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2025-03-29 11:41:30

每每替谈佳吟上完课,韩紫筑总是像刚经历过一场世界在战般,脑细胞被榨干到所剩无几,只余苛延残喘的虚脱感。

呼——她吁上好长一口气。

再这么下去,她早晚有一天会被气到胃出血。

手捧谈佳吟孝敬上来的杨桃汁,回头没见到谈绍宇的人,缕缕惆怅掠上心头。

以往的这个时候,他总是会适时地晃到她面前,净说些杀千刀、砍万剑的混蛋话,一张贱嘴气死人不偿命,她没有一回不告诉自己,如果老天爷能够慈悲地把这家伙变不见,她会不惜荷包大出血地杀鸡宰羊来答谢神明!可,当他真正不来烦她时,冷冷清清的悄寂,为何又令她感到若有所失?她突然好怀念和他一来一往,热闹滚滚的斗嘴滋味。

前天晚上,他们算是不欢而散,他们这样——算冷战吗?胸口像是有块大石头压着,沉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讶异地惊觉,自己究竟是由何时开始,变得这么在乎他?连带的,也让他的情绪影响到了自己的。

为什么会这样?她一点都不想这样啊!他要高兴、要生气,都是他家的事,她理他做什么?她根本就不该在乎,在乎的滋味太难受了,她不要——韩姐,韩姐!啊?她如梦初醒,大眼茫然地看着谈佳吟。

你在想什么?像中风老人一样,表情好痴呆。

去你的,谈佳吟,我要会中风也是被你气的。

就知道谈家人开口没一句好话,一张嘴巴比巴拉松还毒。

谈佳吟抿抿唇,送她下楼。

快到一楼时,一串轻柔幽然的琴音传入耳中。

谈绍宇就坐在钢琴前,优雅修长的手指穿梭其中,此时的他,敛去了平日的戏谑轻狂,俊美的容颜突显出几分认真。

在那架名贵钢琴前,他弹的,不是萧邦、莫札特等等的世界名曲,而是一首耳熟能详的流行歌曲。

不过也还好他没弹那些,因为她对音乐没研究,最多就认得出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而已。

随着指尖流泻的幽柔琴音,声声低呤浅唱回绕大厅——咦,大哥在对你唱情歌耶!谈佳吟推了推听得失神的韩紫筑,一脸暧昧贼笑。

我?韩紫筑愣愣地指着自己。

是啊!我大哥可不轻易弹琴给别人听哦!人家都光明正大地弹琴(谈情)说爱了,女主角居然还一脸刚睡醒的茫然样,真教人泄气。

新发明的笑话吗?很难笑。

谈绍宇有可能是自娱,可能是管家婆婆的孙女,也可能是弹给朋友听、弹给家人听,甚至弹给老鼠洞的老鼠听,就是绝对不可能弹给她听。

琴音乍然一停。

谈绍宇仰首,没多解释什么,站起身道:走吧!他捞过椅背上的外套,率先走了出去。

咦?他还要送她回去?他们不是在冷战吗?那,一个只要有点骨气的人,应该都不会去送一个冷战的对象回家吧?或者,冷战只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其实根本什么事都没有?韩紫筑的脑袋瓜里打上了千万个问号,却仍然什么事都没有?谈绍宇已经牵妥车,在门外等着她了。

想着他那天不甚愉悦的脸色,她不晓得该如何打破沉默,只能低着头数蚂蚁。

一道阴暗罩上脸庞,她扯下头上的外套穿上,在心底闷闷地咕哝:还是这副死德性!她不发一语,举止粗鲁地跃上后座。

谈绍宇挑了挑眉,也不说什么,催了油门上路。

mpanel(1);奔驰了二十多分钟,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不是回家的方向。

喂、喂!你要带我去哪里?她在后头嚷嚷,音浪融入狂风之中。

呵,就不信她不说话。

谈绍宇抿唇偷笑,故意不回答。

一等车停下,他不让她有思考的机会,抓着她迅速融入人来人往的夜市之中。

这个败家子!一天到晚就只会花钱。

韩紫筑翻了翻白眼,任他拉着走。

唉,短腿筑,你走快点啦!他蹲在捞金鱼的小摊子前,而且是用蹲茅厕那种最没形象的蹲法,不断地大声嚷嚷,害她丢脸得不想承认她认识这个人。

快嘛、快嘛,你快来看,这条金鱼看起来呆头呆脑的,一脸蠢相,还会游到去撞壁,和你好像喔!她?呆头呆脑?一脸蠢相?还撞壁?韩紫筑握紧了拳,犹豫着该不该一脚将他踹进水里,和那只一脸蠢相兼撞壁的金鱼做伴——决定了,我要捞起来送你!他回过头,冲着她粲然一笑。

呃?她不小心愣了一下。

那笑容——怪了,那一瞬间她怎么会有被电到的感觉?心脏小小的麻了一下?见他一脸专注地捞着那只小鱼,网子破了三个,眼睛盯到快脱窗,却死不改其志,存心和那只蠢鱼杠上了。

看得她忍不住开骂:你是猪啊?连只会撞壁的鱼都捞不到,笨得要死!谈绍宇充耳不闻,径自低声道:小筑筑,你乖嘛,不要乱跑,我马上就逮到你了……她深身一震,心头小鹿不听话地乱撞了起来。

噢,韩紫筑,你花痴啊!人家说的是鱼,又不是……你没事脸约心跳个鬼呀?哈!抓到你了吧!一回过神,就见谈绍宇拎着塑胶袋内的小鱼献宝似的在她眼前晃呀晃。

喏,这是呆头筑二号,难得找到和你这么像的生物,你要好好照顾它,和它相依为命哦!神经病啊!谁和这只蠢鱼像了?她不爽地吼道。

我说的。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自己都喂不饱了,还喂到一只鱼去,而且还是只没方向感的低能鱼!因为这是我送你的。

他专注道,将塑胶袋放到她手中,那慎重的模样,好似再也没有什么事会比这个更重要了。

而,她竟在那样的神情下,傻傻地收了下来。

那你肚子饿不饿?吃烤玉米好不好?韩紫筑怔怔然看着他。

他热切的神情与态度,就好像那天的不愉快从未存在过一样,还是会逗她、闹她、嘲笑她,同时也疼她、宠她、关心她,不管嘴巴再坏,她还是能由那当中感受到缕缕温暖。

他有一种——恶劣的温柔。

她也知道这样形容很不伦不类,可,她就是有这种感觉嘛!嘴巴张开,啊——口气像哄孩子。

一支烤得香喷喷、足以让口水像黄河泛滥的玉米就在眼前,她依着人类本能,大大地咬了一口。

嗯,好乖。

他也咬了一口,又递回到她嘴边。

一支玉米三两下就让这两个饿死鬼给瓜分掉了。

逛完夜市,他依例将她送到家门外一段距离,然后再龟毛地陪她走。

叹,呆头筑一号,你今天话少耶!害他想闹她都闹不起来。

哼!谁像他一张呱呱叫的贱嘴活似生来吵死人的?说话嘛,呆头筑,我很无聊唉!韩紫筑筑忿忿然瞪着他:你再叫一次呆头筑试试看!噢,好。

他点头,像人听话的好宝宝,依言又重复了一次,呆头筑。

然后还无视她冒火的神情,一脸困惑地喃喃自语:怪了,这个外号会很好听吗?怎么你那么喜欢听——谈、绍、宇——她用尽了肺活量大吼出声,他居然敢喊,而且还该死的喊得这么流利顺畅,好听搁抹跳针!谈绍宇跳开一大步,捂着几乎被震聋的耳朵,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是你自己说的嘛,我乖乖听话也错啦?真是不可理喻……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什么啦?她很火是不是……‘那个’来了?不然情绪怎会这么阴晴不定?哪个啦?她问得很敷衍。

就是……‘那个’嘛!他小小声地道,加重‘那个’的语气。

到底‘那个’?男子汉大丈夫,有话大声讲出来,含个卤蛋谁听得懂?是你自己说的哦!他用力吸了口气,然后放声大喊,你是不是月经来潮,才会情绪乱糟糕一把的?这一声强力放送,引来不少行人伫足观望。

韩紫筑吓傻了,呆呆地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他居然……就这么给她喊了出来?唉,年轻人,这是难免的,你多体谅一下就行了。

刚好经过的路人甲,很同情地叹了口气。

这个我有经验,只要她不痛到拿刀追杀你,一切都算还好啦!第二个经过的路人乙拍拍他的肩,很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哥俩好意味。

当第三个路人丙又要朝他们走来时,大受刺激的韩紫筑已经无法再承受更多了!这个死混蛋!她要把他扁成猪头,谁都不要阻止她——是你自己叫我大声说出来的。

他眨眨天真无邪的眼眸,不嫌恶心地给她装可爱,扮清纯。

他居然还敢很无耻地摆出一脸无辜——请、问——杀人有罪吗?她由齿缝中挤出声音。

那要看是什么情况。

他漾开好纯真的笑容。

那么,如果是被迫杀人呢?她如果会失手杀了人,那绝对、绝对是被他给逼出来的!那就——咦?你不要扮鬼脸,我胆子很小,会做噩梦的。

很难想象一张俏脸也能扭曲变形成这样。

他扁扁嘴,就像个小孩子听到虎姑婆来了的表情。

谈、绍、宇——她决定不再忍耐,直接顺从最原始的渴望,将粉拳挥向那张痛殴一万次都不值得同情的可恶嘴脸。

谈绍宇侧身一避,左手接住飞来的小拳头,技巧地一擒,将她卷入怀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将唇压下。

韩紫筑傻了!这——什么情形?他吻她?太大的错愕,使她根本无法做出有效应对,只能呆怔地瞪大了眼望他。

他的吻,很霸气,不留任何拒绝的余地。

席卷而来的狂霸柔情教人无力招架,她只能意识错蒙,浑身虚软地任他予取予求。

唔——她快不能呼吸了……她快无法思考了……她快昏倒了……为什么没有人告诉过她,接吻是这么震撼的一件事?比刚领到薪水的感觉更HIGH!虽然缺氧,但却缺得浑身酥麻,带着某种激越的快感。

但——天呀,他到底还要亲多久?她快窒息而死了……谈绍宇无法想象,他竟然会在众目睽睽下,就与她吻得难分难舍!他原本只是想偷个蜻蜓点水的浅吻罢了,可是一碰上柔软朱唇,他就再也无法强迫自己移开了。

她的味道好甜美,他忍不住想一再深尝,直到掠取她每一分气息,夺去她每一道呼吸——然后,他松开了她。

只因她的呼吸真的快被他夺光了。

你这王八蛋!一得到自由,韩紫筑二话不说地扬掌挥向他。

他平日要怎么闹,她都可以陪他过招,可——这个玩笑实在开得太恶劣了,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拿这种事戏弄她!谈绍宇可以闪开的,但他没有深黝晶亮的黑眸定定望住她,一动也不动。

一掌逼近颊边,她愣愣地停住,你怎么不躲?刚才阻止你,是因为我企图偷个香吻,既然目的达成了,这一掌本来就是我应付的代价。

韩紫筑忿忿地咬牙:不要以为这样说我就打不下手。

谈绍宇认同地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他从不指望母老虎会手下留情,成为温驯的家猫。

你——她不怎么甘愿地收回手。

不是心疼他,所以打不下手,而是她如果够坦白,就该承认,她其实也很陶醉、很享受这个吻,那她又有何面目指控他?她又不是谈绍宇,这么可耻的事她可做不来。

滚开,我再也不要看到你这个混蛋了!分不清是气他还是气自己,她踩着恼怒的步伐,自行走入巷内,反正她家也快到了,才不需要一个会把她气到胃出血的家伙陪伴。

走了几步路,发现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恼火地吼道:你又跟来干什么?谈绍宇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我知道我的外套很好看,但你也不能抢得这么光明正大——还你!她气闷地脱下外套丢向他。

还有鱼。

你这么凶,我不要送你了。

他两手伸得长长的。

韩紫筑用力吸了口气。

他三岁小孩呀!吵架了就要把东西要回去?谁稀罕这条笨鱼!连带用力瞪了他好几眼。

谈绍宇对着塑胶袋自言自语:还是我的呆头筑二号比较可爱,哪像某人——有意无意地朝某个方向瞥了一眼,语意不言自明,亲我的呆头筑二号也比亲她好。

韩紫筑再一次被惹毛。

他这是什么鸟话?她会不如一只呆头呆脑的笨鱼?谈绍宇,你什么意思?她气呼呼地绕到他眼前质问。

你又不让我亲,管我什么意思!你——你去死啦!她发誓,这一次她真的再也不要理他了。

恼火地转身欲走,谈绍宇一刻不差地由身后搂住了她,笑笑地道:脾气真差。

我没说错呀,起码我亲近一条鱼,它还知道这个主人喜欢它,亲某人却被当成下流的登徒子,完全感受不到我的心意,你说是不是很划不来?韩紫筑屏住气息,无法动弹。

他说了什么?他、他、他——喜欢她?!趁她犹在呆愣的当口,谈绍宇再一次将呆头筑二号放在她手上,温柔地亲了亲她耳际:好好照顾我的小筑筑,知道吗?这话,绝对是双关语,蕴涵他无庸置疑的柔情。

谁是他的小筑筑?恶心死了!一边嗤之以鼻,另一方面,不争气的心却已化为一池春水。

回神之际,他已走远。

她静静地望着那道黑夜中的孤独身影,连影子看起来都好寂寞——一直以来,这段路都有他相伴,她从来都不需要品尝那种滋味,可她却从没想过,回程的路途,始终只有他一人孤独地走着……莫名的悸动,扣住她心臆——让他搞上这么一手,害韩紫筑都不晓得要怎么面对他。

向来乐天的她,头一回有了苦恼。

若真心如止水,她会毫不犹豫地赏他一记大锅贴,大声叫那个骚包男去死,可惨就惨在——她以来的思春期在这个时候降临了。

该怎么办才好呀!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从不伤春悲秋的心,竟开始学起古人无病呻吟。

每逢一、三、五,是她替谈佳吟补习的日子,今天又是星期五了,谈绍宇会来接她,而她却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他……唉声叹气地走出教室,正欲下楼之际,暗处伸来一只手,将她拉了过去,出其不意的吻落了下来。

她想也没想:谈绍宇,干——目前为止,有那狗胆对她做这种事的人,除了谈绍宇不作第二人想。

你说话一定得这么粗俗吗?对方攒起眉头。

咦?陌生的声音吓得她赶紧仓皇地推开他,用力抹着嘴。

谁粗俗了?如果不是被你打断,我本来是想说干——什么的。

贺书颖挑了挑眉:这么生气做什么?试试你临危应变的能力罢了。

韩紫筑不断抹着嘴,抹到发疼还不罢休。

她韩紫筑并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人物,所以让谈绍宇给夺去一个吻,也没费事的以哭天抢地来彰显她有多哀恸,但是眼前的人……她只是很直觉地无法忍受他的碰触,如此罢了。

听到他这样的回答,她更是气得想跳起来杀人。

要不要拿把刀往你胸口捅,然后再送束剑兰到你坟上,说句:别太认真嘛,试试你临危应变的能力罢了?!她皮笑肉不笑地扯唇道,彻底发挥了笑里藏刀的情义。

贺书颖玩味地斜瞥她:看不出你是这么贞烈的人。

人不可貌相,你没听说过吗?就像一只该阉掉的发情公狗,看起来也是可以人模人样的。

很明显的,她在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绍宇说得没错,你很特别。

她本来甩头想走,听到熟悉的名字,不禁收回步伐,疑惑地回身。

是谈绍宇叫你来的?贺书颖不作正面回答,率先走在前头:你不是要去帮佳吟补习吗?还不走?果然是谈绍宇叫他来的!那死男人什么意思?躲她吗?心头的不满开始酝酿,她闷闷地走在后头,不发一语。

韩紫筑,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他突然回过头。

问啊,我又没缝住你的嘴巴。

贺书颖深深地望住她。

她真的很特别,心如明镜,直率敢言,没有一般女孩的矫揉造作,难怪绍宇会被她吸引,要换作他——你介意我追求你吗?她煞住脚步,抬眼瞪视他:这也是谈绍宇要你说的?我只要答案。

答案是吗?她自齿缝中迸出声音,我希望你们这群臭男人全都去死!该死的混账男人!他凭什么这么做?凭什么啊!不过就一个吻罢了,他有必要这么悔不当初,急着把她推给别人来撇清关系吗?她又不会死缠着他不放!她很愤怒,相当、相当的愤怒!他以为他是谁?有什么资格这么摆布她?贺书颖眼明手快,一把攫住拂袖而去的她:你去哪儿?放手,我不会和自己的家教费过不去。

要当陌路人是吧?!她比他更拿手!谁怕谁呀?她赚她的钱,他继续泡他的妞,反正、反正她压根儿都没想过要和他发慌出什么……可是为什么当她这样想时,心却酸酸的,像喝了柠檬原汁的感觉,浓浓的酸涩盈满怀,几乎要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