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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天地间】

2025-03-25 10:31:02

牢门被他一剑劈开,哐当一声巨响。

江城上前单手抱她起身。

跟我走。

自己的脚没有力气,这样下去只会是他的累赘,明霜看着他,又是喜又是忧,你傻不傻啊,会死的!江城微微垂眸,我若就这样看着你死了,那才是真的傻。

他抬剑隔开跑上囚车来的官差,一把揽住她腰肢,双足一点,旋身跃起。

刑场上劫死囚是大罪,他单枪匹马一个人能撑到几时?原本就不想把他牵扯进来,到如今却进退维谷。

沿着京城坊间的屋檐上一路而去,明霜搂着他的脖颈,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大街小巷,半晌才喃喃道:好好活着不好么?现在劫了囚,你能逃到哪里去,这也就罢了,多少应该蒙个面……江城闻言倒是淡笑了一下,严家也在追杀我,蒙不蒙面有什么打紧的。

本就是半条命,当我还你的……他顿了顿,我会救你出去,再信我最后一次。

她心口一堵,揪着他衣襟涩然地抿了抿唇。

在房顶上绕了几个圈子,最后竟在界身巷落了地,她铺子的后门处已准备好两架马车,赵良玉正忐忑地在马匹边张望。

小姐!可算等到您了!眼见江城抱着她下来,赵良玉和高恕忙上前来搀扶。

就在此时,方才刑场上大杀四方的蒙面人也从墙外翻了进来,扯下面巾喘了口气。

累死了,尾巴没甩干净,估计一会儿得找到这附近来,咱们得动作快点。

萧问利利索索地把一身血衣换下,扔给赵良玉,随后又从江城手里接过明霜,放上马车。

江城颔首道谢:辛苦你了。

兄弟么,你我之间不用言谢。

萧问伸手往他肩上一拍,接下来的路更凶险,你定要小心。

江城苦笑着应下:如果我到时候回不来,麻烦你替我安顿好她……你可别乌鸦嘴。

萧问忙不迭摆手,压低声音,我对女人最没辙,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到时候哭起来,你让我怎么办?我没办法……不管有没有办法。

萧问收敛表情,肃然道,活着回来。

嗯。

江城点了点头,转身时,又不舍地朝明霜的方向看了一眼,终究还是狠狠心,跳上另一驾马车。

好自珍重。

明霜尚在车里出神,萧问打起帘子把一套崭新的衣裳递给她,姑娘先换上。

她伸手接了,忽然问道:……小江呢?后者扯了扯嘴角,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很快走开了。

衣衫是寻常的粗布麻衣,等明霜回头看时才发现这是一辆装载货物的马车,都是店里的布匹,想来赵良玉是想用这个掩人耳目,送她出城。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萧问才跳上车来,车夫跟随其后,坐在外面套车子。

委屈姑娘了,咱们俩一会儿得扮做出城做生意的小贩,眼下官府肯定查得紧,你小心点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有什么事我来应付。

她回过神来,一把拉住他,江城呢?他去哪儿了?他……萧问略一迟疑,他不同我们一块儿,先出城了。

明霜隐隐觉得不妙:他是做什么去?萧问为难地与她对视,最终还是如实回答,你也知道的,劫下朝廷要犯非同小可,现在这种情况必须有个人出去引开追兵,咱们人手不够,不是他就是我了……很显然我比较惜命。

车夫扬鞭一甩,马车已然开动。

明霜怔了一瞬反应过来,两手握住他胳膊恳求:我想去见他,你带去我见他好不好?不用想也知道他此行凶多吉少,她脑子一热,猛然摇头:罢了罢了,我不用他救,我不必他救,横竖一条命,犯不着牵连他。

你让我走,官兵见了我就不会再去追他了。

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了!哪怕你现在回去,这劫囚的罪名也已经是板上钉钉,没跑的事儿。

萧问冲她皱眉道,他既这么做,是生是死肯定早就有数,他一心想救你,你这样会害了他的!可是……如今什么样还不知道,你也别就往坏里去想。

萧问宽慰道,江城的身手是皇城里数一数二的,别人的人遇上禁军绝对逃不了,可他不同,常年在鬼门关外打滚的人,阎王爷都不敢留他。

他笑着打趣,你莫着急,万一他到时候安然无恙出来了呢?咱们约好的在城外汇合,我可得好好的把人交给他才行啊。

明霜被他摁回原处坐下,一时也没有办法。

去什么地方?一个你曾经去过的地方。

萧问将车帘撩开条缝,警惕地注意周围,嘴上还不忘叫她宽心:你安安心心等着,不会有事的。

明霜只得颔了颔首,抱着膝盖埋首在臂弯里,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

距离城外两三里地的官道上,江城驱车疾驰,被官兵发现端倪是迟早的事,只盼着自己能多拖延一段时间。

至少能让她有机会出城。

只要出了这座城,天大地大,去哪里都好,别再回来了。

背后已听到沉沉的马蹄声,愈来愈响,愈来愈近,仿佛一面不停敲击的鼓,令他不自觉加快了驾车的速度。

四周的小竹林修长而青翠,冷风呼啸,他正抬头,赫然看见停在面前的几匹骏马,飞快勒住缰绳。

官道上再无旁人经过,满地烟尘四起,马匹在寂静中不耐地扬起蹄子。

很快,身后的马蹄声也渐渐逼近,在他不远处陆续停下。

江城平静地环顾周围,松开了手里的缰绳,缓慢摁上佩剑。

赶来的禁军几乎将所有生路堵住,人数上百,并且还在不断增加,他旧伤未愈,确实没有十足的把握逃脱,但撑个一时半会儿还是不成问题。

正翻身从车上下来,那禁军之中忽慢腾腾走出一个人,容貌略有几分眼熟,身着铠甲,满脸横肉,手拿了把古铜剑,神色鄙夷。

有道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这么快又和指挥使见面了。

左听云把剑一提,冷笑道,上回你我的恩怨还没了呢,您不是说要杀了我么?江城淡淡迎上他视线,抖出剑来,眼里丝毫没有惧色。

人活一口气,现在凭着人多势众杀了他,心里也不痛快,左听云扬手一挥,底下的禁军自行往后退了退,给他二人腾出空间来。

我倒要看看,你这丧家之犬还有什么能耐!*明霜的马车顺利出了城,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碍,车子在附近兜了一个圈子,最后停在一家农户门前。

宅院很是简陋,姚嬷嬷和未晚一早便守在那儿等候,眼看明霜下来,两人赶紧上去接她。

小姐……诶,是你们。

明霜意外地瞧着她俩,伸手摸摸这个,又去摸摸那个,欣喜道,你们没事?我们没事。

未晚含泪点头,抄家之后我和嬷嬷就被卖到安武坊里了,是赵掌柜赎我们出来的。

姚嬷嬷抬手给她擦眼泪,酸楚道:小姐,您受苦了。

我还好。

她艰难地笑笑,索性还活着。

屋里走出一个老妇人,乍一看去,似乎是上次在市集上见过的那位,明霜微微一怔,对方却风轻云淡地冲她点点头。

外头风大,姑娘脚上不方便,进来歇着吧。

她不胜感激,多谢老人家。

官道之上,寒风瑟瑟,沾满鲜血的竹叶在空中纷乱地打了个旋儿,翩然而落。

江城右手握着剑,剑尖指地,勉强靠着这个才站稳身子。

左听云举着长剑,双目圆瞪,直挺挺地栽倒在地,砰的一声,溅起一地烟尘。

鲜血从他身下蔓延开来,四下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江城冷眼从来者的面容上一一扫过去,眸中的杀意凌厉刺骨。

突然间,马匹嘶鸣,面前的禁军扬刀叫喊着,策马向他杀来。

他踉跄着站起身,抬手握剑,气势凛然,在刀光中挥剑直入,剑锋过处,必见血光。

刹那之间,血色漫天。

外围的禁军几乎看呆了眼,那林中的青年仿佛猛兽一般,浑身上下似从血水中打捞出来,森然的双目,冷漠而可怖,手中之间疯狂地斩杀着,如此狰狞的一幕,让在场众人也为之一颤。

猩红的道路上,横尸遍野,一波禁军冲上前,另一波又紧接着补在后,围起来的人墙仍旧没有露出半点缝隙。

日落西山,薄云惨淡,空气里满是铁锈的味道。

赶来的禁军指挥愕然瞧着眼前这一幕惨烈的景象,禁不住背脊发凉。

人群之中,那人已然落得周身是伤,饶是如此,他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依然让旁人感到畏惧。

真是个极其凶狠的野兽啊,禁军指挥啧啧暗叹。

身边的弓箭手抽出一支羽箭,正要搭上弓去,他抬手喝止:不行,上头说了要抓活的。

人早就是强弩之末了,看他能撑到几时。

长箭从耳畔擦过,江城已无力抬剑格挡,视线渐渐模糊,眼前灰蒙蒙的一片,这样的濒死之感还是头一回遇到。

侧目看到身后浅浅的黄昏,他蓦地松了口气。

也好,也好……幸而她安然无恙。

只要她安好,再怎样也值了……江城闭上眼睛。

强烈的疲倦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这段时间太累了,太累……他想好好休息一下,希望这一觉睡下去,就永远也别醒过来。

浴血的青年终于倒下,能感觉到在场的所有人都放下了重担。

指挥使抹了抹脸上的汗,吩咐道:绑人,送去大理寺,大人要亲自审问!傍晚,天色渐黑。

明霜坐在院子里,盯着门外发呆,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他还没回来……姚嬷嬷上前给她披上外衫,轻声劝道:小姐,去睡会儿吧,您在牢里一定没休息好。

她偏过头,我睡不着。

您得当心身子。

阿嬷。

她并不接话,反而问道,你说他能回来么?就知道她是在担心这个,然而姚嬷嬷答不上来,只有沉默。

明霜叹道: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他是不是被朝廷的人抓到了?你放心。

萧问叼了个馒头从屋里走出来,他这个人,即便是把刀架脖子上,也不会供出你的。

她颦眉侧过身,语气微凉:莫非你以为我只是怕他供出我么?萧问耸了耸肩,知道女人不好惹,也不同她拌嘴,时候还早,没准儿是在躲追兵呢,再等等吧,这种事,没个一天两天是办不好的。

她不懂这些,听了萧问的话半信半疑地别过脸,还是固执地在原地坐着。

姚嬷嬷拿她没办法,只得在旁边陪伴。

萧问吃完了馒头,擦擦手往房里走,走到门口又转身来看。

深蓝的夜幕下一抹清瘦的倩影,心中不由感慨。

老弟啊老弟,还说人家不在乎你,不过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罢了,这哄姑娘家高兴的确是个技术活儿啊……他叹了口气,颔首进去。

*阴暗的地牢内,四处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味,严涛不自觉拧起眉来,跟着前面开路的侍卫一阶一阶往底下走。

张公公仔细脚下。

身后的宦官掩住口鼻,颇有些嫌弃的撩起袍子,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严涛不时也会回过头来扶他两把。

很快走到了底,地上很潮湿,抬眼看去,刑房的石墙上,几把铁索吊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发丝凌乱,满身血污,已然辨不出本来的面目。

两旁的火把忽明忽暗的照着,他仍肃着脸,双眼紧闭,呼吸浅淡。

一见他到场,审讯的人忙起身行礼。

张公公。

宦官皱着眉示意他靠边站,往那犯人身上一打量,未及细看自己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小子招了么?在旁的推官回答道:还没有。

他怀疑,这么倔?莫不是你们下手太轻了?话才说完,便嘀咕着摇头,人都打成这样了,想来也不是这个缘由。

他怎么样?该不会是死了吧?瞧对方死气沉沉的,半天没有生气,宦官叮嘱道,命可得留着,眼下除了他,没人知道死囚的下落,别把人玩死了,到时候我不好向圣上交代。

公公尽管放心。

推官谄笑着点头,下官拷问人,向来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没招之前怎么得也得留口气儿让他说话。

言罢,他打了个响指,很快有人拎了两桶水上来,往那人身上一泼。

冷秋里冰水刺骨,江城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往面前一晃,神色波澜不惊。

宦官在椅子上坐下,行刑之人立时取了烧红的铁条,一鞭一鞭往他胸膛上狠抽,鲜血四溅,满室都是焦糊的气味。

宦官看得有些头皮发麻,偏偏这人从头至尾连眉头也不皱一下,铁条打下去像是在抽一具死尸,毫无反应,他不由啧啧出声。

严涛看出他的不适,笑着上前来给个台阶让他下:这拷问犯人的场面太过血腥,公公还不看为好。

咱们牢里的酷刑有上百种,挨个给他来一次,过不了多久就能招的,您只管等消息便是。

宦官早有此意,掖了掖鼻子,勉为其难道:既这么说,那就有劳严大人了。

公公哪里的话,这是应该的。

地牢里蛇虫鼠蚁满地都是,多看一眼都觉瘆的慌,那宦官也不再多待,很快便匆匆离开。

严涛目送他走远,回过身,背脊挺得笔直,撩袍而坐。

推官递上热茶来赔笑道:严大人这是要亲自审么?怎么说从前也是我的人。

他笑道,给点见面礼应该的。

话音才落便又颔首吩咐:上盐水!。