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25-03-29 11:39:49

海柔被送进了医院,接到通知后的莫芷柔等人立刻丢下手边的工作,形色匆匆地急急赶到医院。

怎么样?你说海柔怎么了?赶在最前头的孟稼轩焦虑地抓着何晋平问。

缝了几针,现在还没醒来,不过医生说没什么大碍。

何晋平也满心沉重。

芷柔望了望病床上昏睡不醒的妹妹,神色肃然地皱起眉,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对不起,是我没善尽保护她的职责。

何晋平歉疚地说。

孟稼轩没有心思听他说这些,整颗心全因病床上不省人事的女孩而紧紧绞痛,他伸手轻抚那面无血色的苍白容颜,目光再也移不开。

湘柔在另一头握住她冰凉的手,忧心不已地咬着下唇。

以往到医院,躺在上头的往往是她,这回换她挂念心焦地坐在床边,她这才体会到从前三位姐姐的心境。

何晋平真是太不应该了,她一直都不认同三姐和何晋平交往的决定,这个人哪有孟大哥爱三姐来得深?今天在她身边的人若是孟大哥,他绝不可能让她像现在这样毫无知觉地躺在这里,她笃信,只要有孟大哥在,绝不会让三姐受一丁点的伤害。

然而,天性温婉的她,无法让指责出口,倒是性子直率的婉柔藏不住话,代湘柔说出了心中所想:何晋平,我们信任你,所以将海柔交给你,结果呢?你交还我们的却是个奄奄一息的妹妹,你这个男朋友是怎么当的?!她没有奄奄一息。

何晋平低声咕哝。

小说写多了,用的全是些耸动词汇。

一样!你保护不周是事实,如果你够细心,不会让海柔面对任何危险。

面对婉柔的责难,他无话可说:我承认,是我的大意疏忽。

以为她有能力自保,所以他放心得太早,没特别留意到她身边随时可能发生的危机。

我记得稼轩好像有教过她基本防卫技能,以她的能力,自保该是没什么问题才是。

芷柔回想着。

几个小流氓由后面偷袭,我没来得及出声警告。

何晋平惭愧地说。

够了,别再说了。

始终不发一词的孟稼轩突然出声制止,事情都发生了,现在再来追究那些已于事无补,海柔平安最重要。

晋平,医生真的说她没有大碍?是的,他是这样说。

那她为什么还没醒来?孟稼轩紧锁的眉宇始终不曾舒展,视线每触及缠绕在海柔头上的刺目纱布,心口总是没由来地刺痛。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竟敢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婉柔死瞪着他。

我又不是医生。

我担心会有什么后遗症,她受伤的是脑部。

芷柔忧心地轻声说。

就算全世界都不要她,我要。

孟稼轩低柔地轻语,目光从未离开床上的她。

没有人说不要她,我也同样深爱着她。

何晋平同时声明。

婉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都什么时候了,这两个人还在争风吃醋,争论谁爱得比较多的蠢问题。

唉!这下头大了,虽然她和大姐、湘柔全是孟稼轩的拥护者,但是谁教海柔的选择是何晋平,她们都爱海柔,只好尊重她的选择,成全她的快乐;而孟稼轩,他态度也表白了无怨无尤地主动引退,这么一来,头疼的三角恋情该已成定局,趋于明朗化了呀!可是为什么她却有一种怪异的预感,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这段情感纠缠从来不曾划下句点,而是正要开始?***海柔足足昏睡了二十四小时,醒来时,张张表情迥异的脸孔呈现眼前,她一时眼花缭乱,只好遵从身心的渴望呻吟出声。

噢,痛……海柔!众人惊喜地同时叫唤。

你刚才说什么?哪里不舒服?孟稼轩关切地急问。

头痛,而且非常痛。

她疑惑地问着:我睡了很久吗?全身骨头像快散了。

快去叫医生来。

孟稼轩叫道,最先有所行动的是何晋平。

你——很关心我?说什么傻话。

看出她想起身的意图,孟稼轩立刻帮忙扶起她。

那么——请问我们认识吗?画面停格,一群人全因为她这句话而呆住。

孟稼轩扣住她的肩,神色大变,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不确定,她反问,我该认识你吗?他脸色倏地刷白了,一时激动地叫道:什么叫‘我该认识你吗’?海柔,别闹!现在我不想和你开玩笑,你知不知道我担心死了!海……柔?叫我吗?继一群人之后,她后知后觉地跟着傻住——她是谁?孟稼轩看见她一片茫然的小脸逐渐泛白,他的心也不断往下沉……死寂的病房,静得没有任何声响,没有人有办法自剧烈打击中找回自己的声音,也没人敢贸然打破岑寂。

直到医生到来。

医生!婉柔惊跳起来,我妹妹好像……好像不认得我们……天哪,她在做梦吗?还是小说写得走火入魔了?这是小说里才有的情节呀!医生走到海柔面前,指了指离她最近的孟稼轩问:你认得他吗?海柔认真而专注地凝视孟稼轩。

眼前的男人有着英挺帅气的浓眉,熠亮深邃的眼眸如今正忐忑而期盼地望住她,还有直挺的鼻梁、完美的薄唇、比例完美的五官搭配,让他看来就像上帝精心雕塑出来的出色作品……好熟悉的一张脸。

你长得真好看,我以前见过你吗?孟稼轩发现自己已浑身冰凉,他语调微带颤抖:海柔,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们相识整整十二年,我也整整疼了你十二年、宠了你十二年,现在你居然敢说不认识我?怎能、怎能……她可以遗忘一切,但怎能连他也一道遗忘?仿佛感受到他的心伤,海柔莫名地为他而心痛,怯怯地抬手轻抚他落寞的脸庞,别……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要难过嘛!他瞪大眼,紧瞅住她,你关心我?你会关心我?海柔没有犹豫,轻轻点头。

众人面面相觑。

对于一个陌生人,没有人会不假思索地付出关心。

而海柔,她说她没有属于孟稼轩的记忆存在,却又保留了以往的情感,分明不曾遗忘一切……好怪异的现象。

她该不会是被那一击,击傻了脑子吧?何晋平担忧地问。

啊?婉柔一听,吓了一跳,我问你,一加一等于多少?海柔白她一眼,你污辱我的智商啊?那你还记不记得前两天帮我复习的历史课内容?湘柔想了想,法国大革命发生在公元几年?一七八九年。

初中生都知道。

三权分立和天赋人权分别是谁主张的?前者孟德斯鸠,后者卢梭。

海柔,还记不记得我们上回看的电影?《失乐园》是谁主演的?何晋平问。

你们跑去看《失乐园》?!一群人朝她尖叫,准备炮轰何晋平。

可恶,居然带清纯的海柔去看限制级电影,这何晋平也不怕欲火焚身。

是海柔说要看的。

何晋平好无辜。

那么三姐,《爱在心里口难开》是谁主演的?末了,湘柔还别有深意地瞥了孟稼轩一眼。

杰克尼克逊。

海柔答。

若要湘柔说,她倒觉得答案是——孟稼轩,而且诠释得入木三分、丝丝入扣,演来欲罢不能,称职得很呢!孟稼轩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困窘地避开她的视线,他不晓得湘柔何时也学会含沙射影了。

换我、换我!婉柔跳了出来,《长恨歌》是谁的作品?A李商隐,B韩愈,C欧阳修,D白蜥蝎。

哇,连选择题都出来了。

D。

她答得麻木,并且,是白居易,不是白蜥蝎。

她还会纠正我哩,哪儿不正常啦!婉柔喃喃自语,再来,‘人生自是有白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是上述选项的那一个人说的?这下成了配合题,叫做连连看。

C,欧阳修,还有,海柔挑起眉,你在讽刺我吗?什么人生自是有白痴,很有嘲笑的嫌疑。

她实在受不了,拜托你们问点有水准的行不行?始终静默的芷柔往前跨了一步,盯住海柔简单地轻问一句:我是谁?。

海柔呆住,答不上来。

众人全泄气地垮下脸,又绕回问题的重心了。

她记得所有已作古的、未作古的,就是记不得与自己相关的一切,这究竟怎么一回事?医生,你都看到了?芷柔询问地望向一旁沉思的医生。

是的,我都听到了,虽然她并没有回答《失乐园》是谁主演的。

何晋平勉强挤出一丝苦笑,谢谢你的幽默,我想我们好多了。

噢,好,那么结论是,很遗憾,我必须宣布莫海柔小姐得了局部性失忆症,但这并不影响她的智能,例如,她知道跳楼会死人、撞车会活不了、上吊会呜呼哀哉、割腕会……拜托你说点吉祥的行不行?婉柔受不了地道。

医生清了清喉咙,我想电视及小说你们都看很多了,能不能恢复原来的记忆,全靠你们的从旁协助及她个人的努力,我们当医生的也只能尽人事,其余就得看老天爷心情好不好,也就是说,她可能十天半个月就恢复记忆,也有可能十年八年都恢复不了。

犹如宣判极刑,众人面色灰败。

而那不肖医生,居然做完结论就拍拍屁股走人,自认仁至义尽,一点江湖道义也没有。

别这样嘛,我又没倒你们会钱。

海柔故作轻松,试着想让气氛愉快些,只不过效果不彰就是了。

我情愿你倒我会钱。

婉柔闷声说。

你真的不记得我们是谁?芷柔问。

介意自我介绍吗,各位?三姐,知不知道我是谁?湘柔迫切地问。

我妹妹。

她知道,她记得!湘柔好兴奋。

海柔没好气地翻翻白眼,是你自己叫我三姐,那不是我妹妹是什么?那你叫什么名字?海柔。

对嘛,你记得呀!婉柔更兴奋,还拍掌庆祝。

小姐呀!你们已经叫了我N遍了,想不记得也难。

我是你大姐,我叫芷柔,莫芷柔,有印象吗?还有她,你的二姐婉柔,虽然她一点也不温婉;你排行第三;还有小妹湘柔,潇湘的湘。

好熟悉,又好亲密,她相信她们是她的亲人,而且感情一定很好。

那——她朝幽幽凝睇她的孟稼轩望去,真实的灵魂悸动在心底冲击……他是——大姐!湘柔飞快跳到她跟前,扯了扯她的手,阻止的意图极其明显,由你自己判断,你觉得,他像你的什么人?他眼眸中的温柔令她沉醉而怦然心动,他每一个情绪反应皆直接牵动了她的心弦。

当他为她落寞心伤时,她同样揪心;当他用写满柔情的目光看她时,她感到醉心,情愿永远沉溺在他温存而怜疼的凝睇中——她的心,便是最好的答案。

遵从着内心的渴望,她将身子柔柔偎向孟稼轩,娇容深深埋进能带给她安心依赖的胸怀,好似存心让众人呆得更彻底似的,幽幽柔柔的嗓音飘了出来……我以前一定很爱你。

当场,每个人都差点吓掉了眼珠子,包括错愕的孟稼轩。

***够久了吧?至少他觉得时间好像过了很久,没有人敢发出声音——也许是还回不了魂——而他决定打破岑寂。

海——柔?!孟稼轩困难地挤出声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知道,我爱你。

她重复了一次。

他深吸了口气,平稳住心湖狂涛,微微拉开怀中的海柔,深邃的目光望进她眼底,更似要望进她灵魂深处,低低柔柔地,他一字字平稳地问:告诉我,我是谁?我……不,她想不起来,但,她确切地知道,她的心是为他而跳动。

海柔的沉默,换来他致命的伤害。

孟稼轩闭了闭眼,因为怕她看见他眼底的泪光。

若在以往,他会为这句我爱你而紧紧拥住海柔,带着深深的激情狂吻她,但是如今……他满怀酸楚,一个不知道他是谁的女孩开口说爱他,却是带着全然的空白。

可悲的是,那是他深爱了十二年的女孩,而他等了十二年,她却在她遗忘了自己、遗忘了他、遗忘了一切之后才来开口,他等到的,只是遗忘后茫然的她。

该庆幸吗?他孟稼轩得到的是无法面对现实的虚幻感情,他至少还拥有空白的她。

可是他笑不出来,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会觉得好悲哀、好心痛、好想大哭一场?海柔呀,为何你总是伤我?她好像伤了他的心?海柔望见他眼底的沉痛,困惑而心乱地张口欲言,她多么不愿见他伤怀,但却不知从何说起,她根本不知他的悲愁从何而来。

可是……她却是真的为他心痛,她好想拂去他眼底的哀伤。

孟稼轩站起身来,退离病床两步和她拉开距离,等你找回自己、找回我们的过去时,再来告诉我这句话。

然后,仓促地转身离去。

海柔心一急,开口想唤回他,却发觉自己根本叫不出来,她不知道他的名字。

别……走……。

她慌得落下泪来,为什么要离开我……我不要他走……三姐……见她柔肠寸断,湘柔的小手安慰地轻拉了拉她。

怎么……会这样?婉柔敲敲脑袋,一切全乱了,和原来的一比,现在的情况更是糟上好几倍。

海柔,你确定吗?你爱的是他?那——婉柔望了望犹处于震惊中的何晋平,干脆一把将他拉到她面前,那他呢?你有没有什么感觉?他?海柔抬起泪眼,他是谁?他才是你的男朋友。

芷柔道。

大姐!两个声音同时叫道,婉柔拍额呻吟,湘柔泄气轻叹。

始料未及的是,这话换来了海柔激烈的反弹:不、不——你们骗我、你们骗我!我不认识他、我不要……不要——不要歇斯底里。

婉柔叫道,别忘了你现在是失去记忆的人,你不认识的不只是他,还包括了我们和你口口声声说爱他的男人。

海柔平静下来,怔忡地望着他。

喂,前任男朋友,发表一点感想,我头痛得要命。

何晋平如梦初醒,跨步向前,海柔——她惊疑地往后缩,迷惘的眼无助地望向其余的人,芷柔不禁心疼地轻揽她纤细的肩头。

鼓起了勇气,她怯怯地说:很抱歉,对于每个人我都有莫名的亲近感觉,但是对你……我却没有特殊印象。

还有什么话比这更令他心伤?他失望无语。

海柔看见他的凄苦,万般内疚地低语: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慢慢想起一切的,真的对不起。

似乎,她总在伤害人,眼前男子的伤怀,带给她的只有歉疚;而他,却给了她深刻的揪心之痛。

两者之间的差异太过强烈鲜明,让她完全没有质疑的空间,她的的确确爱他,深爱着!她祈求地仰首望向芷柔,大姐,能不能告诉我,‘他’是谁?望见她嫣容浮起的醉人柔情,因为爱过,芷柔明白那代表何种含意,于是也知晓她口中所指的。

他。

为何。

他叫孟稼轩,孟晋的孟,庄稼的稼,轩轾的轩。

我们认识多久了?十二年。

哇,好长的日子,难怪我对他的感情这么强烈。

可是为什么……他不理我,避我如蛇蝎?他讨厌我吗?他没有避你如蛇蝎,大概只是一时无法接受。

为什么?他不爱我?想到这个可能性,刺骨的疼便无由地泛起。

不,他爱你!这回出声的是湘柔,这个世上除了我们,最爱你的人便是他,或者可以说,他比我们更爱你。

那他为什么……得知拥有他的感情,她涌起了此生无憾的满足感。

我也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湘柔低叹,孟大哥明明盼三姐的感情盼了十二年,如今她终于开口说了这句话,为什么他却又显得这般悲苦?她没想到当初和孟稼轩胡诌的戏言竟会成真,海柔用不着重新投胎便已失去属于莫海柔的记忆,大概自己天性就是属乌鸦的吧,以后乌鸦嘴少开为妙。

不过如此一来,他不是能和三姐重新开始了吗?根深蒂固的观念已不复存在,他可以拥有全新的三姐,虽说这么想有些不该,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眼前海柔的认知似乎和以往大相径庭,有如天壤,她满脑子的孟稼轩,所有的心思全悬在他身上,全然忽略了那个据说是她男朋友的人。

我说莫海柔,何晋平好歹也是你的男朋友,给点面子,多少关心一下好吗?婉柔发觉她这三妹的思考模式好像有些本末倒置了。

何晋平?他吗?海柔这才察觉到自己真的全然忽视他了,仰首望去,只见他笑得苦涩。

好了,所有该让你知道的全都说了,至于这两个男人对你是何意义,我们无法代你下定论。

稼轩对你如何,我们说了未免主观;晋平在你心中的地位又是如何,这也只有你清楚。

不要问我们,问你自己,这一次,别再盲目下去了,想清楚你要的究竟是什么,好好定义他们在你心中的地位,而这回,你没有错的权利。

二姐……海柔讷讷地望着她。

同意我的话吗?婉柔望向何晋平。

这意思便等于说,要让海柔重新在两个男人之间作取舍。

海柔有认清谁才是真爱的权利,我能说什么?何晋平苦笑。

那好,海柔,你懂了吗?我懂。

不论以往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如今她会认真地看清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