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末到,琮祺就来到这家名为鸣春楼的妓楼。
鸣春楼在扬州饶富盛名,就连外地来的客人都曾有听闻。
楼里的姑娘个个能歌善舞,娇喉宛转、玉肌温柔,比起那北地困脂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据传,当年先皇跟当今的乾隆帝都曾到此一游。
伏慕书为何约他在此见面?他是隐身在妓楼之中,还是他热衷此道?不管他为何约在这样的地方,琮祺足绝对得会他一会。
刚到门口,迎上前来的是不管生张熟魏,都一副相识了八百年一样的老鸨儿——唉呀,爷……老鸨儿年纪不算大,还有徐娘风韵,看您是生面孔,外地来的?唔。
春娘……此时,有人走了出来,琮祺一眼认出他就是今天到客栈传口信的汉子。
名叫春娘的老鸭儿一愣,你的贵客?嗯。
汉子点头。
老鸭儿有点讶异地望著琮祺,呦,原来是海棠姑娘的客人,失敬失散。
闻言,琮祺一怔。
要见他的不是伏慕书吗?这汉子的主子究竟是伏慕书还是海棠姑娘?请跟我来。
汉子客气但不显卑微地一欠。
虽然心里有疑虑,但既来之则安之,他倒要看看这些人葫芦里卖什么药。
随著汉子走进鸣春楼,发现进出此地的都是一些富豪仕绅,达官贵人,而这儿的姑娘素质也有别于一般的烟花女子。
走到后厢,绕过了一处山水庭园,步上一条长廊,人渐渐的少了。
这时,两个男人迎面走来,其中一个显然是鸣春楼负责介绍姑娘的王八,而另一人锦衣华服,看来是个地方上行商坐贾的富人。
这里是妓楼,这样的人出出入人本不稀奇,但他们的对话却引起了琮祺的注意——王老爷,这个姑娘还是个末破身的处子,年纪只十八岁,长得娇媚可人,您一定喜欢……你从哪里找来的嫩雏儿?王老爷好奇的问。
她在街上游荡,我把她带了回来,打扮一番还真是天香国色……王八得意的说。
两人自琮祺身边走过,琮祺拉长了耳朵听他们的谈话。
街上拐来的?不会有问题吧?王老爷有点忧心地问。
您只管放心,她老家在徐州,依我看是个离家出走的傻丫头,不会有什么麻烦的……是吗?那就太好了,那么价钱……他们渐行渐远,转弯穿过一道月洞门走了。
老家在徐州,离家出走的傻丫头……不知怎地,在琮祺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影像。
他想起前天在河边遇见的小姑娘,那个看起来好强刁钻,挺不好惹的离家小妞。
是她吗?王八口中所说不会有任何麻烦的嫩雏儿是她吗?眼前他有很重要的任务在身,但不知为何,他的心却更记挂著那个不要他帮忙的少女……妓楼里来来去去的姑娘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每天不知道有多少未识人事的少女被卖到这种地方来,他根本不会在意。
但如果真是她呢?她的盘缠因为他出手相救而被河流带走,她会不会是饿了累了,才会跟著王八来到这种地方?忖著,他深觉自己不能置身事外——停下脚步,他转身就走。
见状,汉子唤住他,爷,你去哪?请你家主子等等,失礼了。
说罢,他追了上去。
穿过月亮洞门,是一处庭园,边上有几间厢房。
他看见方才的王八从其中一间厢房走了出来,并顺手关上门。
他立刻趋前——爷,您……见他是生客,又没有人带路,王八惊疑的开口。
你刚才带进来的人呢?琮祺开口便问。
王八一怔,咦?你……你找王老爷?他在哪里?他浓眉一拧。
你是王老爷的谁?我不是他的谁,他进了哪间厢房?王八一脸提防,你到底是……这时,一间厢房里传出了声响,像是有人砸了椅子。
听声辨位,琮祺只一下就确定声音从何而来。
他循著声音,大步往前。
王八见状,立刻趋前拉住他。
你做什么?区区一个不过练了几招踢打纵跳功夫的王八,哪里拦得住他的去路。
他振臂一挥,那王八已让他推到几步之外。
来到门前,他听见里面传来女子惊叫的声音——你走开!不要过来!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只见房里椅子东倒西歪,刚才的富人像老鹰一样堵著想夺门而出的少女。
少女经过悉心打扮,一身粉紫色的旗服,教人眼睛一亮。
只一瞥,他确定少女便是那天在河边偶遇的小姑娘。
这时,寻芳的富人还未发现有人进来,一脸狎笑,别怕,别怕,我会好好疼你的……你滚开!少女羞恼地大叫著。
寻芳富人嘿嘿一笑,扑上前去,而同时,琮祺一个箭步上前,擒住了他的衣领——没有了盘缠,宝儿饿了两天的肚子来到扬州城。
身娇肉贵的她饿坏了也累坏了,但心高气傲的她不愿向人乞讨,她想,只要愿意工作,要吃要睡应该不成问题,这扬州城这么大,总有她能做的活儿。
于是,她沿著街,挨家挨户的询问,这时,一个大叔趋前告知她有份供吃供住的活儿,问她肯不肯做。
她喜出望外,连声答应,然后跟著大叔来到这处大宅。
虽然进来时走的是后门,但她隐约可感觉出这应是比她徐州老家还富裕的大户人家。
大叔待她很好,不只填饱了她的肚子,还让她沐浴更衣,给了她一间干净又舒适的房间住。
而她因为太累,吃饱暍足后就呼呼大睡。
半梦半醒之间,有人摸进她房里,她一醒来,只看见一个年约五十出头的男人挨在她床前。
唉呀,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你……你是谁?!她惊醒,又害怕又生气。
我当然是你今晚的相公啦。
一向钟爱处子的王老爷说。
相公?她一震,惊疑地,你胡说什么?你待会儿就会明白的……说著,王老爷将手伸向她。
她拨开他的手,连滚带爬的跳下床。
他动作迅速地拦住了她的去路,隔著桌子,她闪躲著他。
像玩鹰抓小鸡似的,他们绕著桌子跑来跑去,几张椅子都倒在地上,她还让椅子给绊倒。
见她跌倒在地,王老爷立刻欺近。
你走开,不要过来!她尖叫著。
别怕别怕,我会好好疼你的……你滚开!惊恐又愤怒的她对著他怒斥,但他还是扑了上来。
她吓得紧闭双眼,惊声大叫。
但突然,他砰地一声摔在地上,那巨大声响让她惊疑地睁开眼睛——此时,房间里多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三十不到,身形伟岸精实,面貌俊挺,气宇不凡,而且……很眼熟。
宝儿惊讶地看著他,唇办微张却说不出话来。
你……你是谁?见房里突然多出一个男子,又神情冷峻地瞪视著自己,王老爷惊恐的问。
她可不是心甘情愿卖身的。
破门而入的琮祺说。
什……此时,王八也跑了进来。
见王老爷跌坐在地上,立刻趋前扶起他。
这是怎么一回事?被人打断了兴致,王老爷气愤地质问王八。
这……王八不甘又无奈地看著似乎不好惹的琮祺,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琮祺直视著王八,你拐带少女,这可是要进牢的。
拐带?王八理直气壮的反驳,是她自己跟来的,我可没有骗她。
她自己跟来的?琮祺瞥了宝儿一眼,是这样吗?宝儿点头,诚实地说:这个大叔说要给我活儿干,供吃又供住。
你瞧,我不是说是她自己跟来的嘛!王八说。
你没说是来干这种活儿!宝儿气呼呼地瞪著他。
你也没问啊!王八强词夺理。
什……宝儿气恼地冲到他面前,大叔,你摆明了骗人!是你这丫头蠢,到了这种地方不是卖身,难道是教你当少奶奶吗?王八反问她。
你……宝儿气愤地,真想不到扬州人这么坏。
喂,现在到底要怎么办?王老爷给了钱,却没得到他要的,很是懊恼。
王八皱皱眉,王老爷,您梢安勿躁,我来想办法……说著,他转而看著琮祺,公子,你是这姑娘的谁?谁都不是。
琮祺想也不想的回答。
王八闻言露出得意神色,既然你跟这姑娘非亲非故,就不要管这闲事。
琮祺撇唇,冷然一笑。
这事,我管定了。
听见他这么说,宝儿既惊又喜。
方才听他说他谁都不是时,她还以为他打算不管这事了呢。
不过,他为什么会在这儿出现?又为什么要对他伸出援手?这姑娘吃了我的,穿了我的,就是我鸣春楼的人,你若要强出头,可是得付出代价。
王八仰仗著鸣春楼有扬州城的达官显要们罩著,说话也特别大声。
如果说她穿了你的衣服就是你的人,那么她跟我的关系可又不同了……说著,琮祺笑睇著宝儿,姑娘,我给你的斗蓬还在吧?宝儿微怔,然后欢喜地,在,还在!说完,她转身跑向床边,把搁在床上的斗蓬紧抱在怀里,然后跑了回来。
琮祺唇角一勾,看见没?在她穿你的之前,已经先穿上我的,这么说来,她是我的人。
虽然知道他这句话是为了堵王八刚才的那句话,但听见从他嘴里说出她是我的人这样的话,却敦宝儿心头一悸。
下意识地,她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她吃了你什么,我赔你。
什……王八恼怒地,你说陪就赔,把鸣春楼当什么?鸣春楼说穿了不过是高档的妓楼,就算有人撑腰,也得讲法。
琮祺唇角看似在笑,但眼神却惊猛骇人。
说完,他从腰间的锦囊里拿出一锭黄澄澄的金子,从容地搁在桌上。
见他出手就是这么大一锭金子,王八吓了一跳。
这应该够赔你的衣裳跟吃的了吧。
话罢,他伸手拉住了宝儿的手,走。
什么?王八一个箭步挡在前头,狐假虎威地说:鸣春楼有总兵大人撑著,你说走就走?总兵大人?琮祺冷哼一记,眼中射出一道冷冽的锐芒,我要走,谁都拦我不得。
你!因为面子挂不住,王八忘了刚才在外头曾吃过他的亏,再度冒然出手。
琮祺一手抓著宝儿,一手直探王八咽喉,指尖一掐,镇住了王八的喉咙。
呃!王八一惊,疼得皱起眉头。
哼!琮祺冷冷一瞪,震开了他,敬酒不吃吃罚酒。
语罢,他拉著宝儿步出厢房。
离开厢房,走出月洞门,琮祺见那候著他的汉子还在。
汉子见他从月洞门里走出来,后头还拖著个年轻的小姑娘,不觉一怔。
让你久候了。
琮祺说。
她是……汉子疑惑地看著他身后的宝儿。
她?琮祺微皱起眉头,只是个上当受骗的傻丫头。
什……听见他这么说自己,宝儿很不服气,你说谁是傻丫头?什么跟什么?要不是他害她搞丢了盘缠,她会这般狼狈的在街上游荡,然后被拐到这儿来吗?不是你是谁?他挑挑眉,睇著她,有家不回,学人家闯什么江湖?我才不是闯江湖!我只是想……想啥?他打断了她,想试试自己有多大能耐?迎上他锐利又强势的目光,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回家去吧。
琮祺把锦囊塞到她手心里,拿著,够你回徐州了。
她一怔,然后倔强地瞪著他。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她把锦囊丢还给他。
琮祺浓眉一拧。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丫头,吃了一次亏还不怕吗?你身无分文,到处游荡,难保不会再落人有心人的陷阱。
我不是傻丫头。
她直视著他。
看著她,让他想起了他那个倔强又傻气的么妹喀伦,她们都要人疼要人哄,天生吃软不吃硬。
别以为你帮了我,就能指使我,教训我。
宝儿当然知道若没有他出手相救,此时的她恐怕已失去了她的清白之身。
她感激他,但她不许他教训她。
他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离家,她不是想闯什么江湖,而是不想接受父亲所安排的亲事。
女人一辈子就跟一个男人,她得跟对人,也得跟著自己喜欢的人。
我不是想教训你,只是你跟舍妹年纪相当,所以我……你当我是你妹妹?她一怔,惊讶地看著他。
不知怎地,她对这件事介意极了。
妹妹?她才不想他拿她当小妹妹看。
谁要当你妹妹?她略显激动地瞪著他,然后将手里的斗篷丢还给他,还你,我才不是你的人!说罢,她转身就要走。
琮祺一怔,末加思索地拉住了她——她一愣,惊疑地看著他。
做什么?你上哪儿去?她在这偌大的鸣春楼里乱闯,要是再遇上刚才的王八,岂不是又一次落人狼爪?你管我!她气呼呼地。
爷,这时,一旁的汉子开口了,我们家主子等著呢。
琮祺想了一下,紧紧攫住宝儿的手腕,跟我来。
什……她一震,跟……跟你去哪里?请带路。
琮祺不理会她的质疑,转头要汉子带路。
汉子犹豫了一下,这……好吗?他们办的是正事,是秘密的事,多出个来路不明的丫头妥当吗?有我担保,你只管放心。
琮祺说。
见他坚持,汉子也不好说什么。
好吧,请跟我来。
说完,他转身往前走。
琮祺拉著挣扎著的宝儿跟在后头,对她的大呼小叫充耳不闻。
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怪物,放开我!我不要跟你走!放我走!放我走!宝儿又叫又跳,但还是挣脱不了他,最后她累了也放弃了。
终于,她乖乖的跟著他,在汉子的带领之下来到了一处隐密的厢房——这里有几个一看就知道是练家子的男人守著,而厢房里传来细微的说话声。
虽然是第一次离家,也从来没见过外面的花花世界,宝儿还是嗅到了空气中不寻常的气息。
看这些人种神秘秘的不知道在玩什么把戏,她突然好奇起来。
房里是谁?正等著拉住她不放的这个男人吗?付著,她下意识的看著他。
他是寻芳客?不像,真的不像。
只不过男人进妓院,图的是什么当然也相当清楚。
想到房里也许正有姑娘等著他,不知为何,她的心突然一阵揪紧。
这时,汉子敲敲房门——门打开,探出头来的是一名二十来岁的丫鬟。
客人来了?是的。
汉子点头。
等等。
丫鬓返回房里,须臾又走了出来,海棠小姐请客人进来。
汉子轻点下巴,转身看著琮祺,爷,里面请。
琮祺点头,请帮我看著这位姑娘。
唔。
汉子点头答应。
这时,房里的另两名丫鬟先后走了出来,而琮祺则走进房里。
丫鬟关上了门,退到离房门三尺远的地方。
看房里的人全部退到门外,只留下他及那个名叫海棠的女子,宝儿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真的是来寻芳的。
而且从这阵仗看来,这海棠姑娘还是个不得了的红牌……想著,她不觉心火沸腾。
原来不只是那种一眼就知道是色胚的男人喜好此道,就连道貌岸然的男人,都离不开这种销魂窝。
既然他是来找他相好的姑娘,为什么要拉她在这儿等?他疯了不成?她崔宝儿不是笨蛋,绝不会在这儿乖乖的等,她转身就要离开。
喂!汉子趋前挡住她的去路,不准定。
凭什么?她气愤地瞪著他。
我答应看著你。
他说。
我跟他非亲非故,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们有没有关系,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汉子坚持,总之我答应看著你,就不准你离开。
什……她气得咬牙切齿,我想上茅厕都不行吗?你别要这种小伎俩。
汉子一脸我知道你想玩什么的表情。
人有三急,你没听过吗?古灵精怪的宝儿理直气壮地质问他,难道你要我在这儿拉屎?听她说话粗鲁又不文雅,汉子不觉皱起了眉头。
你这丫头真是……我闹肚子,我要上茅厕。
宝儿像个吵著要糖吃的娃儿似的。
拗不过她,汉子投降了。
春杏,他转头吩咐一个丫鬟,你跟她去。
是。
春杏一脸不耐,但不敢违命。
就这样,春杏监督著宝儿来到了茅厕外。
你进去吧。
春杏语气不悦。
宝儿咧嘴一笑,进了茅厕,关上门,假意如厕。
一会儿,她大声喊著外头监视著她的春杏,唉呀,这里面没草纸了,是哪个缺德鬼把草纸全用光了?听她大呼小叫,春杏十分懊恼,到底怎么回事?没草纸了。
她好声好气地哀求,春杏姊姊,你能帮我去拿几张草纸吗?虽然不太愿意,但又不能敦她不擦屁股就穿裤子出来。
于是,春杏没好气地,你等等。
说罢,春杏转身离开。
听春杏的脚步走远,宝儿立刻从茅厕里出来。
哼,我崔宝儿可不是省油的灯。
她得意的一笑,然后一溜烟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