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5-03-29 10:54:13

这是一幢很气派的花园别墅,大铁门里一片碧绿的草坪,宽大的三层楼房正对着大门,其间是一条水泥汽车道路。

唐净非跟在管家后头,慢慢走着,她需要观察;需要稳重的表现。

唐小姐,你请坐,太太立刻就下来了。

我知道,谢谢你。

她谢过管家,开始打量汪家的客厅。

不难看出四周所有的布置都是高级品,特色则是白。

几乎所有的家具都是白色,各种不同层次的白色,使这个一尘不染的客厅宛如冰雪世界,高雅脱俗中也让人心底泛起一丝冰凉。

啜了口管家端上来的果汁,她眼前又出现一抹白色。

楼梯上走下来一名妇人,白色高级时装裹着她苗条的身材,长发盘成的髻使她看起来非常高贵、妩媚。

唐净非站起身,微笑地望着她朝自己走来。

坐。

丁禹优雅地说了一声,自己先坐下。

你就是唐净非,唐小姐吧?是的,汪太太,你好。

丁禹泰然的神态下是一颗戒慎十足的心。

自从儿子跟自己提起要请唐净非来当妹妹的钢琴老师那一刻起,一刻起她戒慎至今。

眼前这名年轻女子果然不俗,尤其是那一尤其是那一对黑眸,令她感到一股熟悉的心悸。

汪太太,你……不舒服吗?喔,不,我很好。

丁禹猛地清醒。

喊我汪妈妈吧,你跟汪洋同辈,又跟国森兄妹认识,不需要这么见外。

唐净非只是笑笑。

唐小姐什么时候开始学琴的?是音乐系的学生吗?汪妈妈,你就叫我净非吧。

她知道丁禹想知道自己在钢琴方面的造诣。

也许冯国琳尚未对汪洋的母亲提起过她,不知道她是法语系毕业的──她曾这么答覆过冯家兄妹的问题。

如果汪妈妈不怕我耽误你太多时间,我可以现在就弹一曲让你听听,听过之后,你再决定用不用我。

这女孩极有自信,潜意识里,丁禹已开始与她较劲。

也好,那我们到那边去吧。

她先起身,往客厅的另一边走,那里放着一架气派非凡的演奏型钢琴。

然后,她看着唐净非优雅稳重地坐在钢琴前,深呼吸一口之后,不需琴谱,灵动的指尖便在琴键上跳跃起来。

萧邦的G大调夜曲?丁禹忘情地沉浸在唐净非所弹奏的曲子之中。

汪妈妈,你觉得我弹得还可以吗?唐净非望着一脸陶醉的她问。

弹得真好。

一双黑眸教丁禹从梦中醒来。

净非,你什么时候开始来我家教汪颖钢琴?汪妈妈决定用我了?嗯。

她若所有思地接了下去:其实,当汪洋告诉找你的名字之后,我就决定用你了,因为我喜欢你的姓,我很喜欢‘唐’这个字。

她没说出口的另一个理由是,她从来都不想让儿子失望,总是尽量满足他的要求。

她不知道今天做的这个决定,是不是错的,但她就是这么做了。

是宿命般的力量驱使她这么做,也是自我挑战的念头驱使她这么做。

她失败过一次,这一次她要主动挑战,也不允许自己失败。

汪妈妈要我什么时候开始都可以。

我有点累,想休息了。

有关上课的细节,我让汪洋跟你谈吧。

好。

知道丁禹的矛盾之情,唐净非立刻向她告辞。

☆        ☆        ☆汪颖很快地就喜欢上唐净非了。

唐姐姐,有空你也教我法语吧。

你应该能说一点吧?妈教过我,不过她嫌我笨,我也没跟她好好学。

到底是你不肯好好学,还是你笨?我不笨!你那么肯定?唐净非笑着问,她也很喜欢这个小女孩。

哥也教过我法语,他说我很聪明。

汪颖理直气壮地噘起嘴。

哥的话不会错!唐净非莞尔,她现在教的这个学生和之前她唯一教过的冯国琳虽然大不相同,可对汪洋的崇拜之情却是如出一辙。

你哥说你聪明,你妈说你笨,如果你哥没说错,那就是你妈说错喽?对,我妈不疼我!她只疼哥哥。

怎么会呢?你这么可爱,谁见了都喜欢,你妈一定是疼你的。

我不会讲啦,反正我觉得妈不够疼我!汪洋刚回来,经过小妹的房门。

他上前敲了敲。

是你啊,哥,今天这么早?汪颖似不意外。

怎么每次唐姐姐来,你都回来得特别早啊?下课了没?他没理妹妹的挪揄。

快了,你想干嘛?我有点事要跟你的钢琴老师谈谈。

汪颖白他一眼。

我看我以后还是用楼下的钢琴上课好了,你可以更早一点回来,然后坐在客厅里看唐姐姐的背影。

你弹得那么烂,不怕把妈的钢琴弹坏了?汪颖才想反驳,唐净非走向兄妹俩。

你想跟我谈什么?哦,他看着唐净非的眼神变得很不悦。

如果你已经下课了,我要你现在就跟我出去一趟。

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吗?她倒问得冷静。

府上一向留我吃晚饭,快开饭了吧?我请你在外面吃饭不行吗?我想单独跟你谈谈。

我──她动怒了,因为他的趾高气扬。

汪颖有些紧张。

哥,你那么凶干嘛?没看见唐姐姐在生气吗?没你的事!唐净非不想再制造难堪,事情不必闹得那么大。

只要她跟他出去就足够使丁禹这餐饭难以下咽。

何必迁怒到你妹妹身上?我跟你出去就是了。

☆        ☆        ☆同样的法国菜,一顿饭吃下来,汪洋却是一句话也没有。

她也不语。

见他埋单了,才问:不是有事情要跟我谈?他哼笑一声:你倒沉得住气。

语罢,他站起身。

我送你回家,路上谈。

一路上他还是不吭气。

虽然不看他的脸,但唐净非知道他的脸色很糟,因他一路超车,害她很难受。

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吧?她站定在黯淡的路灯下,他曾霸道地宣告自己权利的地方。

你跟冯国森约会?他跟着驻足。

颓然地靠着路边的墙,忿然地想起冯国琳曾经对他的警告。

见她半天不语,他忍不住吼了一声:说话呀!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有还是没有?有。

为什么?这一句他问得挫败。

他说要送我一套书,约我见面,我没拒绝。

你能不能多说一点?不要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好不好?她不耐烦了。

汪洋,我觉得你很无聊,我有必要回答你这类问题吗?不要说是一句,你就是问十句,我也可以一句都不答!你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只觉得你无聊。

他离开那道墙了,站得笔直。

你是说,我没有权利过问这件事,在我吻过你之后?你给自己太多权利了。

你──他怒视那张毫无赧色的面孔,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他转身回车上,立刻冲上马路。

☆        ☆        ☆唐净非的确沉得住气。

她照样按时到汪家来上课,对汪家上下依然客气有礼;除了丁禹之外,其他人都是真心的喜欢她。

不过,所谓的其他人并不多,就是汪颖和几个佣人。

汪兴文忙于事业,没见过唐净非的面;汪洋自从和她不欢而散之后,到现在也还没跟她再照上面。

在汪府的这顿晚餐桌上,她依然只见到汪颖和丁禹。

净非,汪颖进步很多,多亏了你的教导,我该好好谢谢你。

汪妈妈不必客气,汪颖很聪明。

汪颖一听就乐,冲着妈妈就道:妈,你听见了吧?唐姐姐也说我聪明。

她还教我法语呢!丁禹笑笑,又看看唐净非。

是吗?亏你教得来,我教她她都不乐意学呢。

见她没反应,她试探道:我该加你钟点费。

我不是为了钟点费才教她法语的。

唐净非微愠,对富有人家动不动就提钱感到不屑。

我并没有多花钟点在这上头。

要不是怕耽误汪颖的学业,我倒愿意让你一星期多上我家两次,教她法语。

好呀,好呀!汪颖附和。

妈,我的功课很好,你不用担心。

大人说话,你别插嘴。

丁禹笑斥女儿。

继而又看着唐净非:净非,我后来才弄清楚你的名字怎么写,谁给你取的?有特别的意义吗?外婆取的。

‘心将流水同清净,身与浮云无是非’。

是吗?这名字真好。

丁禹琢磨一阵,又添了一句:配上‘唐’这个姓就更好了。

唐净非不搭腔,还是那样朝她笑笑。

她不喜欢跟丁禹谈话。

丁禹看得出来。

她很想知道汪洋与她的发展情形,可从不主动打听。

静观其变。

☆        ☆        ☆丁禹果真要求唐净非每星期给汪颖加两个钟头的法语课。

不为别的,她想多观察观察唐净非。

儿子明明喜欢这女孩,但两人为何迟迟不见进展?她不怕儿子爱上唐净非,她相信不管他们发展到何种状况,她都能让一切停下来。

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没有结束,她就没有成就感。

唐净非一口答应她的要求。

这是星期天上午,她前来教汪颖法语,下了课还应汪颖要求,这会儿正在讲故事。

汪洋叩门的声音打断了她。

不待回应,他已推开妹妹的房门。

哥。

最近他的脸色一直不太好,汪颖没敢惹他,一见他就恭敬地喊了一声。

他只盯着唐净非,她回视他,不带情绪。

哥,我下课了,这就出去。

汪颖溜了。

我也该走了。

唐净非不疾不徐地朝房门走,她知道他会拉住她。

她没猜错。

只是没想到他会将她拉进怀里,然后就吻住她。

她该拒绝,可是她没那么做。

我爱你。

吻够了,他轻吐一句。

理由?一见倾心。

他说的是法语。

你果然把法国人那一套浪漫学会了。

她未置可否。

你在想什么?告诉我。

要不然我不懂你。

我有那么难懂吗?有。

他又将她收进怀里。

跟我说话,我想了解你。

这句话教她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她伸出双手,紧紧圈在他的腰上。

这个动作鼓舞了他,于是又吻了她一遍。

这里是你家。

你怕什么?我没怕什么。

倒是你,你认为你爸妈会答应你爱上像我这样一个女孩吗?他松开她一些。

什么意思?我知道你懂我的意思。

她笑得飘忽。

门第观念。

我没有家世显赫的妈妈,也没有家财万贯的爸爸,我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外婆,我甚至连清白的家世都没有。

她黯然低头。

你觉得你的父母可能接纳我吗?这一点他没有把握。

先告诉我,你愿意接纳我吗?凭良心说,我一点也不想招惹你。

真的,爱上我只会为你带来麻烦。

她抬眸:你能煞住车吗?你有很多更好的选择,何必选择一条崎岖的路呢?我有选择的权利。

而我,选择了你。

他慎重地说,伸手抚着她的脸颊。

即使这条路是崎岖坎坷的,我也不在乎。

是吗?你不相信我?我不相信命运之神会如此眷顾我。

你是天之骄子,我凭什么得到你?我不想遭人嫉妒、遭人设计陷害;不想自己的一生就这么毁了,就算得到了你的心,这辈子也已注定是毁灭。

我不想这样过一辈子。

为什么你这么悲观?他既心疼又心急,立刻又将她按回怀里。

你是说,你还没爱上我?良久,她回答了:嗯。

我不能爱上像你这样一个男人。

你不会如愿的!他变得激动: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我会让你爱上我。

你看,你并没有拒绝我的吻、我的拥抱,不是吗?她在他怀里笑出声来。

你总是这么霸道,而我也不是跆拳道高手。

也许等会儿我就该向你妈辞职,这是我最后一次到你家来上课。

一旦我们不再见面,问题也就不存在了。

你试试就知道那是徒劳之举。

她再笑一声。

我知道,所以找不会真的那么做。

你家给的钟点费很高,你妹妹又好教,基于现实的考量,我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

但是我可以守住心底的防线,不让自己爱上你。

是吗?不知怎地,他听得一点也不惶恐,甚至,他觉得她根本已经爱上他了。

那我们就试试看吧,迟早你会认的。

她不再争辩。

这一席话之后,她为自己争取了一个很大的空间。

我们该下楼了。

她刚瞥见经过房门的丁禹,也确信她看见两人拥抱的这一幕。

嗯。

☆        ☆        ☆冯国森终于鼓足了勇气,再次约到唐净非。

唐净非并不讨厌他。

他是大学讲师,为人忠厚稳重,外貌虽不是十分抢眼,戴着黑框眼镜的面孔还算斯文端正。

她是在他任教的学校里选修几门中文课程时认识他的。

几次见面谈话,她得到一个难得的家教机会。

你已经来了,那就是我迟到了。

冯国森笑着走向校园一角,见到端坐在亭子里的她,心情甚是雀跃。

是我来早了。

她笑笑,看着他在自己的对面坐下。

不好意思,本来应该请你喝个下午茶的,不过我等一下还有课,只好──他尴尬地笑了笑。

别那么客气,是我太忙了。

是啊,你现在几乎天天得上汪洋家吧?赚钱嘛,没办法。

提起这个,他更不好意思了。

又想代国琳向我道歉啦。

算了,我知道你有雅量,不提了。

你说有事找我,什么事?这事其实在电话里问她就好,约地出来无非想看看她;妹妹在他跟前唠叨了很多次,也是原因之一。

他也担心唐净非被汪洋给追走了。

唉,说来惭愧,这个星期六晚上我一个老同学请喝喜酒,我想请你陪我一起去。

为什么?我有必要去吗?我知道自己的要求有点冒昧,可是我不喜欢被同学取笑,说我到现在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所以──你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那就礼到人不到好了,这事不难办嘛。

结婚的是我一个很好的同学,不去很失礼。

他好为难。

我如果陪你一起去,不就等于承认我是你的女朋友了?她促狭一问。

你已经是谁的女朋友了吗?他战战兢兢地问,想间接打探她和汪洋之间的状况。

他满难过的,凭他和汪洋两人之间的情谊,这种事他其实可以直接去问汪洋,可是他又怕自己承受不住事实。

她摇了两下头,乐死他了。

那你愿意陪我去喝喜酒吗?她歪着头看他一眼。

我需要赞助你一点礼金吗?不用不用──你答应啦。

嗯,不过只是客串性质,以后你不可以拿这件事要挟我,说我是你的女朋友。

喔,他一阵失落感。

我明白了。

她有些不忍。

国琳最近好吗?他一听就叹气。

大小姐一个。

她最近心情很不好,常发脾气,还常找汪洋麻烦,我猜汪洋都快被她烦死了。

汪洋向你告状啦?没有。

汪洋没跟我说什么,我跟他很久没联络了,我是从我爸那儿听来的。

喔。

她懒得再往下问了,大概的情况她用猜的都能猜出来。

☆        ☆        ☆星期日早晨。

丁禹刚在自家的游泳池内结束晨泳。

一上岸就看见汪洋,还来不及喊他,他已跳进池子里。

看他那一副要夺标的拼命样,她知道儿子的心情不佳。

怎么啦?跟谁过不去啊,你这是?她等儿子发泄够,上了岸之后才问。

妈早。

一转身,他又跳进泳池里。

丁禹知道他不想说,这就同屋里去了。

儿子不说,她就不问。

她猜这一切都跟唐净非有关。

上楼回房换过衣服,她在阳台上看见刚进大门的唐净非。

果然,汪洋拦住她了。

我上课时间到了。

被汪洋不客气地堵住去路,唐净非的口气也不好,她是对着尴尬离去的管家背影说这句话。

上课时间可以往后挪,你有空陪别人去喝喜酒,难道就不能陪我说几句话吗?好,你说吧。

你──你不想解释?她吐了好长一口气。

我觉得你什么都知道,根本不需听我的解释。

国琳告诉你的,对不对?你希望听到我说什么?跟她给你的版本一样,还是不一样?他盯着她胀红的脸,半晌,他释怀了。

你在解释,对不对?这是你的解释方式,你气我不相信你,对不对?她一怔。

是这样吗?她的确很生气,气他质问自己的态度,为什么?汪洋,我懒得解释,也不觉得有那个必要。

请你让开,我要上课了。

他直点着头,相信自己的感觉无误。

她在生气,可这是好现象。

你请。

他让开了,还摆了个很绅士的手。

下了课之后我再听你详细的解释。

唐净非没理他的话,挺直背脊向前。

丁禹无法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她只知道儿子的气消了。

这女孩能掌控她儿子的情绪?一个多钟头过后,她又目送二人离开汪宅──汪洋开车,和唐净非一块儿走了。

☆        ☆        ☆你送我也是白送,我说了我懒得解释,也没必要。

唐净非又对他笑了。

其实我也没把国琳的话当一回事,我只是不甘心,你既然昨晚有空,为什么不跟我在一起?你那晚不是跟国琳在一起吗?他捶了下方向盘。

你反应很快。

我可以解释吗?她一点也没把冯国琳放在眼里。

不必了。

他苦笑一声。

我相信你是说真的。

你要不就是想暗示我,你比我有器量;要不就是想让我知道,你还没爱上我。

她两眼直视前方。

时间还早,想不想去什么地方兜一兜?他问。

我要回家陪我外婆。

她还是向前看。

希望你不要说我这是酸葡萄心理;我的确没有本钱像你,或者其他人那样,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听得心酸。

这才发现自己没怎么注意她的成长背景。

她看起来一点也没有穷苦人家的酸味,是强烈的自尊心和一身傲骨支撑着她吧?她随和,也冷漠;她谦卑,也高傲。

好一个矛盾的女孩。

我可以去看你外婆吗?等一下就跟你回你家?好呀。

她侧头朝他甜甜一笑。

怎么不拒绝我?我家虽不大,但我可一点也不小家子气!他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

你的气质胜过很多名门淑媛。

她又将目光移至路面。

你这车子在路边停久了不会有问题吧?应该没问题,只要我不违规停车。

他笑了笑。

不过就算车子被偷我也甘愿,因为今天我可以去你家。

你可以找停车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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