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一烦就待不住屋里,于是婉儿下了床,到外头散步。
今晚的夜色好美好美……就连月亮也明亮得令人惊叹!今天是十五吗?日子过得真快,婉儿记得上回出发去找耶律克时正是初一,那个夜里好黑,她带着又急又慌的心情直往北赶路,连马儿都累得停在半路不动。
转瞬间已过了半个月了!叹口气,她正想回房,却瞧见耶律克就站在前方屋檐下,一样望着天上的明月。
耶律哥哥,你在看什么?婉儿上前问道。
没什么?怎么还不睡?他观察着她,还不舒服吗?已经好多了,下次不再赌气多吃了,没折磨到别人,反而把自己弄得不成人形。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知道就好,还是趁早睡,明天开始会很辛苦。
他回头看看她,对了,除了肚子疼之外,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没有,我好得很,你放心吧!婉儿听他这么说,忍不住弯起嘴角,谢谢你的关心。
婉儿,你听好,送你到东京后,我就会直接回西京,就此分道扬镳,而你也该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了。
他眯起眸望着她变得僵硬的表情。
那我跟你去西京好吗?她早就想跟着他,不管旁人怎么说,她都想跟着他。
什么?他眸子一瞠。
婉儿微微笑着,耶律哥哥,我想跟你回去,等见了那位姑娘,我就不会再缠着你。
你!你可以骂我固执、骂我死性子,但我就是这样,你……不要讨厌我。
说完后她就奔回自己房间,不敢听他数落她的声音。
见婉儿的身影消失,耶律克又把视线转向夜空……六年了,当初月婆承诺他的六年期限就快到了,这该怎么办呢?希望婉儿不要再发生任何事,而他也绝不容许月婆伤害她。
只是事隔多年,月婆还记得那件事吗?真会在六年后的此时让月姑来见他?心烦意乱下,耶律克来到客栈前面,趁尚未关店门,独自叫了壶酒,一怀杯啜饮着。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位姑娘从外头走了进来。
老板,给我一壶酒,跟那位公子一样的。
她往耶律克对面的椅子坐下,故意与他面对面。
耶律克抬眼一看,心口瞬间绷住,半晌说不出话来,你……你是月姑?那位姑娘掩嘴一笑,真厉害,没想到六年不见,你还认得我。
你真是月姑?耶律克拳头一握,就像你说的,事隔六年,没想到你和你娘仍不肯放过我,这到底是为什么?因为我们都欣赏你,虽然当时你才十五岁,但是举手投足间已很有气势。
她勾唇一笑,更重要的是,你是这么多情……多情小儿郎,看在我们两个被抛弃的母女眼底,真是刺眼呀!所以你们就想破坏我的感情?耶律克眼中精光一闪。
算你聪明呵!你今天来此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可是不会让你动婉儿一根寒毛!耶律克先将立场表明清楚,她只是个单纯的姑娘,所有的一切全不知情。
没想到你将她保护得还挺周到的嘛!月姑魅惑地笑了笑,放心,只要你听话,我会保她的命。
耶律克紧紧闭上眼,我们得往东京办事,你呢?真凑巧,我也要去东京呢!月姑勾起描绘艳红的唇瓣,不如我们就一块儿同行吧!不可以——他用力吼回去,绝不可以。
怎么?该不会是担心她看见我之后吃醋吧?月姑起身,媚笑地坐在他身侧,纤纤长指拂过他棱角分明的脸庞。
耶律克凛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对于她的蓄意挑逗完全无动于衷。
说真的,你愈来愈有男人味儿了,而我也不比萧婉儿差,不如你来爱我好了,我可以劝我娘不动她。
月姑根本不管自己是位姑娘家,也不在乎店内还有掌柜在,居然慢慢贴近他的唇……耶律克猛地往后退,随即站起,姑娘请自重。
你是选择让我自重?还是选择让萧婉儿活命呢?月姑气得黑了张脸。
我答应过你,不会与萧婉儿在一块儿,你如果再逼迫,我宁可玉石俱焚。
他耶律克不是轻易受要胁的。
你!月姑深吸口气,好,那我就等着看,看那丫头成天缠着你,你能无动于衷到什么时候。
这是我自己的事。
他睨了她一眼,又将一杯烈酒喝下肚。
好,我就等着看,如果有一丝一亳的不对劲,到时候别怪我娘收回她的健康符。
说完之后,月姑便对掌柜说:还有房间吗?有有,姑娘要住店?对,我要住店。
月姑回头对耶律克笑了笑。
请跟我来。
掌柜立刻带着她到后面,好巧不巧她的房间就在婉儿隔壁,这让耶律克心中警觉性立即升起。
因为不放心,他整夜都守在婉儿房门外。
然而,这一切看在月姑眼中简直是种挑衅,她不懂为何天下最多情、有情的男人会让那黄毛丫头给占据了?不,她一定要拥有耶律克,一定要。
翌日一早,婉儿起床梳洗后,便来到客栈的食堂,这时耶律克已坐在那儿用早膳。
耶律哥哥,你起得好早喔!婉儿奔向他,又看看一桌子的菜色,看起来好好吃喔!我的肚子都饿了。
那快吃吧!他拿起筷子递给她。
她拿过筷子,开心地夹了一些菜,放在剥开的馒头里,我最喜欢这么吃了,味道很棒喔!看她吃得津津有味,耶律克不禁弯起嘴角笑了,可当他看见跟着走出来的月姑时,表情立时一僵。
婉儿,快吃,吃完我们马上上路。
他一双眸直黏在婉儿的小脸上,也唯有在偷偷瞧着她的时候,他的表情会放柔。
好。
她猛抬头,对上的就是他深情的目光。
就在这瞬间,婉儿不由笑了,她立刻羞涩的站起,我进房里拿包袱。
面对她开心的模样,又看向月姑警告的眼神,他不禁收回视线,暗自气起自己方才的失常。
本来他可以伪装得很好,偏偏月姑的出现让他全身绷紧,就怕她会伤害婉儿,对婉儿也就更难装模作样的板起脸。
不一会儿,婉儿蹦蹦跳跳的出来,我准备好了。
耶律克对她点点头,双双步出客栈。
两人安静的走了好长一段路,婉儿忍不住开口道:耶律哥哥,那个能不能给我看一下?哪个?这丫头说话没头没尾的,谁听得懂?就是那个嘛!她尴尬笑笑,指指他的腰,我没看见你腰间挂着,心想你一定是舍不得拿出来,那一定是带在身上吧?你到底在说什么?耶律克愈听愈迷糊。
当然是指荷包呀!她都提示得这么清楚了,他还不懂!那些过人的聪明才智是不是假的呀?什么荷包,我哪来的荷——耶律克噤了口,未完的话就这么卡在喉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咦?婉儿的大眼睛转了转。
这丫头该精明的时候却很糊涂,而她该糊涂的时候偏又精得像只猫儿。
他摇头叹气,只能假装没看见、没听见,继续加快脚步赶路。
婉儿偏着脑袋看着他的背影,小跑步来到他身边,你骗我的对不对?我骗你什么?他揉揉眉心,轻喟了口气。
根本就没人送你荷包,我没猜错吧?她跑到他面前,倒退着往前走,为什么要骗我?接受我的荷包让你这么为难吗?我没有骗你。
他冷冷的皱起眉。
如果没有骗我,为什么你刚刚会忘了有人送你荷包的事?她不肯放弃的继续追问,因为她心底起了一丝火花,多希望这小小火花可以熊熊燃起,而不是就此熄灭。
难道我一时忘了也不行?那表示那女人在你心中并没有分量,如果是耶律哥哥送我的东西,我一定会收得好好的,每一天、每一刻都记得、都想着……萧婉儿,你又犯规一次。
耶律克不得不狠狠制止她,已经两次了,你真要我丢下你不管,然后一个人回西京吗?你……她怔住。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不会心软的。
天,那楚楚可怜的眼神简直就像把利器!你非得这么说、这么伤我才开心?婉儿愈看他愈觉疑惑,她的耶律哥哥过去不是这样的。
她怎么从没想过这其中是有原因的,只是到底是何原因呢?婉儿!他重重喊她一声,要我再警告一次吗?才不要。
她噘起唇,你如果真不管我走了,我还真怕我到不了东京。
那你就听话点。
可知看着她不开心的神情,他有多难受,但背后总有双眼盯着他,让他百般无奈。
好,我会学着听话,但你也要记得我是一直喜欢你的。
她朝他吐吐舌尖,连忙转身往前走。
耶律克摇摇头,被她这副淘气的模样弄得不知该笑还是该生气。
这一路上婉儿果真挺乖的,没再说些不该说的话,只是与他聊一些琐事,与她爹娘这些年来益加恩爱的情感。
夜晚来临时,当真遇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窘境。
婉儿瞧了瞧漆黑的前方,忍不住蹙起眉问:耶律哥哥,我们今晚要睡在野地里吗?对。
他嘴里答道,但脚步却未放缓。
那你为什么还拚命走,到底要走到哪儿去?她的双腿又酸又痛,已经快走不动了。
耶律克半眯着眸看向前方,总得找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难道你真要以大地为床?嘻嘻!说的也是,那我只要跟着你就对了。
她抿唇一笑,虽然脚很酸,可是当她知道他这么做全是为了她,她就不在乎了。
又走了一段路,耶律克像是发现什么般突然止住步伐,以至于跟在他身后已呈半睡眠状态的婉儿就这么撞上他的背,呜……好痛。
她捂住鼻子。
他立刻回头,拿起灯笼照了照她的脸,你怎么了?你撞到我了。
婉儿一张小脸皱得像小笼包似的。
我撞你?明明是你撞——不对,他赶紧拿下她的手,这一瞧才发现有鼻血淌出,吓了他好大一跳。
记得六年前她刚发病时就是猛流鼻血!天,我看看。
他立刻将她带到前方的一间破庙内,刚才就是因为发现这座破庙,他才会突然停下脚步。
将婉儿扶到干草堆上坐下,他在她面前蹲下,把手拿开。
她红着脸儿直摇头,不要。
为什么?他都快急死了,这丫头还耍脾气,我看看又有什么关系。
流鼻血很丑的。
她才不要让耶律哥哥看见她丑丑的一面,我自己会止血,以前念小学时老师教过,找还记得。
她指的小学是她印象中侍过的二十一世纪。
事隔多年,她之所以印象深刻,就是因为当时坐在她前面的女生在上课中突然流鼻血,且血流不止,那模样十分吓人……而现在,她又怎能拿那模样吓耶律哥哥呢?你这个丫头!没办法,他只好强行抓下她的手,别动,再动我立刻离开。
真是霸道。
婉儿的表情好无辜。
不想再犯规,就乖乖的让我帮你看看。
他的威胁果真奏效,就见婉儿扁着嘴,染着泪,让他看她最丑的一面。
好一会儿过后,她才听见他轻喟了声,还好,血已经止住了。
我只是不小心撞到嘛!摸摸鼻子,她嘟着小嘴说:你干嘛这么紧张?出门在外还是小心点好。
他暂时松了口气,自从月姑出现后,他就无法真正安心。
她笑了笑看看这里,终于找到可以休息的地方了。
那就快睡吧!他走近她,为她铺平干草,这样睡会舒服点儿。
见他这么温柔的对她,婉儿心底好感动,其实她可以感受到他的好与体贴,只是有时候他又陌生得让她害怕。
她已无法分辨哪个才是真正的他了。
耶律哥哥也早点睡吧!我真的好累、好困,就先睡啰!婉儿躺了下来,发现耶律克解下随身斗蓬为她盖上,上头的味道让她的心又无法控制的隐隐蠢动着。
背转过身,她可以感觉到他就在身旁,先是生火取暖,随即静静守在她身后。
这样的尽心保护,当真只是因为爹爹的重托吗?她已经完全不明白了。
接下来几天都是在赶路中度过。
担心耶律克真的会心一横不再理她,婉儿这几天特别乖,绝不再提敏感的话题,只不过愈是压抑,她发现自己对他的依赖也愈重。
明天就可以到达东京了。
他衡量之后说道。
这么快!她伸出十根手指头数了数,可我们才花了八天,明天到的话就是提早两天到啰?他看着她的动作,忍不住笑着点点头,没错,看来你这几天没白过。
她偷偷在他背后做个鬼脸,我才没这么笨哩!每天被你骂一次,被骂几次就知道过了几天了。
我真的这么凶?他边走边问。
你现在才知道,如果不是我早已习惯,早就被你骂得哭着跑回家。
她这话可是一点也不夸张,刚开始那几天她的确很难过,可现在她已经可以劝自己不要太在意。
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你没有真的哭着跑回家啰?否则我一定会被叔叔责备的。
他撇撇嘴,既然时间够,也不必一直赶路了。
才不会,我爹最信任你了,就算真是那样,他也一定会认为是我的错。
唉!他就是这么优秀,优秀到不会有人认为他会犯错。
叔叔很疼你,他不会这样的。
任谁都看得出来萧晔可是把她当成掌上明珠。
那耶律哥哥呢?你疼我吗?她小声的问道。
耶律克没料到她会这么问,脸色陡地一变,但他随即回道:这世上有哥哥不疼妹妹的吗?又来了!她不想犯他忌讳,可他偏偏要说这种话气她。
扁着张嘴,她好久不再说一句话,只是加快脚步向前走。
半晌,在经过一间茶肆时,耶律克突然问道:渴了吧?喝杯茶再走。
婉儿顿住脚步,回头睨了他一眼,然后又气呼呼地走过去找了张椅子坐下。
看她这样的反应,耶律克只能摇摇头,笑着坐在她面前。
客倌,要喝什么茶?老板立即过来招呼。
来壶香片。
耶律克说道。
等店家离开后,他又转向婉儿,怎么了?才乖几天又不安分了?随便你怎么说,你想走就走吧!婉儿难受的直眨眼,当初如果你不跟来,我还不是要自己走。
婉儿!婉儿不开心地旋过身,捧着热茶背对着他。
远远地,她看见一位清丽的姑娘缓缓朝茶肆走了来,老板,给我来壶铁观音。
正在品茶的耶律克闻声,倏然抬起脸望向发声处……下一刻,他倏然眯起眸,直瞪着那位姑娘。
婉儿转过身,看看他又看看那位姑娘,耶律哥哥,你认识她?他马上收回视线,语气发沉的说:不认识。
可是你一直看着她,而她也对你笑耶!婉儿拧起眉,心底突生一种不好的感觉。
你不要胡思乱想。
他将茶一口饮尽,快把茶喝了,我们继续赶路。
又要赶路,时间不是很充裕吗?婉儿真不懂他了。
你不要啰唆,听我的准没错。
他将银子往桌上一搁,便抓住她的手直往前快速移步。
你抓痛我了。
婉儿诧异不已。
我要你走快点。
耶律克一颗心战栗不已,原以为这阵子没见到月姑是她放弃了,没想到她居然至今仍穷追不舍!到底怎么了?你到底在躲谁?婉儿看出他似乎是在躲人。
我会躲谁呢?他嗤冷一笑。
谁知道,但你就是在躲人,我不要跑了,真的好累喔!她气喘吁吁地用力甩开他的手。
耶律克转首望着她,看着她因为奔跑而涨红的小脸,对不起,我不该让你跑这么快,只是——天,他怎么可以忘了六年前她的身子有多虚弱,他怎么可以因为心急而让她跑得这么快。
只是什么?她抬眼望着她。
没,倒是你可有哪不舒服?我不该让你跟着我这么跑的。
无法控制的,他伸手抚了下她红通通的小脸。
婉儿一愣,傻傻的望着他,心湖也跟着轻漾一丝涟漪,耶律哥哥……他突地震住,连忙抽回手,天,我到底怎么了?他好想抱她,想要紧紧的抱住她……可他必须忍,也因此,他忍得汗流浃背、额冒冷汗。
你是不是不舒服?你才刚出兵回来,又马不停蹄的陪我赶路,一定很累吧?瞧他额上都泌出细汗了。
没有。
他抚着额,头一次感受到无比压力。
既然明天就到了,我们今天就早点休息,前面不远处好像有一座村庄。
婉儿挽住他的胳臂,我们快走吧!耶律克看着她为他担心的神情,心底能不动容吗?但是他却狠心的不做出任何反应,只能默默陪着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