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来一回花不了多少功夫。
宋帝王带著聚魂灯转归地府,未及离开阴阳道,突然见眼前混沌扭曲,道上阴魂均是退避三舍,不敢靠近,乃见混沌中走出一人,蟒袍裹身,法相狰狞,正是地府之主,黑脸阎君。
被阎君撞破,宋帝王却未见半分惶恐,仿佛早有所料般,上前见礼:余参见阎君。
好一个宋帝王。
幽都之主袖袍一挥,怒气横溢,阴风如刀,只打得周遭鬼魂四散奔逃,白衣书生看来单薄的身躯在逆风之中笔挺而立,衣袍被吹得猎猎飞扬,束发的紫纱罗带突然断裂被风卷走,宋帝王整齐的发髻瞬即散落,黑发披散风中。
宋帝王不动声色,弯身作揖:君上息怒,此乃贯通阴阳两界的通道,来往亡魂为数众多。
若有受不了君上一怒之气者,吹散三魂七魄,实在太过无辜。
哼。
阎君黑了一张脸,收摄怒气,但即便如此,方圆数丈之内已干净得连鬼影都不见一只。
你现在倒是想起为众生著想了?须知鬼王出巡,百鬼侍驾。
凡间因你这麽一出现,游魂野鬼都以为鬼门关开,乃至阴阳倒逆,鬼魅横行!加上聚魂灯现世,群妖惊蛰,本来已失锁妖塔以致百妖狂放天下的情况更加难於收拾。
你自己说,该当何罪?!宋帝王纵是头发凌乱,表相狼狈,但气度不改,直视阎君坦然认罪:全因小王一时鲁莽,铸成大错,自知罪重,愿领君上责惩。
你──他这般坦诚,阎君反而拿他没了办法,叹了口气,本王以为,十殿之中以你宋帝王最为自律,从不曾出过什麽纰漏,可近来却多有差错,这是为何?一切均是小王任意妄为所至,与人无由。
阎君浓眉皱起,忽然笑道:本王最近路过奈何桥,听孟婆说起,常常见到有小鬼悄悄到忘川汲水,又闻这五百年间你那第三殿常见星芒璀璨,倒是奇怪得很。
昨日天宫述职,听仙友说起,道那武曲星以墨矐毁了千目神将的眼睛,若是本王没有记错,墨矐好像是黑绳大地狱才有的吧?宋帝王老神在在地点头:没有记错,墨矐确实是黑绳大地狱所有。
宋帝王……阎君横眉咬牙,这个第三殿的宋帝王,表面看来是个良善书生,可内里却是十殿阎罗里弯弯肚肠最多,心怀鬼胎的典型,平日倒是安分守己,若作起怪来,却是最让他头疼偏又无可奈何。
莫非你以为,这幽都城内发生的事,能瞒过本王麽?小王岂敢作假,只不过想来都是一些小事,阎君平日繁务缠身,故未一一禀告。
阎君瞪著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嘴角见抽:阎罗殿都换新的了,还是小事?宋帝王也不回答,咧嘴呵呵笑了笑。
阎君不再扳起那张黑脸,以手揉了揉额角:孽镜台百年,还不够你自省其身吗?余早已拂世象,清己心。
就算在孽镜台再待千年,亦不过是浪费光阴。
你当了这麽多年的阎罗王,怎麽连尘世间的执念,你都看不透?宋帝王摇头:阎君应知,若能看透一切,小王早就直升极乐,不在地府供职了。
……你。
唉……阎君若无其他差遣,小王便先行告退了。
嗯。
阎君没好气地挥挥手,一副快滚快滚省得碍眼的神情。
宋帝王却知地府之主虽是一张狰狞法脸,但对他们十殿阎罗还是宽容,否则便是适才随便一条罪状,也足够他打回原形,承罪千年。
於是他心悦诚服地向阎君鞠了一躬,越过阎君身侧,正要前行,忽听阎君喝道:站住。
宋帝王回头:阎君还有什麽吩咐?阎王爷一脸的恶相:把你手里的聚魂灯留下,闯了这麽些祸若不施以薄惩,传到外面,便要说本王御下不严了!!宋帝王两手空空回到阎罗殿。
区区一个聚魂灯,他倒并不在意,不必看管这棘手之物,反而更是轻松。
他越过大殿,走到内堂门前,正要推门却略见犹豫,举起的手居然无法就此推开那扇其实不需要什麽气力就能推开的房门。
宋帝王低头凝视自己的手,半晌,叹息著招来鬼差,吩咐收拾一下殿後那片竹林里的温浴池,重新引水入池,过了这麽些百年,那里的池水早已蒸干,荒废了。
等鬼差领命而去,他才转身推开房门。
里面的床铺上,少年仍自昏睡未醒,身体的疼痛让他睡得不甚安宁,蜷缩在被褥下的身体偶尔还是会轻轻地颤抖,便似一头受伤的小兽,叫人怜惜不已。
宋帝王走到床边轻轻坐下,见一丝乱发斜撂在白皙的颊上,不由伸手过去,想要为他拨回脑後,可突然间,那本来闭合的双目骤然睁开,吊梢美目中漆黑双瞳精光大盛,哪里是仍在熟睡的模样。
无形疾风激旋而起,少年身上的被褥瞬间被撕成碎片,就见□的身躯缓缓坐起身来,此时的摇光眼神若电,浑身散发薄薄星芒,尽管不著片缕,乳白的皮肤上满布斑斑爱痕,却并未给人以□猥亵之意,反而是一种毛骨悚然的迫气。
宋帝王不由苦笑,床上这个少年,可是拥有锋利獠牙的恶兽,自己怎麽会将他一时错当软弱无力的小兽?就见少年的指尖掠过被褥,眨眼之间,身下的床榻尽数化作木屑飞灰,崩塌一地。
摇光双脚触地,光裸的玉足踩在灰烬之上。
宋帝王叹息摇头,并未退缩,反而迎了上去,探手而入,虽然摇光身侧都是蚀噬之气,触者皆被销成灰烬,但阎罗殿是宋帝王的地盘,他并未因此受到影响,连衣袖都没有少掉一角,便抓住了那只耦段般的手臂。
然而触手之处冰冷如雪,便连惯了地狱阴冷的阎罗王亦不禁暗地吃了一惊。
仔细再看,但见那双曾经流泪泛红的眼睛如今布满煞意,非但如此,甚至色沈如墨,混沌无情。
宋帝王忽然想起鬼阴之气本就对天上仙人有害无益,而自己在不久之前一时失去理智竟对摇光使出鬼阴封咒术,以求压制他的力量,如此做法无异於以拨冰覆於火流岩浆,待薄冰融尽,反而更见威力!如今看摇光的状态,必定是心神衰弱之际,教鬼阴之气有机可乘,以至一时失了神志,误入魔障,法力失控!!摇光!摇光!!宋帝王握住摇光双肩,试图将他摇醒,可惜那少年只是朝他极为诡异地一笑,星芒透过他的身体暴射而出,随即在二人身侧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圆弧,这个圆弧慢慢扩张开去,看来没什麽威力,可黑色触碰的所有物事,瞬间被化灰,潇潇被黑暗吞噬干净。
转眼间内堂里所有的东西被消灭得一干二净,黑暗非但没有消减,反而更快更迅猛地膨胀,阎罗殿间无可幸免被再度摧毁,外面有些逃之不及的鬼差尖叫嘶吼著被黑暗撕成碎片,魂飞魄散。
宋帝王抬起头,看到头上殿顶之处正一寸寸地崩塌销毁,露出一片混沌无光的天空。
而附近的鬼差和亡魂也被这里的状况吓得四散奔逃,然而这黑绳大地狱中冤鬼无数,十六小狱中更是容纳了数千恶魂,就算逃,又能逃到哪里去?若是让摇光毁了这黑绳大地狱,只怕这罪业足够让恶曜化魔,不可收拾!天人俊美的少年,披散在肩的头发逆风升扬,明明带著毁灭的恶意,却美让人移不开目光。
宋帝王忽然笑了,不是常说种因得果吗?他真是妄为十殿阎罗,居然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给忘了。
这是他一时失心而闯下的祸,也只有他,能够重新收拾残局。
他凝视著摇光,思君忆君,魂牵梦萦,不知不觉已有千百年长,是不是该稍微放一放手?让自己,也让他,能有喘息之机,不致将两人都逼入绝境……长目泛滥著暖暖的爱意,可惜那双漂亮的吊梢眼映不出任何人的身影。
宋帝王手中捻诀作印,口中念念有辞,但见被彻底销毁的阎罗殿废墟之上,阴气从地底化作一股股浓烟冒出,化作螺旋将吞噬一切的黑暗圆弧笼罩起来。
见那吞噬人的黑暗不再蔓延,鬼差都纷纷停下逃跑的脚步,转过身来看个究竟,可是那一团阴气灰黑一片,完全看不见内里的情形。
很快就见寒气从里面溢出,地表冒出层层的白霜雾气,冰晶凝结,乃至生出冰菱冰柱,可见其寒堪比楚江王的寒冰地狱。
百鬼不敢靠近,远远观望,突然阴气骤然收缩,仿佛要将里面的黑暗挤压缩小,顷刻间阎罗殿外霹雳四射,不单黑绳大地狱,甚至十八层地狱亦受到波及剧烈震荡。
须臾之间,剧震即休,一股烈风冲了出来,把所有鬼魂吹得飘摇难定,过了一阵,风停下来,阴气与那噬蚀一切的黑暗已同时消失。
半空中唏唏呖呖地掉下一些残垣碎末,鬼差们定睛再看,那巍峨的阎罗殿完全失去了踪影,只剩下一些墙脚柱根,众鬼茶不禁面面相觑,若非有那股阴力与之抗衡,恐怕他们也难逃魂飞魄散的下场……作者有话要说:後语:情况开始复杂了……老宋恶果自偿吧,小摇不是那麽好吃的……(就像人参果~吃的时候又滑又爽,可後果……很严重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