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2025-03-29 11:41:30

回到家后,见谈佳吟房中还有光亮,他前去敲了几下门板。

吟吟,还没睡?哥,进来一下。

谈绍宇推开房门,发现一向将数学视为宿世仇敌的小妹,居然安安分分地坐在书桌前挑灯夜读。

你别装了。

他动手抽掉桌面上的课本,预计会看到一堆小说、漫画,我认识你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要演戏也别在我面——咦?没有?!他盯着桌面,几乎瞪凸了眼。

当了三分钟的雕像后,又用力揉了几下眼睛。

但,没有就是没有!谈佳吟笑笑地拿回课本:我是要问你,这题联立方程式怎么解?算不出来后天韩姐会杀了我。

不——不会吧?以往,她不是一提到要教她数学,就哭着说要和他脱离兄妹关系吗?后来,教了她三天之后,一提到要教这块朽木数学,换他哭着说要离家出走。

他很难用言语形容这块朽木到底有多朽,勉强要他说的话——那好吧,大抵就是比白痴好一点点,刚好介于正常和白痴的边缘。

这还是基于兄妹情分,最口下留情的说法了。

每教一题,他就抓狂地猛捶心肝,一个晚上教下来,他内伤情况之严重,根本不是旁人所能想象。

就在那个时候,他相当同情岳飞,因为他终于能够明白什么叫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他何止仰天长啸,壮怀激烈?简直就是欲哭无泪,水深火热了。

有人教数学教到想死的吗?不要怀疑,就是他谈绍宇。

可怜的岳飞,可怜的他!再教下去,他实在不保证自己会不会在冲动之下,扭下她的头丢到洗衣机去搅一搅,看能不能把那颗无啥小路用的脑子洗干净些!这也是他为什么不亲自教她,反而请来韩紫筑的原因。

说穿了,只是怕发生弑妹血案的人伦悲剧,他还年轻,还有大好青春、光明前程,一点都没有上社会版头条的意愿。

可这会儿——要冒上社会版头条的危险吗?他摸了摸妹妹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

奇怪,没发烧啊!吟吟,你没事吧?我很好。

你放心,我现在进步很多了,不会再把你给气到胃抽筋。

是吗?他一点也不掩饰满脸的怀疑,实在是他这个小妹的数学程度——套句路口卖臭豆腐阿婆唱的歌仔戏:火烧寒窖全没望,搬山填海了憨工。

谈佳吟也不勉强他,只淡淡说了句:韩姐答应我,如果我这回的期末考及格,她要跳辣妹钢管舞给我看。

谈绍宇诧异地挑眉:她真的这么说?对呀,而且还有邀请来宾的权利哦!谈绍宇抿紧唇,分不清该哭还是该笑。

这的确很像韩紫筑会说的话。

她骨子里,有着最不服输的坚忍毅力,演变至今,已不是家教费用的问题,而是她与吟吟的私人恩怨!他一直都知道,要真让她卯起来,她绝对有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豪情壮志。

你觉得——他沉吟了下,韩紫筑这个人怎样?很好啊,我喜欢她。

谈佳吟想也没想,甜甜地回道。

喜欢?他因这毫不犹豫的回答而小小地愣了一下。

每回紫筑来替她上课,总是炮火隆隆地从头轰到尾,几次他在一旁观看,都被狂窜的火花流弹炸得头昏脑胀,有一回甚至听到她说:这题你要有胆给我不会,我马上宰了你做生鱼片吃掉!mpanel(1);要不是太清楚吟吟有将孔老夫子气死的本事,他会以为自己遇上了血腥女暴君,将妹妹送上门给人凌虐。

而那身先士卒的小炮灰居然说很喜欢?看来,他得多留意一下小妹的人格到底健不健全,她似乎——有着变态的被虐待倾向。

韩姐为人豪爽大方,不矫情做作,我当然喜欢。

不知他心思已百转千回,谈佳吟眨着天真的眼儿说道。

而且,我知道大哥也很喜欢她。

谈绍宇斜眼瞥她:你被她炮轰到连少之又少的脑浆都蒸发于无形了吗?没看到我们斗到只差没拳脚相向?大哥才舍不得对她动手呢!韩姐是个很好的人。

是啊,任何人只要能够忍受你几乎白痴的数学程度,我都会觉得她是很好、很值得早晚三炷香去膜拜的人。

他不置可否地淡哼。

唉呀!你怎么这样啦!难道你不想追她吗?谈佳吟气得跳脚。

如果我活腻了,打算少个三十年寿命,或许我会考虑。

才怪!谈佳吟娇憨地吐吐舌,大哥心里明明有她,老是看着她发呆,还敢言不由衷。

谈绍宇苦笑,没否认:她太自我,心里容不下任何人。

才不是。

我觉得她做任何事都尽心尽力,就像我数学明明很烂,可是她吼归吼,还是一次又一次的教,同一题教好多遍,换好多种方式,一直要教到我会为止。

还有那辣妹钢管舞,她其实不必这么牺牲形象的,家教费又不会多个一毛半角,可是我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她如果是个很自我,都不顾别人感受的人,有必要做到这样吗?什么叫吃里扒外?这丫头完全一面倒,心都向着韩紫筑去了。

听她以三娘教子之姿演讲完长长一串,他没好气地干笑:谢谢你的解说,原来你之所以一听到要让我教数学,就摆出五子哭墓的嘴脸,是因为我没承诺跳猛男秀给你看?不是啦,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是——行了、行了,别拿我和你那颗豆腐脑比。

他叹了长长一口气,其实有时候我也在想,她并不是不顾虑别人的感受,而是不敢去顾虑,将所有人隔绝在心门之外,不让任何人走入,也不敢去在乎任何人,我不知道她这么做,到底是想保护自己,还是保护别人?也许,是我做的不够多,不够让她相信我、在乎我吧!谈佳吟听得似懂非懂:那,你会去追韩姐吗?谈绍宇扬眉一笑:傻丫头,我已经在追了。

啊?这是哪能门子的追求法?她以为他是在制造敌人呢!谈绍宇揉了揉她的头:加油吧,我的眼福还得靠你努力呢!直到房门在他身后关上,她才愣愣地回神:咦?我不是要他教我数学吗?可以确定的是,在他还没造就出和韩紫筑一样的坚强之前,为免在社会版头条看到谈家兄妹的大名,他暂时是不打算和她那颗乌龙至极的豆腐脑过招了。

同位角互补?谈佳吟,你有胆就给我再说一遍!一声足以掀破屋顶的吼叫拨地而起。

那……那不然……面对着喷火大恐龙,可怜的小红帽凝着泪,怯怯地不敢再贸然开口。

拿去,自己量量看!同位角加起来如果是一百八十度,我韩紫筑跟你姓谈!而另一头——谈绍宇笑了笑关上房门,隔开那直震九霄的虎啸狮吼。

任何事都没有绝对,同位角相加仍是有可能一百八十度的,如果正好垂直的话。

所以,她韩紫筑还是有姓谈的可能。

好恐怖的嗓音。

房内的另一个人皱了皱眉。

谈绍宇挑眉望去:你不觉得她很——呃,活力充沛、热情有劲?是吗?贺书颖讥诮地扬唇,如果我有幸不被震聋,我会考虑接受你的说词。

谈绍宇愉快地低笑,倚坐在窗边,一手搁在曲起的长腿上,另一手抓来一把杏仁果,随意地抛玩着吃。

你怎么会请一个脾气这么差的人来教佳吟?贺书颖不甚认同地拧着眉看他。

吟吟的情况你是知道的。

恐怕连最有教无类的孔老夫子再世,都忍不住要大叹孽徒呢,他们哪来的脸去挑剔人家?那倒也是。

谈、贺两家是世交,他和谈绍宇可说是从小一起混到大的。

打幼稚园开始,一直到国小、国中、高中,再到现在的大学,他们可说是师公仔圣交,形影不离,没人比他们更适合被称之为死忠兼换贴了。

谈家的事情,贺书颖当然知之甚详。

记得很小的时候,他个性怯懦又封闭,常常心里有事都不敢说出口,任家人为他安排一切,就算不愿意也没勇气为自己争取什么,在外头,更是个没有声音的人,当然,这样就比较容易被欺负。

相对之下,谈绍宇就比较率性敢言。

第一次见面,是谈绍宇上贺家来,在庭院里找到了躲在花园中发愣的他。

后来,他发现谈绍宇很懂他,许多他不敢说的事,都是谈绍宇代他争取,在学校也很维护他,还曾经很嚣张地站着三七步,一手插腰,一手指着同学的鼻子放声说:你们要怎么玩我不管,就是别动贺书颖,否则我们大家走着瞧!那时,他们才五岁。

小小年纪,就很有角头大哥的架势了,那个时候,他一直以为谈绍宇长在后会去混帮派。

绍宇的豪情潇洒,是他学不来的,有时,他真的好羡慕他的狂与傲,想做的事,就算天崩地裂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去坚持,不像他,就是有太多的顾忌难以抛开,没办法如谈绍宇这般,将生命活得精彩,活得淋漓尽致……然而,不可否认,因为有谈绍宇,他快乐许多。

前阵子,两家曾经商量要将他与谈佳吟配成对。

这就是所谓的上流社会,连婚姻都得讲究门当户对。

不过很可惜的,他们彼此都没那个意思,让两家父母好失望,不死心地直说要等佳吟大一点再看看,说不准他们一不小心就来电了。

贺书颖苦笑。

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他才不甘心当谈绍宇的妹婿呢!谈绍宇只是笑笑地说:死要面子。

是叫他当妹婿又不是女婿,不过就矮那么一小截而已,计较这么多!贺书颖随意翻看着满桌的情书,他们之间一向没什么秘密。

那人是谁呀?他随口问。

外文系的抢钱妖女。

说完,又抛出一颗杏仁果。

唉呀!丢太高了,没吃到。

他抿抿唇,再接再厉地抛出另一颗。

贺书颖摇头叹气,捡起那颗弹到桌面上的杏仁果入口:听说韩紫筑这个人满无情的。

见识到了。

他捻起一颗往贺书颖嘴巴的方向丢进去。

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是吗?那我的表情说了什么?谈绍宇仍是十足的漫不经心,懒懒地往他身上靠去。

正经点,你没骨头啊?贺书颖皱眉推了推他。

有啊!可你要体谅人家一介男子汉大丈夫,又要顶天,又要立地的,骨头再硬都会累嘛!他依然死皮赖脸地挂在人家身上不肯走。

这种话你说得出口?真是男人之耻。

谈绍宇闷笑,在对方将他推去撞壁之前,优雅地坐直身子:人生得意须尽欢。

你呀,就是太严肃了,这样不会很无趣吗?害我每次看到你,都忍不住要逗一逗。

去你的,拿我寻开心。

贺书颖学他拿杏仁果丢人。

谈绍宇眼明手快地以嘴接了个正着,嚼碎了入口后才说道:你刚才说我怎样?你以前很讨厌那种粗鲁又大嗓门的女人,可是刚才,我看你脸上并没有任何不悦的表情。

谈绍宇不置可否:她会粗鲁兼大嗓门,可全是被你可爱的未婚妻逼出来的。

比起想将人给丢下楼的他,她算是相当文明客气了。

贺书颖眉心一蹙:佳吟不是我的未婚妻。

你嫌弃我。

谈绍宇一脸哀怨。

我有这样说吗?有。

我是吟吟的哥哥,你嫌弃吟吟就是嫌弃我。

谈绍宇,你不要装疯卖傻!我哪有!他泫然欲泣,像是受了天大的冤枉,只差没拿着白手绢哭天抢地。

你喜欢她!无视他卖力的演出,贺书颖毫不捧场地直言道出重点。

他不会笨到没留意谈绍宇三番两次故意转移他的注意力,他太了解他了,愈是在意的事,谈绍宇就愈会以嬉闹来掩饰真心。

谈绍宇神色一整,收起表演细胞,很大方地承认:是啊,我喜欢她。

你好聪明喔,给你拍拍手。

贺书颖面色一沉:你说的是真的假的?谈绍宇跳下窗台,将剩余的杏仁果全塞到他手中:再认真不过。

你父母不会答应的。

没关系,我断奶很久了,不会哭着找妈妈。

贺书颖神情凝重:有必要这个样子吗?只是个女人罢了。

紫筑不一样,她很特别。

他谈然浅笑。

特别到值得你和父母闹翻都在所不惜?没错。

贺书颖深深望着他,好几次张口欲言,却又吞了回去。

谈绍宇抬眼一瞥:怎么了?你的表情好沉重。

我……简单浏览过数十封已拆阅的信,那是这个礼拜的情书,而且贺书颖刚才已早他一步看过了。

他的信,几乎都是由贺书颖拆封,也由他第一个阅读,谈绍宇从不吝与他分享,有时懒得看,还会叫他念给他听呢!他们之间——有种不分彼此的默契。

一连看了好几封,没找到韩紫筑代笔的迹象,他抿抿唇,眼也不眨,全扫进垃圾筒。

现在是还可以共享,可有一天,要是让他等到韩紫筑的情书(他指的是以真实身份写下的情话绵绵),那就怪不得他小器,只想私藏喽!收拾好桌面,见贺书颖仍是面色凝沉,他停下手边的动作:你到底想说什么?韩紫筑对你而言——真有这么重要吗?当然重要!那我呢?是她重要,还是我重要?他冲口而出。

谈绍宇哑然失笑:那怎么能比?两者之间又没冲突。

如果有呢?你怎么选?连父母都阻止不了谈绍宇,那他呢?够不够份量阻止?谈绍宇一怔,望向他眉宇之间的沉郁,似有所悟。

你——不要告诉我,你也看上她了!贺书颖一愣,别开眼。

如果我说是,你会为我而放弃她吗?谈绍宇倒吸了口气,震惊不已。

怎会忘了呢?书颖向来习惯压抑自己的感情,就算真动了心,也不会表现出来啊!你该早点说的!如果他早知道,就会离紫筑远远的,不让自己有动情的机会,不去伤害最好的朋友。

可是现在……望住他苦恼的容颜,贺书颖眸中有着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

没有,他根本没爱上韩紫筑,他只是……只是不想让他爱上韩紫筑,不想他为韩紫筑闹家庭革命,真的不值得!他不断说服自己,他是为他好,可是……可是……他在骗谁呢?心灵深处,其实有着很恶劣的念头,拿着谈绍宇对自己的重视在为难他,就只因为谈绍宇太过在科韩紫筑,所以,也引发了他心理的不平衡……从小,谈绍宇就极照顾他,因此,当谈绍宇坦承恋上韩紫筑时,他才会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谈绍宇怎么可以对别人这么好!他觉得自己像极了讨不到糖吃的小孩,怕大人的心思被其他事物分去,就以哭闹来表达抗议……很不成熟,也很不理智。

谈绍宇一定想不到,向来沉稳的他,也会做出这么任性的事吧?可当他真正见到谈绍宇愁郁的模样时,却又开始懊悔不该这般为难他……到底是会,还是不会?!他不让自己后悔,坚持讨个答案。

会?还是不会?谈绍宇哑然。

感情不是游戏,如何成全,如何相让?我不会。

长长的沉默过后,他说出了他的决定。

你——贺书颖大受打击。

他为了韩紫筑,甚至可以不顾他的感受?对不起,书颖。

紫筑不是货物,无法由我们来决定她的归属问题,若在以前,我不会和你争,可是现在,我已交出真心,就必须为自己的感情负责。

但是,贺书颖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在那年少轻狂的时代,他们甚至做过互换女友的荒唐事,可现在,他却可以为了一个女人,不顾多年情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从来不会为了女人的事和我不愉快……紫筑和那些女人是不同的!以往他不曾认真,所以可以很潇洒地说着:合则聚,不合则散之类的话,甚至书颖有兴趣,他还可以很大方地让贤,只要女方没意见就成。

但是紫筑……他没有办法洒脱,真的没有!如果——我坚持和你争到底呢?贺书颖试探地问。

谈绍宇深深看了他一眼,默默地转身,在开门的同时,低低地留下一句:那就各凭本事吧!望着关上的房门,贺书颖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真的不惜为韩紫筑,冒上多年情谊决裂的危险?是痛心还是失落?他无法分辨……这名女子,究竟有多特别,足以教谈绍宇为她义无反顾、疾狂不悔?当下,贺书颖心中有了决定。

他必须会一会她,看看她到底够不够资格,让绍宇这般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