跟我提那死断袖!司马懿一脸莫名。
吕布深吸了两口气,怒拍桌道:不行!侯爷要出征,侯爷要打仗!侯爷要去庐江把大小乔抢过来!又一张木桌因工伤殉职。
司马懿盯着碎木块怔了许久,讷讷道:呃,也是,如今董承等人已解决……吕布满脸通红,脑袋上噗噗冒着热气,继续维持暴走状态:啊!混账!都是混账!该死的断袖!不行!侯爷要娶大乔!还要娶小乔!侯爷要玩双飞!司马懿缄默片刻,发现吕布已进入一个新的次元,识相地转身向外走。
吕布冲上前一把揪住司马懿的衣襟,唾沫四溅:那白白嫩嫩王侯子弟哪里不好了?!侯爷生得比刘艾好看吗?啊?侯爷的脾气比刘艾好吗?啊?司马懿抬袖抹去一脸涎水,对人生有了崭新的认识,突然有了跳槽的心思。
待刘协醒来后不久,匆匆赶来的少府卿张俭前来调差此事。
刘协也是第一回狩猎,此前并没有经验,回想起来仍有些心惊胆战,道:围场中的狼群未免太凶狠了些。
张俭神情凝重,道:陛下,你在围场中可曾见过卫将军?刘协疑惑道:董承?不曾,怎么了?张俭道:董承死了。
见刘协一脸震惊,张俭继续道:卫将军胸口插着陛下的箭,他的尸身已被狼群咬得残缺,死因是什么,仵作正在验明。
刘协恍如置身云端,身形晃了一晃,怔怔地重复了一遍:董承死了?张俭严肃地看着他不说话。
刘协想起自己先前射灰狼时射出的那支箭,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想。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除了卫将军,还有什么人受伤?张俭道:辅国将军也死了,是被狼群咬死的。
陛下和温侯亦受到狼群攻击,臣怀疑其中另有隐情,希望陛下好好回忆一番,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给臣?辅国将军……向他投诚的卫将军和辅国将军都死了……他碰了董承的那个香囊……他受到狼群攻击……刘协默念片刻,心中已有了底数。
他疲倦地阖上眼,挥了挥手道:朕累了,想到什么自会找你来,你且退下罢。
张俭应了一声,收拾文书离开了。
刘协缓缓爬起身,披上披风,一步一颤地走出了营帐。
他抬头望向苍茫的天空,嘴角勾起一个凄迷而狠绝的笑容:吕布……这笔账朕记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