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行任督、温养丹田,凌霜盘膝而坐,运气推掌,体内真气暖而平缓,游至全身,畅通无阻。
凌霜缓缓吐气,合掌收功,徐徐睁开双眼,喜不自胜,因为他的内伤已经完全痊愈。
你的伤没事了?仇焰的声音缓缓响起。
凌霜看向门前那个目光有些黯然的男子,胸口一阵闭塞,沉甸甸的。
嗯…伤好了,就意味着…应该走了…仇焰勉强扯动嘴角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道:对了,你的剑我早就给你擦好了,你的衣服也早就洗干净了,你随时可以…后面的话语渐渐隐没,凌霜从未见过仇焰的神情如此沮丧,他垂着头,无声地看着地板,怔怔出神。
凌霜忽觉心中不忍,他走到仇焰面前,出神地凝视着仇焰微垂的眼睑,半晌,才吐出轻轻的话语:第一次见到你时,觉得你像一只落魄的猛虎,狼狈,却非常危险…可是,认识你之后却觉得你像一匹骏马,温驯安静,尤其是眼睛,柔和得会令人沉溺其中…仇焰轻轻一笑: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好了。
凌霜也不由一笑:我是在夸奖你。
仇焰的笑容落寞地挂在脸上,嘴角渐渐垂下,再度默默地低下头,一声不响。
凌霜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素来雷厉风行的他何时不是说走即走、说留即留?他不会顾及别人的想法,更没人能左右他的想法。
也因此,凌霜有些难以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有些不忍,有些酸楚,更多的是迷惘无措,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却不知到底应该怎么做…哥!小蓥有些惊慌的大叫声打破了沉寂,他摸索着走进屋中,仇焰急忙扶住他,小蓥反手抓住仇焰不安地问:哥!我听到你们在说走是吗?你跟凌霜要走了吗?仇焰爱怜地拍拍小蓥的头:哥哥怎么会离开小蓥呢?只是凌霜要走了…凌霜为什么要走?小蓥惹他生气了吗?小蓥会很乖,不吵他!凌霜!凌霜!小蓥的手在空气中慌乱地摸索着,凌霜心中一动,伸出手握住小蓥的双手,小蓥当即扑到他的怀中哭叫不止。
凌霜不要走好不好?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幸福吗?为什么要走呢?凌霜,是小蓥不乖?还是哥哥惹你生气了?不要走好不好?近乎乞求的悲哀语调,小蓥总是笑意盈盈的小脸上第一次涌上了害怕慌乱的神情。
十几日的生活令凌霜对小蓥产生了一种朦胧的亲情感,不由自主得会想对他好,想如同仇焰一样将他宠上天。
所以凌霜心中万分不忍,他轻轻俯下身,摸着小蓥的脸,一时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
小蓥不要闹!仇焰急忙抓回小蓥,勉强笑着说:凌霜本来就只是在这里养伤啊,伤好了,自然要回家的。
小蓥乖,有哥哥陪你好不好?不要!我也要凌霜!小蓥孩子心性使然,当即号啕大哭起来,令仇焰啼笑皆非地不断哄着。
凌霜皱着眉头思索了许久,想着仇焰可恨又可爱得纠缠着自己时的嬉皮笑脸,想着小蓥单纯得把自己当亲哥哥一般依赖,想着这十几天来的点点滴滴,忽然脱口而出:你们跟我一起走!一语即出,仇焰愣了愣,凌霜的心情却豁然开朗,没错!只要一起离开不就不用分离了吗?你加入我们玉莲教,这样官兵再也不敢骚扰你跟小蓥!我带你进总教,这样便可以不用分开不是吗?而且衣食住行会比现在好很多,我会另找大夫好好医治你的腿、还有小蓥的眼睛,你俩今生都可锦衣玉食享之不尽!凌霜兴致勃勃地说着,可是,仇焰的脸色却慢慢、慢慢沉了下来,连小蓥的哭起都渐渐隐没,轻轻噎咽着。
凌霜再度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悦起来:怎么了?我的提议有什么不对?要知道玉莲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加入的,我亲自邀你入教你还不满意吗?仇焰轻轻、淡淡地笑了笑,目光平和地看着凌霜,缓缓摇了摇头:我想要的,只是与自己所爱的人住在一间茅草屋,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养花种田,自给自足,与世无争,仅此而已。
凌霜不由无名火起:一生碌碌无为、任人鱼肉也无所谓吗?只要一日尚在天地之间,就少不了纷争纠葛,江湖之大,不是一句淡薄名利、一句退隐江湖就能轻松甩去的!仇焰慢慢说道:天地就是你,你就是天地,你不欲退出便永远走不出…说得容易!凌霜哼笑一声:那小蓥呢?你要让他像你一样一生无所作为?做个一生为三餐波奔的贫苦农夫?娶个媳妇生几个孩子就算不枉人生一世了?小蓥,仇焰摸摸小蓥的头,你自己说,你想不想穿好衣服?吃好东西?名扬天下?小蓥的小黛眉从没有皱得起这么紧过,他略带困惑地说:有好衣服小蓥会很开心,有好吃的小蓥也会很开心,但小蓥不知道什么叫名扬天下,只知道如果要了这些,就不能像现在这样跟哥哥开心生活的话,那小蓥不要。
而且小蓥不觉得做农夫有什么不好,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又没有不开心的事情,小蓥只希望这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开开心心就知足了。
仇焰欣慰地一笑,紧紧地搂住了小蓥。
凌霜看着眼前这对相亲相爱的兄弟心满意足地搂着对方,仿佛再无所求的满足模样,从未觉得如此扎眼过。
仿佛自己才是个被凡尘浮华遮住双眼的庸人,为虚无的过眼烟云而放弃了安逸一生的蠢材。
随便你们。
凌霜冷冷道:你兄弟对我有恩,若它日有难,玉莲教定当全力相助。
凌霜就此别过,祝两位继续平平淡淡的过你们自给自足的悠闲日子吧,俗人凌霜告退了。
凌霜…凌霜当即抓起若雪剑,头也不回得抚袖而去。
恢复功力的凌霜自然不把朝廷中人放在眼里,大咧咧地从监视的人眼皮底下走过。
有意图不轨者,还未拔出武器便被凌霜两道杀气腾腾的目光震慑住,再不敢妄动。
很快,凌霜更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回玉莲教在当地的一处分教,顿时教内上下一片欢腾,暗香更是惊喜之下顾不得男女之忌一下子扑到了凌霜怀中,凌霜的心情这才微微转好些。
我以为你早就回总教了。
凌霜将若雪剑交给暗香,便径自来到教众为他准备的厢房中,躺到了那张铺有他最喜欢的丝绸软褥的床上。
柔软的感觉令凌霜的身子不由得硬了硬,仿佛不太习惯一般。
凌霜的目光一沉,随即全身放松,再度躺回到软褥上,但不知为何,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暗香担心教主安危,怎敢离开?暗香两眼温湿,偷偷抹泪:可恨那些朝廷走狗一直对玉莲教严密监视,暗香知道教主有伤在身,只怕不敢贸然现身,都快急死了!这十几日来暗香四处奔波,幸好教主鸿福齐天,吉人天相,安然无恙,想必那群朝廷狗都气得干瞪眼了,嘻嘻!暗香的眼泪还没落尽,便又破泣而笑,得意洋洋,凌霜无奈地笑了一下,便又沉下了脸。
教主似乎不太开心?有什么事吗?暗香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否定的二字说得又快又响,深知凌霜脾气的暗香立刻便知教主果然心中有事。
教主是为疾鹰门一役而苦恼吗?教主既然无恙,众家兄弟自然众志成城!只要教主一声令下,别说这群朝廷的狗,就连这群狗的主人也能拉下马来!暗香信心满满地说道,两眼放光,野心勃勃。
凌霜忽然有些纳闷起来,若是以往,自己一定会好笑得取笑她几句,说她一个女儿家比男儿还有雄心壮志。
但是此刻,自己却忽然有种暗香太有野心的揪痛感,就好像忽然发觉暗香是一匹没有缰绳的野马,蓦然害怕她奔得太远而摔下山崖…凌霜不禁一颤,自己怎么了?才十几天功夫居然怕起事来?自己不是向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吗?明明一向将暗香的这种性情视为直率,怎么会忽然忧心起来?难道是被那对兄弟传染了懦弱性情?凌霜顿时更加烦躁起来,脸色异常难看。
暗香是个伶俐的姑娘,懂得察颜观色,从凌霜的脸上便知道他所烦心的并非自己所猜测的原因。
教主,这十几日,您去了哪里?暗香小心翼翼地问道。
凌霜阴沉着脸:养伤。
在哪里养伤?两道不悦的凶光顿时射向了暗香,凌霜口吻不善地反问道:你问这么详细做什么?有什么事吗?暗香心中一惊,急忙摇头:暗香不敢。
凌霜这才脸色微缓:我累了,你先退下吧。
是,暗香告退。
暗香偷偷看了一眼凌霜,自己对他的话向来喜欢刨根寻底,非恼得教主有些不耐烦地瞪自己一眼才心满意足地嬉笑着闭嘴,这只是自己跟教主独有的嬉闹方式罢了,教主从未因此发怒过。
虽然刚才教主没有当场发作,却已经有隐隐怒意…看来,这十几日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暗香,回来…暗香还未走出门口,忽闻凌霜有点沮丧的唤声响起,急忙折了回来。
教主还有何吩咐?暗香…凌霜用手抚住额头,眉头紧锁:你…对现在的生活满足吗?啊?暗香怔了半晌没回过神来,迟疑了半天,才犹豫地回答道:暗香没什么想要的,只要能跟在教主身边、伺候教主一生一世就心满意足了。
若我只是一介平民,没有号令群雄的威名,没有天下无敌的盖世神功,没有万人之上的地位,你还会跟着我吗?凌霜的表情非常困惑。
暗香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时怔住:但是…教主现在确实威扬四方、天下无敌,暗香自小便跟着教主,从未想过离开教主,暗香不明白教主这么问的含义…我是说…凌霜本身也很混乱,仇焰的话一直回荡在他耳边,好像触动了掩埋在心底深处的某种东西,却偏偏想不起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我是说…如果我想退隐江湖,不再理会江湖之事,放弃所有一切,只做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你会不会觉得我没有志气?很窝囊?凌霜严肃地看着暗香,非常渴望听到暗香的回答。
暗香有些迷惘,但很快便傲然地笑着说:只有在叱咤江湖时才能显示出教主您的雄韬伟略,掩埋如此天赋简直是暴殄天物。
教主不必向那些怯懦之辈学习,他们说什么看破世事不过是江郎才尽的借口罢了,所谓激流勇退不过是在逃避接下来的失败,偏要找个理由来凸显自己多么超凡脱俗,真是可悲可笑。
是这样吗…凌霜怔怔地喃喃着。
教主,男儿志在四方,它日扬名立万、笑傲江湖之时,那才是真正的人生一大乐事!若如同蝼蚁般终日为生计奔波,为三餐苦恼,那与虫兽有何区别?九道轮回投胎为人,却又是混噩一生,简直糟蹋了几世修行!这种人,连我这个女儿家也看不起!凌霜不由苦笑了起来,暗香的话又何尝不是不久前自己对仇焰所说?那时自己不是用同样傲气的口吻训斥着仇焰?可是为何,现在却又犹豫起来?教主,您真得没事吗?暗香忧心重重地看着凌霜,她从未见过凌霜露出这般困惑烦躁的神情。
没事了,你退下吧。
凌霜负气地躺下,索性钻入被中,不再苦恼。
我,凌霜,这辈子都不可能安于粗茶淡饭的平凡生活,既然如此,又何必苦恼?沉沉地睡去,恍惚间,好像又看到小蓥趴在窗台上,用耳朵对着自己,偷偷地、暧昧地笑着。
仿佛又看到仇焰那张忽而没正经、忽而温柔暖心的笑容,仿佛看到他一瘸一拐地向自己走来,露着他白白的牙齿,咧着嘴不知在傻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