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2025-03-29 11:37:46

离边关不远的一处静谧山林里,一个窈窕纤细的女子正悠闲地在林中漫步。

说是悠闲,倒不如说她是累得再也走不动了,才会显得如此步履蹒跚。

唉,她停下脚步,抬头仰望着树梢上的小鸟,如果我有翅膀就好了!喃喃自语完毕,她认命地又继续向前迈进。

她不能不走,因为走慢了,就可能会被抓回去,嫁给高世杰那个狗仗人势、没出息的家伙。

她爹爹月慎之是边关的一名小武官,在二十年前与军中同僚高嵩因年龄相仿而来往甚密,为彼此的儿女订下了指腹之约。

谁知朝廷日渐腐败,昔日同僚高嵩因善于逢迎而一路扶摇直上,不到十年光景,竟然成了边关守将。

高世杰是高嵩之独子,自幼就在富裕的环境中成长,终日无所事事,到处惹祸;仗着父亲的权势,在边关一带横行霸道,百姓私下骂他是败类。

宋朝已是强弩之末,朝中充斥着像高嵩这样的狗官,他们欺压忠良,败坏朝政,是将大宋推向无底深渊的真正刽子手。

其实月慎之也不愿将女儿嫁给高世杰做儿媳,只不过因为有婚约,再加上高家势力大,所以不得不这样做。

既然父亲不能不守约,那么她就别让父亲毁约;现在跑的人是她,不是她父亲不让她嫁,这么一来,高家应该就无话可说了吧?她趁着大家在婚宴上饮酒狂欢之际逃掉,势必已在边关造成轰动了;发现新娘子不翼而飞,恐怕高家此刻已经派出鹰犬,四处追查她的下落了吧?这可不成,要是被抓了回去,那她这一生真可说是一片黑暗了。

这些年来,大宋国势一颓不振,而女真因为在征辽的征战阵中大举获胜,近来也活跃于边关一带,其势力可说是直逼大宋领土。

人家说那些女真人茹毛饮血,极其凶恶残暴,简直跟野兽没什么两样。

不过,她却觉得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比较欣赏那些为自己民族权益而反抗大辽的女真人,就算他们真是没有文明的蛮族,至少他们有着身为人该有的自尊心。

比起那些没有羞耻心,行为卑劣却又自称泱泱大国的朝廷命官,女真人是高尚多了。

要她委屈嫁给高世杰那浑球,她倒宁可嫁给那些没文明的女真人。

不过说是这么说,女真人毕竟是觊觎大宋疆域的外族,站在她的立场上,她还是要起而抗之。

再怎么说,她父亲好歹也是个镇守边关的小武官,若女真人真的人关,她绝对会回去与父亲站在同一阵线。

走着走着,一声马嘶声突然传进了她耳里。

马?在这个时候听见马嘶声,她简直乐透了。

循着声源,她终于在一棵大树底下,发现了一匹红色鬃毛的骏马;那马儿又高又壮,一看就知道是匹难得的良驹。

这—带常有白军中逃跑的士兵,或是一些落败而窜入关内的辽人,这匹马一定是那些人所遗留下来的。

看它背上还驮着一些行李,想必里面一定有些水及干粮吧?这真是太好啦!现在的她正需要一匹可以代步,又可以助她速速远离此地的良驹……想着,她迅速接近那匹有着漂亮赤鬃的骏马。

奇怪?这匹马并未被以绳子拴在树下,却相当沉静地驻足于此。

那马儿抬起颈子,嘶!地叫了一声,似乎在警告她别再靠近一般。

好马儿,别叫!她虽然武艺平平,但怎么说也是个武官之后,骑马这件事还难不倒她。

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试探地摸摸马嘴,乖,你真乖!她像哄骗小孩子似的哄着它。

这马儿眼睛清澈,目光聪敏,一见就教人喜欢。

它看着她,对她的抚摸没有异议。

见它没有更大的反应及动作,她放胆地去拉它的缰绳。

你有名字吧?她把它当人一般地打招呼,我也有名字,我叫月云儿。

它瞥了她一眼,低低地嘶了一声。

为了我的一生,你可不可以带我离开这里呢?她摸摸它漂亮的赤色鬃毛,日后我会好好对待你的……它又瞥她一眼,那眼神看来有点怪怪地,但她并没因此而有所警觉。

那好吧!她一笑,我就当你已经答应了唷!说着,她迅速蹬上马背。

这一跨坐上去,它竟突然像发了疯似的又跳又蹬。

要不是她骑术还不差,肯定会被它摔下马背。

别生气,别生气。

她尽其所能地安抚它,但它却完全不领情。

就在她与它沟通无效之际,一声低哑的沉喝自林子的另一边传来……你做什么?一名颀长健硕的男人自树丛后走了出来,然后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像是在叫这匹马似的。

他一叫,这马儿便开始狂嘶起来。

看来,这男人就是这匹马的主人。

这下可好,她竟成了现成的偷马贼了!一慌,她想也不想地踢了马腹。

大概是受了她的刺激,那马儿忽地像发疯似的往前冲去。

啊!她惊呼一声,没命地抱紧了马脖子。

别踢它!那不知名的男人大喝一声,然后飞身向前,以惊人的速度扯到了她的衣角。

那马儿继续往前奔驰,而那男人却始终没松开手。

当下她觉得十分纳闷,这匹马跑得如此之快,那男人是怎么跟上它的?马儿不断地向前狂奔,不一会儿就冲到了一条溪涧前。

见眼前横着一条小溪,那马儿聪明地停下了脚步。

这—顿,勉强挂在它背上的云儿,跟着被摔了出去。

啊!她惊叫一声,整个人已经摔进了溪里。

她想,要不是这溪水浅、水流又缓,她一定得喝上好几口水。

该死的畜牲!她低声咒骂着。

喂!低沉沙哑的男人声音传来,偷马贼。

她抬起头,一脸懊恼地瞪着他;这一瞪,她可真是目瞪口呆了。

好俊逸的人!一头浓密而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扎在颈后,唇上及鬓边虽然微蓄着胡子,却显得英气迫人而不觉邋遢,两道斜飞的剑眉充满着男性的霸气及自信。

那双深沉的茶色眼眸像是两洼深潭吸引着她的目光,他那高挺而正直的鼻梁,更增添了他的男性气概他的唇片饱满,与他那宽宽的额头相互呼应……他凝视着她的时候,那唇角似笑非笑,有点冷傲,但也有点狎意。

他是个少见的美男子,至少在她二十几年的生命之中,还投见过这么漂亮的男人。

直觉告诉她,这个人绝对不是中原人士。

他骨架魁梧、浑身上下充满了一种狂放的野性,就像是草原上脱缰而驰的野马一般。

最近大辽常有逃兵入关,莫非这人是……额济纳从没见过有姑娘家这么盯着男人看的。

在她眼中,他是长了两只角、四个眼睛、八条腿的怪物吗?看她面容年轻秀丽,实在不像是个会顺手牵马的贼婆。

此刻,她正瞪大着那双黑白分明的澄澈大眼盯着他,她的脸庞秀致,肌肤赛雪,那两道秀眉看起来有点叛逆难驯。

她的鼻子小巧端秀,两片有着红艳色泽的唇瓣紧抿着,感觉像是在生气。

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一个女人而有过悸动,但眼前这妞儿却令他心底兴风作浪了起来。

向来只有良驹才能吸引住爱马成痴的他,可是眼前的她并不是一匹马。

不知怎地,此刻他心中涌现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他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庞,就像是要把她的模样深深刻在心上似的。

因为被赤云儿摔进水里,她现在一身湿漉漉的,看来十分狼狈。

不过一身湿衫的她却更教人心思浮动。

嘶!赤云儿傲慢地一嘶,像是在嘲笑她的狼狈。

你不该偷我的马。

云儿狠狠瞪他一记,这马儿又没作记号,谁知道是不是你的!虽然自己理亏在先,她还是没低头认罪的打算。

额济纳哼地一笑,它从不让陌生人骑,你被摔下马就足以证明你并不是它的主人。

现在没凭没据的,你怎么说都行!说着,她蹬起脚,想要从水里站起。

我没见过像你这么强辞夺理,死不认账的女人。

没等她站起来,他又说道。

听见他的话,她激动地一跃而起,你说我什么,啊!脚下一个打滑,她整个人向前倾倒,眼看就要跌个狗吃屎。

……额济纳好心地出手相助,不料这一出手居然好巧不巧地摸到了她的胸脯。

他原本还不惊觉自己摸错了地方,直到他看见她脸上那羞恼得想咬他一口的可怕神情。

放手!放手!她拔尖地大叫起来。

他这会儿要是放手,她肯定又要摔到水里去,可是不放手,她又在这儿叽里呱啦地鬼叫个没完。

想着,他一振臂,将她整个人提了上来。

可恶!对一个黄花大闺女来说,被摸了胸部是何其严重的事。

顾不得一身湿,云儿没命地往他胸口击去。

喂!见她弄得自己一身的水,他的火气也略略提了上来。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他是见她就要滑倒,才会出手相助,就算是摸到了她的胸部,那也是不小心的。

你这女人真是不讲理!人家说中原的女子性情温婉娇柔,看来也不尽正确。

我不讲理?她气呼呼地蹬着他,你,你摸我的胸,你……尽管刚刚她还因为他长相迷人而有点恍神,但也不代表她就能接受他摸她的胸部。

额济纳哼地一笑,略带促狭之意地揶揄,如果你不说,我还不知道那是胸部呢!她的酥胸绝对没有他所说的渺小,不过为了气气她,他不惜出口讥讽。

被摸了一把已经够她发狂的了,他居然还取笑她!?想到这儿,她再也忍不住地往他身上跳去。

你这野蛮人!她在他身上胡乱出拳,一点都顾不得形象及矜持。

虽说她每一出手都是拳头,但对他来说,那毕竟太微不足道了,与其说是捶打,倒不如说是抚摸。

她的每一拳都像是在骚扰他、挑逗他、抚摸他,但她却不自知。

够了!他倏地抓开她的手,神情懊恼地瞪视着她。

这是什么感觉?全身血液逆流、身体发烫、心律急促、耳边也嗡嗡叫个不停……这一刻,他身体里涌上了一股蠢蠢欲动,他心头狂震得教他惊愕,他似乎在渴望着什么他从未经验过的事情……难道这就是黑鹰萨可努极力想要对他解释的爱恋感觉?当萨可努因为迷恋那位朝鲜姑娘——尹蕨娘,而毅然决然拒绝皇上许婚之时,他还一度极不能理解,何以一个女人能这般撼动一个男人的心房,但如今,他突然明白了那种感觉。

这种感觉很特别,她的存在及出现就像是雪地上留下的马蹄印般,清楚可见。

迎上他懊恼的神情,云儿忍不住咽了口气。

他的眼底像是燃烧着火焰般教她惊悸,仿佛荒野上的猛兽正紧紧盯着猎物似的。

是……是你不对!她虚张声势地数落着他。

我哪里不对?他沉下眼瞪视着她。

怪了,他一向是个不多话的人,为什么在她面前,他却异常多话?他很想停止这种无止境的争论,但不知怎地,和她斗气的同时,他心底竟有着某种无以名状的快活。

这种快乐让他暂时忘了国事,暂时忘了沙场上的血腥搏斗。

……他说她是偷马贼,其实他的身分一定也没光明正大到哪去;看他的样子那么奇怪,绝对是来自关外的蛮夷。

我知道你是哪里来的。

她一副自以为什么都知道的表情。

你说什么?未等她说完,他的神情倏地阴沉下来。

她知道他是哪里来的?这怎么可能?他轻装南下,身边甚至没带半名随从,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妞儿却说她知道他是哪里来的!他一把勒起她的衣襟,眼神鸷猛地紧盯着她,喝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莫非在大金之中有与大宋暗中勾结之辈?她没想到这个来自关外的逃兵,居然会因此而勃然大怒,他的眼神中有着一种足以杀死人的寒光,让她不由得心生惊惶。

我……我猜的!看他样子奇怪,行踪又神神秘秘,他大概是辽营的逃兵。

不,看他的气质应该不是寻常的小兵,弄不好还是个辽将呢!猜的?这是什么烂答案?他的身分怎么可能让一个女子随便就能猜出?不,他一定要教她吐实!说!他以虎口扼住她的颈子,再不说,我就要了你这条小命!看见他眼底那抹杀机,她相信,他真的会杀她。

只是,需要如此吗?他是逃将,而她是逃婚的新娘,他们各逃各的,互不相干,干嘛为了知道他的事情而要杀要剐的?你疯了?她懊恼地皱起眉头,你逃你的,我逃我的,咱们互不相干,你干嘛杀我?野蛮人就是野蛮人,真是莫名其妙又不讲理!逃?他一怔,手微微一松。

不是吗?她恨恨地拽开他的手,斥道:我知道你是大辽的逃将,不过那跟我又没关系,你为什么要杀要打的?原来她说她知道他是哪里来的,指的竟是大辽。

这一下,他可全明白了。

不过也好,既然她以为他是辽人,那么他就顺势用这种身分在大宋的领土内行动吧!辽国被女真人打得落花流水,你要逃到关内也是很平常的,我又不会将你的事抖出去。

她揉揉被他掐得发疼的颈子,又说:总之从这一刻开始,你逃你的,我也逃我的。

你也逃?他微微一顿。

如果他是辽人而因此要逃进关内,那么她又是为了什么而逃?我……她是从婚宴上脱逃的新娘这种事,需要让一个陌生男人知道吗?你是个小偷,刚从监牢里逃出来?他眉一挑,似笑非笑地戏谑道。

我不是小偷!她急着为自己的名誉作辩护,我是……就在她差点儿要说出自己是逃婚的新娘之际,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及吆喝声——在这里!在这里!数十名边关守兵突然从林子的另一边冲了进来。

云儿一看就知道他们是高家的人,看来,她的失踪已经在边关造成骚动了。

此刻,她只希望自己的逃跑,并没有造成家人的困扰。

守兵们将两人团团围住,大胆淫贼,居然敢掳走高将军的媳妇!掳走?她陡地一震。

她明明在新房里留下了一封信,表明自己的逃跑是出自本意,跟她家人都没关系,为什么这些人却说她是被掳走的?念头一转,她倏地明白了。

媳妇儿在婚宴上逃跑是件十分没面子的事,高家就是怕丢了脸,所以才会隐瞒事实,然后另编了一个故事。

他们原是打算即使找到她,也可以以她曾被掳去为由而退了婚事,所以才会临时编了一个不管如何都不会丢脸吃亏的故事;但他们却万万没想到,当他们找到她时,她身边却恰巧有个无辜受牵连的辽国逃将。

唉,这辽人也真够倒霉的了。

想着,她转头望着一旁的他。

他也正疑惑地看着她,似乎还在咀嚼着那些守兵们的话。

高将军的媳妇儿?她是高嵩的媳妇儿?原来她说她也在逃,是指逃婚!只是……若她是自己逃出来的,那些人为什么说她是被掳走的?而且显然地,这些人已经将他当成是掳走她的淫贼。

淫贼!那为首的守兵大声喝着:快把月姑娘交出采,不然……不交又怎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出面趟这浑水?他可以将一切事情撇清,然后屁股拍拍走人,他人关不是为了趟这种浑水,更不是在这儿当什么救美英雄。

他的身分需要保密,而最好的方法就是不突显、不特别、不露锋芒。

但是他知道一旦管了这件事,他的行踪就会暴露。

只是即使是如此,他还是插手了。

当他看见她莹莹眼眸中那种祈求的目光时,他是无论如何都硬不下心肠的。

当然,还有其它原因及理由,不过现在他并不想承认。

你?云儿惊愕地望着他。

他可以将她交给那些守兵,然后像没发生过任何事似的离开,然而,为什么他要承认他是掳走她的淫贼?为什么他要冒这种险?一听他这么说,守兵们摆开阵势,将两人团团围住。

拿下他!额济纳浓眉一挑,就凭你们?话落,他抽出腰间长刀,动作快如闪电般地过关斩将。

不一会儿,那数十名守兵居然横躺的横躺、颠仆的颠仆,其它还能跑能走的也都是脚步踉跄,像是受到什么惊吓般。

看见这一幕,云儿惊讶得目瞪口呆,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的武功如此精湛高超,刀法又是这么凌厉完美,想必应该是大辽的重要将领,这样的他为什么会逃离大辽?还不走?他瞥了她一眼,然后叫了那马儿一声。

那马儿冲了过来,停在他身边;他轻松一跃即坐上马背,手!他伸出了手,惜言如金地一喝。

云儿怔愣了一下,旋即伸出了手。

她觉得自己像是着了魔似的被他吸引着,她明知不该和一个来历不明又奇怪的男人扯上关系,可是当他对她伸出援手的同时,她却莫名其妙地将自己交给了他。

……他一振臂,将她拉上了自己的前座。

坐稳。

他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驾地一声,便向前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